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茶鹽案
茶鹽案
翌日, 日炎高照。
裴霁回換了身既白顏色的圓領常服,才出了翠微院便意外的遇到了裴霖章。
裴霖章手上還拿着馬鞭,顯然是要去馬場騎馬。
“日中炎熱, 還去跑馬?”不等裴霖章主動說話, 裴霁回率先問道。
往日可都是裴霖章先開口,是以裴霁回的話讓他愣了一瞬, “正是, 先前與太子殿下約好的, 有的獵物就是得趁着日中乏熱它們沒有精神時去逮, 不然傍晚天氣涼些,可就難了。”
“那大哥, 這是要去哪?”裴霖章佯裝好奇反問。
“聖上傳召。”
裴霖章眼眸微閃, 笑意溫順:“既然大哥公務在身, 我就不耽擱大哥了, 那我便先去圍獵了, 晚上給母親和大哥也送些野味。”
在裴霖章轉身的下一瞬, 裴霁回叫住他:“霖章, ”語氣別有深意, “你是郡王府的嫡公子, 今日圍獵與兩位皇子往來, 多多注意言辭, 一切都該以郡王府為先。”
裴霖章嘴角的笑意一僵, 轉身看向裴霁回, 言語有些認真:“哥哥放心,我記得自己的身份, 也知道作為府中嫡子的責任。”
裴霁回沒再說什麽,轉身便出了男客院落, 只留裴霖章握着馬鞭站在原地。
元槳匆匆從男客的院門走進來:“二公子,方才副編史遇到屬下時,說是有要事與二公子相商。”
裴霖章微微皺眉,腳步不停地往馬場方向走:“不是什麽要事等晚間商議便是,不知道我要與太子殿下去圍獵?”
“屬下說了。”元槳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是副編史說,前幾日大公子派人向文編史打聽了二公子......”
裴霖章臉上的笑意散去:“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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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就在廊外等着?你現在去馬場,替我向太子殿下告個假,說是我遲些過去。”
元槳:“是。”
裴霁回到正殿時,正遇春和長公主和裴平在亭外用膳。
半人高的巨石簇擁起八角攢尖的亭子,高出花園的半丈的高度讓人能将園中美景盡收眼底。
佟德光面上挂着洋洋笑意,一手拿着拂塵一手提着那獨他所穿的大總管紅袍衣擺,走在前引路,“聖上處理政務耽擱了片刻,長公主一直等着聖上用午膳,方才傳膳沒一刻鐘呢。”
轉出了回廊,還沒等下臺階,春和長公主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昨夜當真是鬧了好大笑話,知謹這孩子,非要逞什麽能.....”
“阿姐不滿意那王家姑娘?”帝王的聲音很平淡,讓人單聽聲音辨認不出情緒。
“我有什麽好滿意的?往日那王妙語是親眷小輩就算了,嬌蠻就嬌蠻些,她要是做了我的兒媳,我豈不嘔死?”
“.......早知道當初就不應該拖着知謹和那顧清宜的婚事,合該早早的換了禮書。
這顧清宜最起碼還算是聰明,行容有度,雖然是外州那野蠻之地長大的,身份低卑了一些,也總比那王妙語強。”
外面帶着裴霁回進來的佟德光也一字不落的聽下,想起這顧家的姑娘好像就住在都護大人府上,讪讪一笑:
“都護大人稍等片刻,容奴婢上前去禀報一聲。”
裴霁回停步,嗓子裏冷冷的擠出一個“嗯”字。
但他冷淡慣了,佟德光沒覺得有什麽不尋常。
不遠處的皇帝和春和長公主二人還在說着話,只聽裴平反問:“阿姐的意思是,現在又能接受那顧闌之女了?”
“現在還提什麽願不願意,昨日知謹當着這麽多的人說了退婚,我再去找那顧家丫頭換禮書,将我的面子往哪擱?”
“現在好了,如今知謹不娶顧清宜,又不娶王妙語,明明是陰差陽錯之事,說出來還當我兒子接連辜負兩位姑娘呢。”
“阿姐何必為了這個憂心,朕倒是可為顧闌之女賜下一門婚事,一則顯示皇恩浩蕩,二則”
“聖上萬安。”
裴霁回沉沉的聲音突然出現打斷兩人之間的交談。
靠近涼亭的佟德光聞聲回頭,不知道什麽時候,這都護大人竟然不顧規矩的跟了上來了。
但顯然裴平不大在意裴霁回着打斷他說話的無禮之舉。
“霁回來了?正好,佟德光,讓人将膳食撤下罷。”裴平擺擺手吩咐。
裴霁回漆黑的眼眸中有些幽涼,恭敬之餘不見絲毫奉承:“回聖上,臣确實是有些案情進展需急禀。”
裴顏春看了眼裴霁回,笑得很熱切:“霁回這孩子,還愣着做什麽,快些上來吃茶。”
可她對面的裴平卻看向裴顏春,歉意笑道:“茶鹽案事關重大,阿姐不如先去偏殿用些冰飲,容朕與都護商議一二。”
她揚起的紅唇下垂了一些,“嗳,聖上不說本宮都忘了,既然聖上與都護有要事相商,那我便先告退了。”
她起身,笑着告辭。
待越過清冷如谪仙一般的裴霁回之後,神色便冷了下來。
茶鹽案本身就應該是知節這大理寺少卿負責,阿弟轉而就交給了資質平庸的宣安王世子,如今竟然連裴霁回這個都護也可以插手了?
怎麽唯獨避開了知節?
裴霁回從石階上了小亭,才看見他的人影上來,裴平緊接着問:“如何?可有什麽發現?”
