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荒唐
荒唐
這連着幾日的雷雨, 不知不覺中已經讓溪湖上漲了不少,月落繁星滿天。
涼爽的夜風吹散了不少酒氣,許知謹阖眼, 靠在湖邊的花叢栅欄外, 隐蔽又有不合于這熱鬧宴飲的孤寂。
站在遠處的王妙雲将許知謹的身影收入眼底,咬了咬牙, 想起那日顧清宜那嚣張的樣子和二姐姐的傷心模樣, 心底咚咚作響的鼓聲停了下來, 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
“你去, 就跟二姐姐說我吃酒喝醉了,想在外面吹吹風, 将二姐姐也喚出來。”
夏禾看着眼神清明的王妙雲, 還是乖乖應聲, 轉身進了殿中。
福慈殿的東園和西園不一樣, 東園多是河湖景觀, 西園則是今日顧清宜幾人去的地方, 多是花草園林, 別致亭閣。
裴汐吃了些酒, 拉着顧清宜出來透氣。
“先前在殿中, 你可瞧見鄒安一的神色了?”裴汐眼底聲音問。
“倒是沒怎麽留意, 怎麽了?”顧清宜面色如常。
“她倒是對我冷淡了不少, 這些倒不算什麽, 這幾日瞧她與我母親那親近的模樣, 可方才我母親将她喚到身邊,說是帶她出去轉轉, 她竟也回拒了。”
腳步一頓,“今日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也正疑惑着呢, 總不至于一兩個時辰就改變心意了罷?難不成實在沒看上我大哥?”
“雖說我大哥待人是冷淡了些,但他從前也不像這般沉默寡言,許是自己一人擔着郡王府的擔子重了,凡事都壓在心裏,才漸漸的形成這沉默寡言的性子。”
裴汐不自覺的為裴霁回說些好話,那冷冰冰的模樣,多少好姑娘都退避三舍了。
身側的顧清宜卻沒再接話,她不可避免的想到方才在西園時,裴霁回與鄒安一私下說了片刻的話,難道不是少男少女的愛慕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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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多想,遠處卻傳來一聲少女的呼救聲——
“快來人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兩人齊齊頓步,對視一眼,連忙往聲源處走。
王妙雲看了眼空曠的外圍和湖中掙紮的人影,絲毫沒有意識到事情順利得過分,周遭連個宮人太監的身影都沒瞧見。
“許二表哥!許二表哥!你快去瞧瞧,有人墜湖了!”
王妙雲扯着聲音,将圍欄外斜靠的一身酒氣的許知謹晃醒:“知謹表哥!你快去看看......”
許知謹費力的睜眼,初次不顧身份的濫飲,讓他醒了好像還在醉夢中,搖搖晃晃走到湖邊,瞧見湖中的景象卻清醒了大半。
“清宜......”他喃喃。
只見昏暗的夜色中,一個看不清臉的女子身影在湖中掙紮,還有逐漸下沉之勢,那衣裳的顏色分明就是今日顧清宜穿的那淺雲色的廣袖衣裙。
“清宜表妹!”
不等王妙雲多說,眼前的男子搖搖晃晃的便“噗咚”一頭紮進水裏!
王妙雲手指緊緊的緊握拳頭,看向湖中掙紮着不啃聲的女子,咬着舌尖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不等她反應,園外卻想起始料未及的聲響和嘈雜,為首的是長公主身邊的五溪姑姑,身後卻跟着一衆的宮娥,分不清是哪位貴人身邊伺候的。
而湖中的許知謹已經攬過女子的腰間,往湖面上凫,嘴中還見他微喃着什麽。
“王四姑娘?!你在怎麽在此處?方才不是聽見有人落水了麽,人在哪呢?”
五溪離得遠,沒看見湖中的人影,邊走過來邊問。
王妙雲緊張的後退半步:“人...人在”
可根本不用她回答,五溪已經走到了湖邊,瞧見那熟悉的身影和臉龐,倒吸一口涼氣!
“你們這些愣子!還愣着作甚?!快些下去幫二公子吶!”五溪招了招手,讓那些會凫水的下人下水幫忙。
方才在席間許知謹就飲了不少酒,如今還下湖逞能,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這皮都不夠長公主揭的!
可讓五溪更為驚訝的,是看清了湖中姑娘的臉......
她腳底一涼,冷冷的看了眼身側站着的面色發白忐忑的王妙雲,招了招手:“你去,快去,讓長公主過來......”
不等片刻,宮人已經将湖中的二人撈上岸邊。
“二公子,您沒事吧?可有哪不舒服?”沒等許知謹動作,五溪等人已經圍着許知謹關切起來了。
“我.....我沒事,清宜她怎樣了”說完他就想越過圍着他的人群去看,卻什麽也沒瞧見。
這話讓五溪犀利的神色微怔,好像明白過來什麽,她拿絹帕為許知謹擦臉的手也頓住了。
“人在哪呢?”裴顏春肅冷的聲音傳來。
旋即是嘈雜的腳步聲,看架勢來的人不少。
雜亂的聲音讓許知謹因酒氣上來而迷糊的腦袋又清醒了片刻,對了,他不能在這,他們要解除婚約.....他下水救了她,在這只能讓她的名節受損,最後還是只能和他成親......
昏暗的草地上濕漉漉的沾了湖水,是讓人不舒服的腥濕,一個清脆的巴掌聲打破了沉寂。
也讓許知謹再次睜眼醒來。
不知什麽時候,宮人太監跪了一地。
顧清宜和裴汐趕到時,正見那相貌慈祥和藹的王太後,當衆将濕漉漉的顯然才落水被救起來的女子掌掴在地!
