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親密

親密

福慈殿西園的花叢曲折連環, 翠幕庭深,臨近園角,中了七八樹木槿花, 重瓣的粉白木槿花正是當季的花期, 開得嬌豔。

鋪着鵝卵石的羊腸小道曲曲折折,顧清宜咬着唇, 提裙跟上走在前面的男子, 不等顧清宜反應過來, 裴霁回在一側露天的石桌邊頓住了腳步。

這石桌露天無遮擋, 左右都是牡丹芍藥和木槿花,顯然是留着賞景的小桌子。

“今日怎麽心情不好?”裴霁回看了眼沉默跟上的少女, 出聲問道。

一瞬間連他自己都模糊了。記得最開始記住她的時候, 她還是因丫鬟說了兩句郡王府的不好, 便在他面前謹小慎微, 如今倒是情緒外洩了。

顧清宜眨眼, 壓下心底的異樣:“......沒, 只是這兩日沒有休息好。”

“不知大表哥将我喚來, 是那件事情有些什麽進展嗎?”

這下皺眉的人換成了裴霁回, 面前的少女好像心裏只記挂着這樁案子, 別的什麽也沒有放在心上。

“知你心急, 我也不隐瞞, 今早才接到的消息, 幸栖已經暗中去澱花溪那紙廠了, 不過,倒是在紙廠遇到了個不該遇見的人。”

顧清宜眼睫一顫, 是齡安。

他的後半句意有所指,眼神有些細微的打量, 不過舒展的眉眼顯露出他對這發現有些心情愉悅。

顧清宜看向外側的木槿,好一番花繁葉茂,只是花豔參差,讓人眼花缭亂,分不清枝幹或真相,不知道是不是這三年她變了,變得敏感多疑,變得連最親近的齡安也要試探一二。

她放空的眼神藏不住事,裴霁回将她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

“顧齡安雖然自幼跟在安州顧府,但他的身世來源,他這三年如何過的?如此含糊其辭,你心底産生多餘的思量和懷疑很正常,顧大人一事錯綜複雜,你本就是局中人,萬事小心謹慎,更是應該。”

顧清宜諾諾點頭,不知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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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幸栖可曾查到什麽了?還有,有沒有被齡安發現......”

“這事你可以放心,幸栖武藝高強,本事也不差,不會被顧齡安發現,我知你此次是想試探他,幸栖的動作自然更隐蔽。”裴霁回話鋒一轉:“倒是這次......”

顧清宜神色也跟着話音一頓,她焦急問:“如何了?”

裴霁回卻沒及時回答她,而是看向身側的石桌:“站久了也累,先坐下慢慢說。”

顧清宜掃了眼,率先坐在了一側的石凳上,清淩淩的眼眸就擡眼看向男子,這樣乖乖等待的模樣,讓人心念一動。

不等顧清宜反應,裴霁回卻走近了她這側的石凳,沒有落座在她對面,而是緊跟着她坐在了她身側。

她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反應過來時,裴霁回的衣袍已經緊挨着她這層層疊得的衣裙了,男子穿着淺雲色的衣袍,而她今日正是一身雪青夾淺雲色的齊腰廣袖裙。

從遠處看,倒是和諧的像是商量好的一起穿的一般。

顧清宜放在石桌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許是他離得太近,又或許是那冷香氣味過甚,讓顧清宜生出些逃離的心思。

“我去對面......”

“先說正事罷。”裴霁回适時出聲,打斷了少女微微起身想逃離的動作。

顧清宜聞言,果然排開了心裏的雜念,坐了下來,看向離她很近的裴霁回:“幸栖那邊可有什麽其他發現,上次跟表哥說的采買官......”

“不出意外,應該是那采買官出了問題,這采買官撈的油水不少,近年負責國子監和翰林院采買的,正是朱科。”

“朱科?”顧清宜微喃,實在不知這號人物。

“或許你不知朱科,但朱科的妹妹正是朱婉,他的妹妹”

“是然州張刺史的夫人。”

顧清宜接話。

不知不覺中,她的話音也冷了下來。

張刺史的女兒張家月入了東宮為側妃,作為太子側妃的舅舅,朱科自然而然的靠着姻親關系,得了采買的官職。

原先的朱家只是上京城不起眼的官宦小家,這兩年倒是起色了不少,這其中少不了太子的姻親關系回旋。

“可朱科是太子這邊的人,真是他所為,他能有什麽好處?”

顧清宜垂下眼睫,不自覺的看見了兩人交纏在一起的衣擺,若不是知道二人在小聲商談正事,還以為是怎麽親密無間的舉動。

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麽的顧清宜神色一頓,思慮一下子被打亂了,耳上漫上熱意,連忙移開眼。

“顯而易見,是為了兵權。”裴霁回聲音沉了下來。

顧清宜卻颦眉:“安州的兵權被分散到了慶吳州和然州,這我知曉最受益的便是這兩州刺史,只是,何必大費周章的用上了澱花箋?