但因裴霁回身量太高的緣故,裴平這樣坐着反而像是仰視他一般,這樣的動作讓這個帝王有些不喜,下一瞬吩咐道:“坐下說。”
“臣私下讓安州、慶吳州和然州的暗哨跟着大理寺的查了下去,倒是發現些不尋常。”裴霁回端正坐下,開口道。
“怎麽不尋常?”
“不知,聖上可知朱科其人?”
裴霁回問道。
“朕聽着怎麽有些耳熟呢?”
“這朱科是太子宮中,張側妃的親舅舅。近幾年還混上了宮中采買官的職缺,當時負責了國子監和衙署的采買事務。”
看似不經意的角落,裴平捏着茶杯的手有些發緊:“繼續說。”
而裴霁回卻看了眼在場的第三人,佟德光反應過來:“奴婢下去為聖上換些茶水。”
腳步聲漸漸走遠,裴霁回斂眉,看向一臉莫測威儀的帝王:
“原本這采買一事與茶鹽案無甚瓜葛的,但采買官有三年一換的慣例,去年這朱科才從采買官的位子上撤換下來,如今竟搖身一變成了皇商。
我大宣的皇商商號入會有極高的标準,但不知道這朱科從哪領得的商號,僅僅成立的兩月的商號,去年就開始游走安州和慶吳州之界,公營茶鹽的營生了,臣知道此事時,确覺蹊跷,事關東宮,也不敢多加隐瞞。”
話音才落,只見裴平拂袖,将手中的茶盞也摔了出去!
他眼眸猶如暗芒,良久才喃喃深思:“......太子。”
身為東宮太子,屢次任人唯親,讓外戚乘權力之便,偏偏裴平如今最忌憚外戚!他焉能不怒?
裴霁回眼底掀起微瀾,将猜測如實道:“臣倒是覺得依照太子殿下的性子,皇商一事估計也不知情,底下辦事的人看人下碟,想讨好東宮,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繼續道:“只是臣之所以提起這朱科,是覺得分外蹊跷,他既知皇商的商號來路不正,自然該選擇去查崗松懈之處販賣營生,何苦碰茶鹽這重中之重的官賣商物?”
“查。”
裴平凝眉:“這事朕還是交給都護司,切記暗中查訪,與宣安王世子的欽差一黨,與大理寺,都互不幹預。”
“臣遵旨。”
沒多少人知道,裴平在将茶鹽案明面上交由宣安王世子,卻又讓大理寺同行幫襯,随裴九竹差遣。
這明面上是差遣,視為監督督促,可帝王之心哪能這麽輕易的就放下心來,裴平私下還讓都護司啓動各州暗探。
茶鹽歷來都是賦稅的重要來源,可見裴平對此案的重視。
“對了,你既然來了,朕倒是問問你,王許二家聯姻,你覺得何如?”
裴霁回指間微頓:“聽聞王許兩家小輩關系親近,想來關鍵應該是在春和長公主,畢竟日後可是同一屋檐下生活的婆媳。”
他有些故意裝愣,裴平問的是政事上的,而他回的确是關系親疏。
但是帝王之心最是多疑,哪怕像文人風骨一般的裴平也不可避免。
裴平虛虛眯眼,眼底的犀利依舊落入了裴霁回眼中。
如今阿姐和許家是無條件的支持他,但本質與太後有敵怨的是他,不是春和。
如裴霁回所說,兩家小輩這麽親密,要是王許兩家當真聯姻,那春和是幫着兒媳幫着王家,還是幫他這勢單力孤的弟弟?
想到這層,裴平不可避免的防備起來。
裴霁回的心思卻在另一處:“臣方才無意聽聞,聖上有意為顧闌之女許親?”
“确有此事。當年朕是為了顧家兵權才讓春和的孩子和顧家定親,但因先皇舊制,顧家兵權也并未收回,但安州已無兵屯的威脅,今日潇灑接了婚約,倒是顯得我天家無情。”
裴霁回扯了扯嘴角,笑着問道:“如今那顧闌之女寄居郡王府上,臣倒是算得她半個兄長了,就是不知聖上屬意哪家兒郎?”
“這、一時倒是想不起有哪家适婚兒郎尚未定親。”
裴霁回接話:“依臣看來,此事倒是不急,不過顧闌之女既然寄居在郡王府上,不如先讓臣的母親為她慢慢相看,說親一事講究門當戶對,這顧家女如今無依無靠,聖上貿然下旨,也難一時難成人之美。我母親是有封號的郡王妃,也算是裴家婦,親自為顧家女說親,便算是達到彌補之意。”
“嘶,霁回所言,倒是有幾分道理。”他擺擺手:“不過這話倒是提醒朕了,朕聽聞,前幾日郡王妃和皇後有意為你和鄒家丫頭說親?”
皇帝慣來溫和的眼神涼了下來,眼中帶着幽幽的試探,直直的盯着裴霁回的眼。
裴霁回神色如常,恭敬回話:“這事臣倒是不知情,不過前幾日家妹倒是與鄒家姑娘關系好,走得近些,不過是閨閣中的親近罷了。”
“呵呵。”裴平笑了出來,臉上的試探散了。
他起身,也将裴霁回扶了起來:“不過你年齡也不小了,是該讓你母親為你好好尋門親了。”
他後一句話加重了語氣:“你辦事朕向來放心,你的能力也不止都護之位,這安州和慶吳州的茶鹽案,你倒是要多多上心。”
他的意思是,身為天子近臣,那與鄒家的婚約就絕不可能。若日後還想平步青雲,說親的女兒家家世更應該小心謹慎。
裴霁回抿唇,臉色十分平靜:“臣、定不辜負聖上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