第44章 閑話

閑話

傍晚熱氣已散, 晚來風涼,餘晖映得霞光遍地。

顧清宜接過半夏遞來的繪夜昙團扇,輕輕扇了扇, 頗有些心不在焉地跟上前面的幾人。

她的正前方是一身團花齊腰襦裙的裴汐, 言笑晏晏,身側與她談笑的女子正是鄒安一。

鄒安一的眉眼很像太子妃娘娘, 眼含秋波, 如今一身秋海棠色的撒花襦裙, 當真越發映得人比花還嬌三分。如今她側目看向裴汐, 正好能讓人瞧見那盈盈水生的眼眸。

“姑娘?姑娘?”

顧清宜回神,收回視線問:“怎麽了?”

半夏撓了撓頭:“奴婢是看姑娘走着走着突然停了, 以為姑娘是想起什麽事呢。”

“沒什麽, 只是看着這春花湖光一時出神了。”

半夏看着顧清宜跨步往前走的身影, 欲言又止, 剛剛姑娘的眼神, 分明是盯着鄒姑娘出了神。

前面的裴汐和鄒安一不知道說了什麽, 齊齊回過頭, 裴汐笑意盈盈:

“你這個大才女可不要跟我讨論什麽倩先生的詩, 喏, 你跟清宜表妹最該聊到一處, 清宜可是向來喜好倩先生的詩書, 我看啊, 是該你們兩熱聊。”

可她這話一出, 當事的鄒安一和顧清宜都有些神色微僵。

前者是還記得最開始她祖父太傅的壽宴上,顧清宜幹巴巴的念了兩句詞不達意的詩, 學識平庸,那天還被私下議論了好久。

至于後者, 顧清宜是不知怎的,有些不想熱絡上前和鄒安一交談,她也說不清這對鄒安一莫名的、若隐若現的疏冷。

“......嗐,前面有閑亭,走了許久也累了,咱們不如去那坐着賞賞景。”裴汐适時接話,打破了這幾息之間怪異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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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安一回神,她方才突然的沉默顯得她看不起顧清宜的學識一般,連忙說道:

“嗳,表姐說的是,顧姑娘咱們去那坐着慢慢聊吧。”

她開口緩解,生怕顧清尴尬,也沒提詩書。

顧清宜笑意淺淺,提步跟上。

這時,不遠處拐角處來了一群姑娘,其中的許知書出聲,沒喚離她最近的顧清宜,反而叫住了已經進了閑亭中的裴汐。

“汐表姐,這麽巧?叫咱們一起撞見了。”

顧清宜順聲看過去,只見許家的兩位姑娘,王家的姑娘以及葉家的姑娘都在此處,足足八九人。

“幾位姑娘也是外出看霞光的?确實是巧了。”

最前面的許知書已經快步走近,自然的挽了裴汐的手:“正好我們繞了大半個園子,也累了,這八角閑亭寬大,咱們也來歇歇腳。”

站在兩人中間的鄒安一面色有些停頓,不自覺的看了眼一側的顧清宜,好嘛,這顧姑娘還是這麽一臉的平靜,就像是什麽也沒放在心上。

都是自己未來的嫂嫂,但許知書對誰親對誰疏,可真是一目了然。

“對了,清宜表妹也在啊,方才我還說,這幾日都不見表妹呢。”許知書像是才想起一側的顧清宜,出聲主動道。

顧清宜含笑點點頭,表現得也沒見得多熱切親近。

顧清宜的态度也讓一側的鄒安一心下微喃,方才還想着顧姑娘對她不熱絡,現在看她對誰都這般冷冷淡淡的模樣,倒是讓鄒安一心底順滑了不少。

身後慢悠悠走來的幾位姑娘也到了涼亭,眨眼間還算寬敞的亭子突然變得有些滿當起來。

好在這閑亭夠大,擠擠都能坐在幾側的美人靠上。

顧清宜左右兩側是裴汐和王妙語,至于裴汐身側是鄒安一,王妙語身側又分別是王妙雲和王妙聲兩姐妹。

“聽說等會兒這河湖裏還會放花燈?正好,咱們在這能将笙笙點點的景致收入眼中了。”

說話的是許知善,她側目看着涼亭外的河邊,出聲笑道。

顧清宜卻留意到她扒着欄杆的手不知怎麽了,纏了厚厚的紗布,像是受了什麽外傷。

“嗤,要不說你腦子呆呢,皇後娘娘讓人算了時辰放花燈,當然是為了去晦氣幫太子妃安胎的,你也不想想,這裏與外湖的湖水連通,前幾日那可是泡了死人.....”