少女依舊一聲不啃,待起身再次跪地時,顧清宜看清了她的臉——
王妙語。
竟是王妙語,那另一邊救她的人是...許知謹。
王太後眸子發寒,如刀一般的盯着起身的王妙語,重重的巴掌再次落下,“枉你是王家嫡女!簡直荒唐!”
看清了此時此景,顧清宜也一時怔愣在了原地。
裴顏春神色發冷,将王太後怒斥和訓誡看在眼裏,走過濕漉的草地,将半躺在地上,呆得似被奪了魂魄的許知謹摟起。
他臉上原是醉酒的酡紅,如今卻一片煞白,神色像是魂飛天外一般。
“母後,事到如今,不如先讓孩子披件幹燥的衣裳,不要讓姑娘家失了顏面。”
裴顏春聲音很平靜。
外面圍起來的人越來越多,還有男子,知謹倒是沒什麽,王妙語好歹是未出閣的姑娘家。
渾身濕漉漉的,又被王太後連打了兩個巴掌,兩側的臉頰早已高高腫起,可她好像不知疼痛一般,不敢反駁,就連流淚的抽噎聲也沒發出。
“清宜...你沒事吧?”裴汐輕輕地扶住她的背。
“......我無事。”
人群中的王太後像是才反應過來,看了眼自己不親近的女兒——裴顏春,努力扯出笑意:“春和說的是,都是一家人,有什麽事,咱們私下慢慢說,來人,扶二姑娘下去休息。”
裴顏春扯了扯嘴角,好一個“一家人”,她眼中除了有權勢和王家一幫人,還有她和皇弟二人嗎?
“沒事吧?母親看你渾身冰涼得很,寄白那混賬連主子都看不好,實在該好好重罰!”
裴顏春摸了摸許知謹冰涼的側臉,低聲斥道。
可許知謹卻張了張唇,呆愣愣的看向躲閃他視線的王妙語和王妙雲。
他想問些什麽。
想問為什麽救她時她一直沒出聲?想問她今日為什麽宴飲後又換了一身和顧清宜一模一樣的衣裙?
可他看着周遭的指指點點一般的視線,姑娘家最重名節,要為王妙語名節着想的這個念頭卡在他嗓子裏,讓他發不出一絲質問之聲。
許知謹緊抿着唇,眼眶發紅,卻猶如一個木偶一般被人牽起來,然而視線卻在另一處被定住!
他看見了一側與郡王府姑娘站在一處的顧清宜,她的怔愣和清泠的視線,讓許知謹有些木木的疼。
“嗳,你這孩子!去哪啊?”瞧見許知謹掙開了攙扶,裴顏春輕聲責怪,卻順着這方向看見了顧清宜。
衣裳濕漉漉的滴着湖水,許知謹從袖袋中掏出了一個小巧的木雕,看着像是醡漿草花的模樣。
顧清宜看清了卻有些松怔,這木雕的模樣是那日他為顧清宜簪在頭上的野花。
這是這幾日他贈予顧清的小玩意兒中的一個,是他自己雕的花。
可面對顧清宜,許知謹眸光哀沉,他嘴巴張了張,想說什麽,可又無聲的合上了,好像也沒什麽能說的。
手掌緊緊握着的野花木雕,他顫着手微微往後撤,他甚至沒有勇氣将這刻了幾日的木雕花遞出去。
“知謹!”身後的春和長公主再次喚道,可難得沒有阻止,只微微皺眉看向被衆人目光矚目的,本就有婚約的少男少女。
“......這樁婚事是知謹今日毀諾在先,望顧姑娘見諒,我會讓母親将令尊贈予的信物送回,願顧姑娘今後,安之,得願。”
顧清宜指間漸緊,看着對面的許知謹強撐言語讓衆人聽清,她心中五味雜陳,喉口像是哽了東西,難以吐字。
看着二兒子将過錯和壞名聲全往自己這邊攬,春和長公主神色也微微冷了下來。
但今日他救王妙語是當着衆人的面,他勢必要為王妙語負責,這婚約确實是許家違約在先,便忍着也沒說什麽。
夜色漸深,明明是夏日,卻讓顧清宜覺得夏風也帶着寒意,不知什麽時候,周遭的蟬鳴和聲雜早已褪去。
長公主和王太後帶着人一走,轉瞬就只零下星星散散幾人。
“不舍得?”
裴霁回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顧清宜身後,眸光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緊緊攥着的絹帕。
“.....什麽?”顧清宜從他發涼的聲音中回神。
“是不舍得婚事,還是不舍得許二這個人?”裴霁回再次問。
“......”
他的眸光移開,看向發涼漆黑的夜色:“若是前者,郡王府會為你找到更好的,若是後者,你要是當真喜歡......不過一個王二,解決起來不難。”
他這言語寬慰大方,卻沒發現自己的聲音有多冷冽如刀。
“......不,都不是。”顧清宜腦子徹底清醒過來。
轉身看向身後站着的男子,以前離遠不發覺,如今只餘半步的距離,第一次讓顧清宜切實感覺到了二人的身形差距,裴霁回垂着眸看她,神色緊繃着,不辨喜怒。
“我與知謹不是一路人,即便沒有王二姑娘,也是如此結局罷。”
他笑了。聲音裏的冷意也散了:“你說的不錯,你們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