他們算在我父親遠在安州,并不知澱花箋被日光照射會有不同的奧秘,也算在三年後再次探查此案時,我們能發現澱花箋的不同,從而順着線索查下去。”

裴霁回側目看了眼顧清宜,那白皙的淨面上有些疑惑和糾結,他勾了勾唇,眼底有些驕傲似兒的神色,真是越發冷靜聰明了。

“國子監的編書閣攏共六人能用得上澱花箋,但除了霖章,其餘都是出身寒門,被天子一手提拔上來的,平日更是甚少參加宴飲,身邊的關系幹淨得很,更別提結黨營私,将手伸到安州之事上。”

裴霁回頓了頓,繼續道:“這澱花箋的指向就只有霖章一人,這樣反而”

“反而不像是二公子所為。”顧清宜接話道。

本來就難得且指向明顯的澱花箋,若當真是裴霖章,豈會這般傻的拿這紙張僞造密信?

不過,顧清宜看向身側的男子,裴霁回如今是都護之職,天子近臣,朱科作為太子的姻親,本就是太子一黨。

郡王府與太子本就沒有利益沖突,甚至還有擁護之嫌,誰都知道裴霁回與親弟裴霖章關系融洽,還這般故意陷害,意欲何為?

裴霁回淡淡一笑,對于顧清宜的猜測不置可否。

澱花箋确實不是霖章所謂,但這次幸栖卻發現了些不同尋常,他這好弟弟,确實是才能突出。

但這些都與顧清宜無關,沒必要讓她也攪入這些紛争中來。

“今日,還是多謝表哥傾囊告知。”顧清宜抿唇輕聲道。

“之後若是顧齡安将一樣的消息遞送給你,信息也沒什麽出入,你便相信他嗎?”

不知何故,裴霁回的話題又繞到顧齡安身上。

“......那是自然,齡安與我自小長大,這次的試探已算是對他的不信任,他當真全心全意為我為顧家,我不該這般數次疑心于他,忠心者不該疑。”

她沒注意到,在她說話間,男子的神色冷了下來。

“呵......裴某倒是希望,他至死也不要辜負了你的信任。”

現在他找不到顧齡安的不對之處,但他身上的疑點卻讓裴霁回無法放下心來。

聽到男子的冷笑,顧清宜有些恍然,一時沒反應過來,那微微繃起的下颌和側臉都告訴顧清宜,他又不高興了。

氣氛一時之間冷了下來,裴霁回向來都是冷沉話少的,兩人此時這般近的距離,讓顧清宜實在是有些難以忽視。

“既然這事明了了,那之後的事情就需要等回到上京城才能進展了,我......我看時辰也不早了,等會兒還需去給皇後娘娘問安,我、我便先過去了。”

她的語氣有些低,壓着心底的退卻,佯裝冷靜道。

裴霁回看着她起身,好像迫不及待想走的模樣,卻也沒說什麽:“也好。”

然而變故就在一瞬間!

兩人坐得實在太近了,衣裳堆疊一處,顧清宜腳下踩着裴霁回的錦袍一絆,“......诶”就這般跪着摔了下去!

可預料的腦袋磕在石桌上的場景沒發生,一只寬厚修長的手不知什麽時候伸前護住她的腦袋,而她就這般摔着伸手扶在了裴霁回的膝上......

手下接觸的明明是層層的圓領袍,顧清宜卻覺得好像摸着了發燙的炭火,手上一顫,想要移開卻發現小臂被男子的另一只手鉗攙着,很緊。

百步開外,一個婉約的身形微晃,流月連忙攙扶住鄒安一:“姑娘......”

“你可看清了?”鄒安一神色冷了下來,盯着石桌邊姿态暧昧的二人沒有移開眼。

“奴婢,奴婢看清了,是都護大人和顧、顧姑娘。”流月的聲音漸小。

她們二人一來就瞧見這模樣:

兩人衣裳顏色相仿,女子輕輕的跪在男子身側,半邊身子還俯趴在男子膝上一般。

從這角度看去只能瞧得見少女繃緊的纖瘦腰身,薄削的背脊,以及被男子有力的手掌緊緊握住的一節白皙手腕。

實在是......鄒安一深深吸了一口氣,先前她怎麽忘了,那日在馬車上,他們二人就有些不尋常。

可這顧清宜明明是許知謹的未婚妻子,裴霁回這般動作強勢的模樣,讓鄒安一腦子都有些空白,一時吃驚的沒反應過來。

裴霁回皺眉,收回了護住顧清宜腦袋的手掌,另一只拉着她手腕的手卻沒有松開。

手上用力想将她提着扶起來。

身側跪着的顧清宜卻輕輕抽氣,讓他連忙收了動作。

“怎麽了?哪疼?”