王妙聲猛地拽了拽王妙雲,打斷了她的話。

反應過來的王妙雲已經捂住嘴,轉眼看了一圈,整個亭子已經鴉雀無聲了。

王妙語捏着塊雲錦帕,讪讪的笑笑:“我這庶妹,就是禮儀學得不好,口無遮攔慣了,大家切莫記在心裏。”

皇後娘娘面上說的是為太子妃肚子裏孩子祈福,王妙雲竟敢說是去晦氣,一則有意曲解皇後娘娘的心意。

二則,龐嫜才冤死,那還是慶吳州的獨女呢,誰敢說她“晦氣”?

坐在顧清宜左側的裴汐伸手握了握她放在膝上的手上,安撫地拍了拍。

即便證明了顧清宜的清白,但提起龐嫜,亭中的幾位姑娘還是有些掩飾的瞟了瞟顧清宜。

畢竟當時龐夫人那失控一般的斥責和顧清宜冷靜沉穩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足夠讓人記住。

“是是是,是我禮節沒學好,倒是口無遮攔了,幾位好姐姐可當做沒聽見,不然傳出去,我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王妙雲紅着臉告饒,但話中的意思是告示諸位姑娘莫要将這話說出去,有些暗暗的警告之意。

鄒安一抿唇輕笑:“王四姑娘可放心吧,我們當然不會說了,畢竟王四姑娘是不會說話,府裏的師傅沒教到位才口無遮攔,但我們不像王四姑娘,都知道好歹壞憎的,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更是清楚,要是将這大逆不道的話傳了出去,與王四姑娘何異?”

這話含沙射影,不說為皇後鄒筝正名,卻有意無意暗指王家禮教不嚴。

一時之間,又是落針可聞。

看鄒安一這強硬的諷刺,顧清宜才反應過來,這皇後娘娘和太子妃娘娘可都是鄒家的人,鄒安一豈會坐視看着王妙雲給鄒家扣這麽一口鍋。

反而鄒安一還很氣定神閑,面上帶着善解人意的笑意。好像她的話不是為她的皇後小姑抱不平,只是安撫王妙雲,讓她放心。

這是王家與鄒家的立場相争了,即便是裴汐和許知書也沒開口和緩氣氛。

“呦,瞧瞧,應該是酉時了,這河燈都順着飄過來了。”

鄒安一佯裝驚奇出聲,打斷了寂靜。

一邊眉毛都要擰在一起的王妙雲咬唇剛想張口,身側的王妙語連忙按住她緊握的拳頭,搖搖頭示意她忍下。

先前太子妃鄒安挽沒有身孕,王太後确實能将王妙聲塞去東宮,可如今鄒安挽有了身子,一時之間太子大喜,聖上也龍顏大悅,如今沒必要去碰鄒家這鐵牆。

顧清宜微微扇了扇小扇,也跟着側目看向寬河中飄來的花燈,其實王妙雲還是話糙理不糙。

當日太子妃因見了龐嫜慘狀而動了胎氣,對于皇家來說,孕期見這些血腥場景視為不吉。

但也顧忌着龐家也不是什麽小官之家,只對外傳為了胎兒祈福,這些花燈統一飄向外湖,隐約可見花瓣上寫了經文,

明亮至極,不過也是将龐嫜之死視為不詳。

顧清宜眼底有些微微諷意,不過才幾日,又是一時光景。

皇家唯尊處高,也許對他們來說,不管誰人身死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該在不合時宜之地,更不該讓血氣沖撞了龍嗣胎兒。

