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祭舞
祭舞
這日一大早, 女眷的院落外面便嘈雜了起來,顧清宜起得早,聞聲便推開支窗。
不單是院外熱鬧, 連這小院的丫鬟也高興的在院中分着挂了銀鈴铛的五彩線。
按照大宣的習俗, 這五彩線是端午戴的,但前不久端午已經過了。
端午正是連綿大雨, 雷聲大作那幾日, 岩山當地的端午習俗有驅陰辟邪的祭舞, 但大雨受困, 山路被封,端午那日沒能舉辦。
如今一連放晴兩日, 皇後娘娘和禮官一合計, 奏請了聖上, 今日繼續讓祭舞的樂團戲班子來搭臺表演, 一則熱鬧熱鬧, 二則, 也算給鄒安挽肚中的子嗣驅邪賜福。
半夏瞧見顧清宜開門, 連忙将手上的活計放下, 走向顧清宜時, 那腕間傳來的叮鈴當啷的鈴铛聲很響亮:“姑娘, 方才大公子差人送東西來呢, 就擱在羅漢榻桌上, 姑娘可瞧見了?”
“大表哥?他送什麽了?”顧清宜抿唇, 輕聲問道。
“奴婢也不知道呢,沒敢擅自拆開, 幸樛侍衛親自送來的,只是各自交代了哪個是哪個姑娘的, 其餘沒多說。”
“所有姑娘都有?”顧清宜的聲音像是松了一口氣。
“是呢,方才奴婢跟在院外,瞧見五姑娘和六姑娘的都是一個赤金累絲挂金鈴的手镯,上面還系了賜福的五彩金絲線,極為好看呢。等今日祭舞戲過了,那五彩金線解了也是樣式好看的赤金手镯。”
顧清宜點點頭,走進屋拿起那羅漢榻桌上擺着的檀木匣子。
“估計姑娘的也是跟其他姑娘一樣,是那赤金的......咦?”
半夏後面的話音頓住,眼神聚焦跟着到那匣子中靜靜躺着的玉镯上。
這匣子裏不是什麽赤金手镯,出乎意料的是一對兒纖細的上好白玉镯,看着比尋常的手镯纖細些,應該是一對兒一起戴的玉環镯。
更精巧的是,這其中一個玉環上還挂着白玉雕成的鈴铛,鈴铛模樣被精工雕成了小巧的白玉昙,輕輕一晃,兩個玉環連着玉昙的清脆碰撞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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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器相碰的聲音叮鈴悅耳,這溫潤的白玉光澤瑩瑩,不過紅豆大小的玉鈴铛也雕出昙花的模樣,這般精細連顧清宜也是第一次見。
“這......真好看啊。”半夏喃喃感嘆。
顧清宜抿唇,将它放回了匣子,眼底有些讓半夏讀不懂,“姑娘放了回去,是今日不帶嗎?奴婢聽幸樛侍衛說,就是大公子給姑娘們準備在今日祈福的。”
“其他表姊妹的都是赤金手镯?”
她問這話時,半春正好端着膳食進來,聞聲便回道:
“好像不是,方才奴婢跟着四姑娘身邊的明風去膳房拿早膳,聽說四姑娘的是只纏花珠嵌紅瑪瑙的镯子呢,瞧着可名貴了。”
聽言一側的半夏忍不住嘀咕:“當真是大公子,別人送的都是五彩線手繩,大公子送的便是纏了五彩線的镯子,只只手镯都金貴。”
顧清宜眉眼放松下來,看來裴霁回是根據不同姑娘的性子送的,沒有什麽例外,她輕笑一聲,瞧着心情很好的模樣。
又将放回匣子中的镯子拿了出來。
這镯子額外纏了五色線,這幾日陽氣盛,借此纏線辟邪已是大宣各地的習俗,尋常人家編五彩的手繩,但世家世家姑娘愛美的,則是将五彩線纏在手镯上,瞧着更為矜貴精美。
辰時時分,這祭舞就要開始從外湖一路舞跳到行宮的大宴庭,女客的院落之所以這麽嘈雜,正是因為等會祭舞也會路過女客院落外面這闊道。
“清宜。”裴汐瞧見她的身影,走到她的身側:“方才聽丫鬟說你提前出來了,怎麽不先去對面的涼亭等着。”
女客的院落外面是寬敞的闊道,闊道對面是百步一處的觀景亭,“想着現在日頭還不強盛,曬曬太陽也無妨。”
“之前你沒來過岩山行宮,其實這一連三年都會請民間的表演班子來的,到時候他們穿着岩山民族的奇裝,祭舞以打跳為主,岩山這一帶好山好水,每年端午前後是最熱的時候,卻也氣候宜人,這除了祈福,也祭自然山水。”
裴汐貼心的跟顧清宜介紹祭舞來源。
顧清宜的側重點卻在另一處:“這些表演的班子都是今日臨時從山下來的?聖駕在此,按理說不應該跟在宮中的規矩一樣,讓這些民間班子都應該提前一兩月入宮麽?”