他的語氣不知道什麽時候和緩了下來,方才提起顧齡安還冷沉的神色早就散了幹淨。

“......手。”

顧清宜動了動手,手肘處傳來鈍疼,應該是方才手肘砸在石凳上了。

裴霁回擰眉,神色又冷了下來,将她的手腕反過來,往上拉了袖口。

春衫比夏衫厚一些,但也僅是多了兩層煙羅紗,這樣淺雲和雪青的夾雜的顏色,稱得他手中少女的一節兒雪腕更加白皙纖瘦,甚至帶着他從未接觸過的女子肌膚的膩軟。

這不同尋常的細膩觸感,讓裴霁回難得愣住了。

“!”顧清宜清亮的眸子睜大,反應過來時連忙将袖擺放下來,将雪色的肌膚隐在衣擺裏。

“.....我是一時着急瞧傷口,若是傷的重了,得去醫館尋太醫瞧瞧”方才那般,很像他故意舉止輕浮一般。

“我知,我知,多謝表、表哥。”顧清宜撐着石凳起身,沒人瞧見的耳後開始漫上薄紅,不知是疼的還是羞的。

可不等顧清宜再次說話,木槿花樹那處卻傳來女子清麗的聲音:“霁回表哥,顧姑娘,你們怎麽在這處啊?我還說不見你們蹤影呢?”

聽到熟悉的聲音,顧清宜好像被兜頭潑了涼水,冷靜了下來,面上的薄紅也褪去。

“鄒姑娘。”

鄒安一笑意盈盈,看了眼顧清宜,将目光放在的另一側彈了彈衣袍起身的男子:

“霁回表哥還讓什麽小太監去敷衍姑姑,原來是躲在這賞美景了,姑姑還讓我來尋你,我倒是找了許久。”

“美景”是看風景還是美人景,這話中的深意,只有鄒安一和身後一臉古怪的丫鬟知道。

裴霁回神色恢複了冷淡:“裴某确實是有事要忙,皇後娘娘那處我之後會去賠罪,鄒姑娘要是沒什麽事”

“自然有!”

鄒安一接話,第一次大着膽子打斷裴霁回的話。

顧清宜看了眼鄒安一,她眼中有雜色,卻能讓顧清宜瞧清她眼底的堅持。

“既然鄒姑娘和大表哥有事相商,我看時辰也上不早了,那清宜便先告辭了。”

裴霁回聽言,沒有出聲阻攔,而是擡手招了招,吩咐顧清宜身側的半冬半秋:“好好伺候你們主子。”

他的聲音冷冷的,卻能讓人聽出不同尋常的關切之意。

鄒安一閉了閉眼,想将心頭的微澀壓下去。

待人走遠了,裴霁回道:“有什麽要事?”

鄒安一:“霁回表哥,你應該知道我姑姑和郡王妃的用意,我們兩家門楣相當.......”

“裴某先前不知。”裴霁回聲音有些冷淡。

“那、那你現在知曉了,你與顧姑娘......”鄒安一看向裴霁回,有些規勸:“你與顧姑娘方才的親密我都看在眼裏,她、她可是有婚約的人!”

要是被那些言官知曉了,那少不得被參本,再且,他倆這般、這般不顧人的背德親密,讓其他人知道了怎麽想?

鄒安一的話像是提醒了他什麽,裴霁回眼眸有些微寒,卻也什麽也沒說:

“這些都是裴某之事,與鄒姑娘無關,再且,裴某與上顧家的表妹并未有什麽有違德行之事,這般含糊的勸解,讓外人聽了終是不好。”

“你我怎麽會沒有關系?”鄒安一壓下心底的酸澀,面上強撐端莊:“如今你我兩家正在議親,以後我便是你的未婚妻子,這事怎麽會與我無關?”

可這般的質問,卻讓裴霁回神色微冷,他淡漠的眼神看向面前的鄒安一:

“之前在人前多有不便,裴某不好駁了姑娘家的面子,如今只有你我,便明說了,裴某的婚事,還沒到為政治犧牲的地步。但鄒姑娘放心,我會主動與家母說明,絕不會損了鄒姑娘在外的名聲。”

鄒安一臉上不掩驚愕,她踉跄後退一步:“可......可你是家中嫡長子,我是鄒家嫡女,郡王府和鄒家立場漸近,為了家族榮譽本就應該......”

裴霁回看了眼鄒安一:“裴某官場浸淫多年,不是為了換婚事也不由自己做主的,鄒姑娘,言至于此,告辭。”

鄒安一是鄒寓疼愛的妹妹,裴霁回難得耐心的多說了一些,但也僅限于此了。

鄒安一恍然眨眼,裴霁回的話冷漠且明确。

一是這樁婚事他不滿意,即便是郡王妃之言在前也無用,二是,他會讓郡王妃打消議親的念頭。

可是,可是除了裴霁回,她之後還能嫁與誰?

她鄒家的女兒,從姑姑,到姐姐,哪一樁是自己願意的滿意的?都是為了鄒家家族的榮耀。

原以為她是足夠幸運的,比深宮被困的姑姑幸運,比被側妃壓一頭的姐姐幸運,原以為能夠嫁與心中傾慕的、那光風霁月一般的人物......

可她也明白裴霁回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性子,他們二人這婚事,估計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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