“不過,那日在東長殿見顧姑娘面色蒼白,如今看來卻是面色透粉,看來是心思比我們通透多了,萬事都難以記挂在心。”

王妙雲不敢對鄒安一嗆聲,正當有氣沒處撒時,掃了一圈目光放在了一邊沉默寡言的顧清宜身上。

顧清宜抿唇,不緊不慢道:“難為王四姑娘還關心我的臉色,多謝了。”

王妙雲這話顯然是笑話顧清宜對于龐嫜的死淡漠得很,可龐嫜當初屢次三番挑釁與她,她身死,顧清宜最多是悵然,難道她要臉色慘白,滿面愁容為她哭嗎?

王妙雲一噎,轉而掃到了顧清宜腰間挂着的玉佩,這幽蘭玉佩每次都見她挂在腰間,顯然是極為珍視之物。

她心思一動,驟然越過王妙語,伸手往顧清宜的腰間碰去——

不等她預料的事情發生,左手就被顧清宜狠狠捏住,此時王妙雲的手剛好捏上顧清宜腰間的玉佩。

她腕骨上的嵌珠手镯正巧被顧清宜捏得卡在她自己的皮肉上,王妙雲疼得忍不住抽氣。

這裏不尋常的動靜引起了閑亭中閑聊的姑娘們的注意,紛紛看了過來。

“清宜,怎麽了?”裴汐愣住,看向兩人的動作。

就連顧清宜和王妙雲中間的王妙語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放手。”王妙雲嗓音微啞,耳朵瞬間充血漲紅,顯然疼得不清。

“王四姑娘,你可要小心些。”顧清宜不自覺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王二姑娘還在中間呢,你也能越過她摔了過來。險些拿了我腰間的玉佩,也是我知道王四姑娘品行高潔,不然還以為你想做什麽順手牽羊之事呢。”

幾人臉色一變!

王妙語臉上更是一陣青一陣白,許是覺得王妙雲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面上無光。

王妙語讪笑,拉低身段打圓場:“顧姑娘言重了,她一時不慎摔了,不是什麽大事,我瞧着你這玉佩也有些老舊了,顧姑娘要是介意,等回京了,我讓人去飛容閣給你選塊用料更好的.......”

說話間,王妙語将手搭上二人還糾纏不放的手上,有勸和之意。

顧清宜心底冷笑,先前她就留意到王妙雲看眼了她的腰間,又瞟了兩眼廊外的湖,是摔了還是想使壞将她玉佩扔湖裏她自己心裏清楚。

“不必,我這玉佩比不上諸位姑娘的矜貴,但在清宜心中,再如何矜貴也比不上自己的珍貴。”

她語氣毫不客氣,甚至稱得上有些冷硬。

但下一瞬,顧清宜的手順着王妙語的動作,緩緩一松,放了王妙雲的左手。

王妙雲暗暗咬牙,收回手時也有些疼,扒開嵌珠的手镯一看,手上已經被凸起的裝飾刮破了,滲出些血絲。

在她身側的王妙語深深吸一口氣,壓抑怒火:“顧姑娘,你下手有些重了罷?!”

顧清宜看向她,眨眨眼,不等開口,一耳熟的聲音率先開口:“王姑娘諒解,這玉佩對于顧表姐可是極為重要的,我二哥将他那随身配着的麒麟玉佩贈予顧表姐,也甚少見顧表姐帶着麒麟玉佩呢,一直都配這塊玉佩沒換過,可見這幽蘭玉佩的重要。”

顧清宜眉頭一擰,側目看過去,許知善還友好的笑笑。

好像只是為她解圍一般。

一邊的許知書皺眉,她這兩日分明見二哥身上還配着玉佩呢,什麽時候贈予的,她怎麽不知道,許知善又怎麽會知道?

“玉、玉佩?!”