話音才落,裴汐臉上有些難言,她看了眼身後不近不遠處站着的裴溫和裴汝。
将顧清宜拉到一處:“這我也是聽說的,原想為了聖駕安危,确實該提前審查之後早入行宮居住準備,可兩年前,那戲班有一舞伶夜宿聖上正殿,教太後娘娘撞見了,這才......”
她輕聲道:“自那起,近兩年都是臨時才來行宮的,不過禮部早已提前兩月派了樂坊司的人前去戲班審查,直到為聖上表演結束。”
顧清宜微微颔首,原來如此,這舞伶戲子出聲低微,卻夜宿正殿,難怪會被這般忌諱。
在皇宮中的宮女家世清白,比舞伶身世高了不少,皇帝幸了宮女都被诟病,就像如今的雯樂公主,不也是太後宮中的宮女被去母留子了麽?
話音還沒落,遠處就傳來一陣喧嘩之聲,院落中的許多的姑娘和丫鬟都跑出來圍觀,神色驚奇。
顧清宜看了眼身後跟着她張望的四個丫鬟:“你們四個想去哪湊熱鬧就去罷,等半個時辰後回來跟我去宴庭就成。”
幾人臉上劃過欣喜,卻顧忌着沒有走開:“奴婢們自然是得跟着伺候姑娘,哪能......”
“好了好了,你家姑娘跟着我呢,明風,你也去,帶着這四個丫頭去湊湊熱鬧。”
“是。”明風笑着見禮,帶着四個丫頭走了。
她擡手間,裴汐卻瞥見了顧清宜腕上帶着的兩只白玉镯,視線便再也沒移開。
“我說你今日禁步環玉聲這麽悅耳,原來是這腕間的玉镯,你這玉镯倒是好生精巧,是早上大哥讓幸樛送來的那只?”
顧清宜捏着絹帕的手一頓:“正是,我瞧着今日有祭舞,手镯纏了五色線,帶來也算沾沾光。”
裴汐沒注意她的小心翼翼,反而忿忿:“如今瞧來還是你這清雅矜貴,瞧瞧我這,在你這白玉镯面前一比,倒是落得似俗物一般。”
說話間,裴溫和裴汝也看了過來,但離的有些距離,在她們看來也就是玉質上好的手镯而已,便移開了眼。
顧清宜咬唇,神色有些尴尬:“四姐姐要是喜歡,不如我與四姐姐換換。”
“嗳,可別可別,你這好看,但一瞧這上面的白昙雕花,是你絹帕慣用的繡樣,我看還是與你這冷膚相稱,我嘴上說說,但就喜歡這些紅瑪瑙華麗之物。”
顧清宜聽言也笑笑,裴汐長相明豔,很稱這些明麗之物,紅瑪瑙難得,她記得每次裴霁回送飾物都會去幫裴汐尋得紅瑪瑙的飾物,對這妹妹其實很上心。
這讓顧清宜覺得,她好像又窺見了裴霁回甚少人知道的另一面柔軟。
可下一瞬,顧清宜的笑容當即僵住了。
只見兩人的斜側方的東門門口,立着一身穿荷色襦裙的女子,唇色發白,看得出身子很虛,是前日才見的王妙語。
如今正目光幽幽的盯着顧清宜。
顧清宜抿唇,正要當做沒瞧見的回頭,她就腳步虛浮的走來,裴汐察覺顧清宜久不說話,也跟着扭頭看了過來。
“妙語表姐,聽聞你風寒尚未好,怎麽出來了?”
裴汐雖然還面上關切,但對她的語氣裏的熱切少了許多,畢竟墜湖之事,她也猜得到始末。
可王妙語絲毫沒有将裴汐的态度放在心上,她眼神中有些固執,看向顧清宜:“我身邊的丫鬟都被罰了板子,沒人跟着我,顧姑娘能跟我去一趟醫館嗎?”
顧清宜看着她的神色有些探究打量:“王姑娘身子不适,不如傳召太醫來院中瞧瞧,怎麽還需要獨身去醫館?”