王妙雲不顧隐隐作痛的手腕,立即起身,語氣帶着些質問。

知情的裴汐面色也有些不自然,這事傳開了對雙方都不是什麽好事。

許知善見衆人的目光看過來,一時沒緊接着回話,在王妙雲眼裏就是故弄玄虛,當事人也就許知謹和顧清宜二人。

可手腕上的刺疼還在提醒她,不要輕易去觸顧清宜這刺頭,吃虧的還是她自己,一時抿唇憋住了,只質問一般看向許知善。

“許四姑娘怕是在亂說罷,怎麽我昨日見許二表哥,他腰間還配着那麒麟玉佩呢,何來贈予顧姑娘一說?”說完,

王妙語輕輕看了眼一側的顧清宜,眼底有不易察覺的輕蔑。

許知謹是何等如玉公子,要是将貼身玉佩贈予了顧清宜,為何春和長公主還是那般可有可無的态度,即便是嫡女許知書也對顧清宜不大熱切,誰還看不清這可有可無的婚約。

顯然其餘人也這般想的,鄒安一捏着絹帕左右打量了一番,沒想到這閑着在這坐坐也能扯出這麽多嘴皮子。

許知善兀自輕笑:“那可不是,我是聽二哥身邊的小厮說的,二哥當初可是将玉佩贈予了顧表姐的,後來,被顧表姐還回來了。”

“這......”

在座的幾人臉色都各有異樣,但紛紛看向一側一臉淡然的顧清宜。

從來只知道長公主有意疏冷這個顧姑娘,可這顧姑娘得了二公子的承諾,還看不上,還回去了?

顧清宜冷冷的回望許知善,清亮的眸子裏有些絲絲涼意。

許知善脊背一僵,倒不是被她這眼神吓的,而是又想起那日竹林,那人的警告,手上的傷口竟然絲絲縷縷疼了起來。

裴汐見情況不對,連忙出聲道:“知善也是聽小厮說,不一定當真如此,不過情情愛愛什麽的,都是人家兩人的事,兩人自小有婚約在身,不算逾矩就由着他們去,咱們當着清宜的面,甭學那些長舌婦。”

要給顧清宜留面子,更要給許家留面子。

可王妙語卻面色越發難看了,不知是為了她求而不得的東西被人棄如敝履,還是為了這棄如敝履的人是不如自己的人而生氣難堪。

她驟然起身,像是坐不住一般,強撐笑意:“出來的也久了,我有些乏了,恕我先告辭了。”

“诶,二姐!”王妙雲叫住轉身便走的人,轉眼看了眼一側的顧清宜,咽不下這口氣,低聲道:“顧清宜,你等着。”

顧清宜看着匆匆離去的王家姐妹,心底實在覺得好笑,實在不知這兩位姐妹從哪來的敵意。

哪來的敵意,只有她們二人知曉。

“二姐!”王妙雲緊趕着追上前面腳步飛快的倩影。

“這顧清宜實在可氣,我看她分明就是在炫耀自己能跟二表哥有婚約......”

“好了,夠了!”

王妙語冷聲打斷,她還在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王妙雲捂着手上的傷口:“方才我要是動作快些,就能将顧清宜那破爛玉佩扯來扔河裏,保準給姐姐出氣。”

“呵...”王妙語神色發冷,面色也有些灰敗下來:

“我是生氣嗎?我不過是覺得有些人的命怎麽那麽好呢,生來就能得到別人渴及數年的東西。”

王妙語指的是許知謹的婚事。

“咱們王家跟将軍府是鄰裏,從小二姐姐就跟着知謹表哥打轉,誰人不知姐姐的心思,可偏偏有人生來就占着別人的命運。要我說,那顧清宜,爹娘出身都不顯,又長在外州那種野蠻之地,哪能比得上姐姐的一根頭發絲......”

兩人漸行漸遠,聲音漸漸聽不見。

裴九竹搖了搖扇子,目光看向兩人遠去的身影:“說話的那個蠢的是誰?”

應期皺眉分辨了片刻:“世子,那好像是王四。”

“王二和王四......”漆黑的眸子虛虛一眯,扇子敲敲應期的肩膀,吩咐道:“你現在幫我去太醫館一趟。”

應期面上一皺:“世子,那這酒.....”

“本世子自己會去找裴霁回他們,你先去便是。”裴九竹修長蒼白的手接過兩個酒壺,如沐春風一般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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