“沒用。”她搖搖頭,“太後娘娘将我的名令牌收了,我也不想去麻煩母親,我自己去醫館就是。”
只有拿着名令牌才能傳喚太醫或是醫女來院落中探病,剛來岩山時,裴霁回就拿着自己的名令牌幫顧清宜等人傳了蘭太醫。
這估計是太後娘娘對王妙語那日之事的懲罰。
裴汐眼神一轉,看着身側跟着的明夢,“祭舞也要跳着過來了,再說清宜表妹第一次來行宮,哪知道什麽醫館在哪,不如讓明夢扶着妙語表姐去罷。”
可王妙語卻依舊盯着顧清宜,像是不想讓步一般。
“可以,我陪王二姑娘過去。”
這王妙語一看就是有什麽話非跟她說不可的模樣。
裴汐笑意散了些,眉眼間有些擔憂的看着顧清宜扶着王妙語出了闊道。
王妙語心腸倒是不壞,只是明面上顧清宜才因王妙語被退了婚,如今非要湊一塊,誰的心情能爽利?
闊道多是姑娘和丫鬟太監在湊熱鬧看祭舞,顧清宜帶着王妙語走了比較狹窄的花園小道。
小道上鋪了鵝卵石,正正好能夠二人并行通過。
“你一定很開心吧?”王妙語突然出聲。
“即便我與知謹表哥那般,許家,王家,都沒有為我們二人說親的打算。”
她聲音還有些病弱的沙啞,但顧清宜卻聽出了她語中的微諷。
她唇角溢出淡淡一笑,好像春風一般什麽也沒入心:“其實不瞞王姑娘,即便沒有你那晚的胡鬧,我與知謹也不會走得長遠,不然,王姑娘也不會冒險墜湖賭一賭,這你不是心裏也很清楚嗎?”
顧清宜指的是那日涼亭中,她知道顧清宜還了許知謹的玉佩,那時就明白了顧清宜的心思。
“......是又如何,他還不是也因為你的緣故,不願娶我,不願對一個與他有了肌膚之親的女子負責?”
“王姑娘,你這般言語,當真了解許知謹的品行嗎?”顧清宜頓步:
“他若真不想為了你的名節負責,怎麽那晚救你上來發現了蹊跷卻一聲不吭,難道不是顧忌姑娘家的面子?你是上京城的嫡女,更應該明白局勢二字。”
顧清宜适時停言。
王妙語知道顧清宜言中的點明,面上有些難堪。
“是,你說的不錯,如今家中為了他們口中的局勢,覺得我在上京的名聲誤了,便遠嫁青州,呵,我為了心中所想,唯一一次逾矩為自己的心意謀算,卻換得遠出上京的局面......”
青州?顧清宜指間微頓。
王妙語不吐不快:“......青州刺史葵安林,整整大了我十三歲,家境貧寒,讓我王家嫡女、尚書令的女兒遠去那荒蠻之地,簡直笑話,咯咯......”
可聽了這些話,顧清宜卻陷入了沉思。
得益于那些事日裴霁回讓她在渚白居抄寫的州卷,顧清宜也明白青州的重要。
一連五年的州卷中,都有記載青州建港的事項,若是明年青州港成,那将是大宣第一大港,其財政賦稅當真是不可估量。
難道,王家打的是這個算盤,這事怕是得告知裴霁回。
“王姑娘既然不想,可想過與王夫人好好說道,讓你留在上京。”
“呵。”
王妙語眼中有些消沉一般的死心:
“你這話真似風涼話一般,顧清宜,你知道我其實都看不慣你,我最看不慣外州那鄉野之地出身的人,你這人出身
不如我,才學見識不如我,不過是相貌好看些,仗着草莽出身的父親有軍功,就能攀上長公主的嫡子,你知道招了多少女子的妒恨麽?”
顧清宜皺眉,神色冷了下來,卻沒出聲打斷,只因在遠處的花樹叢中看見了意想不到的兩人——
東宮的張側妃和許知善。
“可偏偏,我最瞧不上那外州之地,我的餘生,偏要在外州度過......”
“王姑娘!”顧清宜收回看向遠處的視線,打斷王妙語的話。
“不遠處走出觀星閣再左轉便是醫館了,我想起還有事,便不送你過去了。”
“......什麽?”
王妙語正說到關鍵之處,甚至還沒借機挖苦她兩句,她就要走了?
可回答她的是顧清宜好毫不留情的轉身。
花林十分僻靜,看着兩人消失在遠處,顧清宜看了眼玉器輕響悅耳的腕間。
她伸手摘了裴霁回送的玉環,用絹帕包了起來,妥善地放入荷包中,斷絕了玉環相撞的叮鈴聲。
而後提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