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家宴

家宴

夏日白天長, 雖然已經申時末,外面的天色尚且大亮,太陽好似還在高挂一般, 離日暮還有段時間。

顧清宜掬了一捧涼水, 淨了臉,好像才清醒一些, 她申時睡了過去, 許是這一路太疲倦了, 現在醒過來也是有些渾渾噩噩的。

正拿起三腳梨木架上的錦帕拭臉上的水珠, 屋外就想起了一陣腳步聲。

“姑娘醒了?”半秋進屋:“方才奴婢按照姑娘的吩咐去了趟城西的青松巷。”

“見到齡安了?”

“正是,奴婢去的時候正好遇到齡安外出, 也沒驚動布匹店的人, 按照姑娘的吩咐, 讓齡安明日去城南茶館一聚。”

“嗯。”顧清宜颔首, “看着日頭也酉時了, 你先幫我挽發更衣罷, 咱們先去松柏院, 看看可有什麽能幫得上的。”

“嗳。”

今日家宴是連老郡王妃也在的, 老郡王妃重禮, 顧清宜不敢随意, 換了身夕岚和藤紫的廣袖流沙裙, 這樣的柔紫色稱得人也多了些端莊。

半秋給顧清宜系上腰封, 伸手丈量一下她越發細的腰, 微微皺眉:“這身衣裳還是去岩山之前裁的,腰身系帶本是合适的, 如今系緊倒是長出一截兒了。”

“這一路三四日的奔波,我哪還能胖了去?”

“姑娘明白奴婢的意思, 蘭太醫叮囑姑娘心中思慮不必太過,那日夜裏大公子說的話奴婢也聽見了,姑娘心中挂念是正常的,但也更該注意好自己的身子......”

顧清宜卻在她說話間,眼神掃過妝奁裏擺放着的镯子,指間在要觸碰到裴霁回送的那昙花白玉镯的時候,想了想又轉了個彎,拿起一側尋常的荷花纏枝青玉镯。

畢竟是家宴,還是避嫌低調一些好。

等顧清宜收拾妥當過去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挨着天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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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柏院是郡王府的正院,但裴元與李娥相敬如賓,再加上裴元偏愛尋花問柳,不是夜不歸宿就是宿在哪個姨娘或是別院。這松柏院基本上只有郡王妃一人住了。

正因是主院,也格外的寬敞,單是院子都有溪萸閣的三個大,今夜的家宴的正是擺在院子裏。

顧清宜一進院子,就見丫鬟婆子們正小心翼翼的着擺放桌椅,忙得不可開交。

“表姑娘......”“表姑娘安。”

“不必多禮,姨母呢?”顧清宜問迎路走來的幾位丫鬟。

丫鬟笑着回:“方才四姑娘前腳過來,如今郡王妃正和四姑娘在正廳呢。”

顧清宜點點頭,帶着半冬往正廳走。

上次姨母有意教她管家,今日她自該過來幫幫忙。

她到正廳時正好見文酒端着茶水出來,文酒見禮:“诶?表姑娘今日來這麽早?”

“嗯,我來瞧瞧有什麽能幫得上的。”顧清宜語氣很和氣。

“那好啊,郡王妃忙了一下午才歇呢,四姑娘和表姑娘過來那是再好不過了。”

她說完,眼看着顧清宜徑直去了正廳,又不自覺地多看了眼人的背影。

柳腰纖纖,背影薄削,但是今日不知表姑娘是敷了胭脂還是氣色上佳,面頰都有些往日沒有的紅潤,與身上柔色的衣裙相得益彰。

許是往日表姑娘距離感太甚,今日柔和下來,讓文酒也意識到,這表姑娘當真是長大了,姿态相貌都不輸郡王府精心培養的四姑娘。

裏屋的李娥和裴汐早聽見外面的動靜,她才提步進來,李娥便擱下茶盞:“來這麽早,一路上奔波勞累,你多該歇歇。”

她話語推辭,但對于顧清宜這主動過來幫忙的做法還是有些滿意的,面上也帶着幾絲真切的笑意。不枉她覺得她是個可造之材,做事也是周全,讓人舒服。

“我想着姨母也才回不久就操持家宴,難免勞累,我過來要是能幫上細微的忙也好。”

一邊的裴汐眼底有些細微的驚豔,她上前拉住了顧清宜:“早說你應當穿些鮮豔的顏色,這顏色稱得人氣色好。”

話音才落,文姑從外面進來:“郡王妃,這是老夫人那邊遞來的單子,還有手令。”

李娥伸手接過,掃了眼,眉頭微微一皺:“這芙蕖琉璃盞?我怎麽不記得往日母親用過?”

文姑有些難言,只道:“奴婢記得确實是未曾用過,這芙蓉琉璃盞好像是昔年先帝賞賜給先郡王的,今夜老夫人那邊說想用這琉璃盞了。”

這府本來就是她最大,想用什麽酒盞她說了算,李娥豈敢不順着她的心意,好在汐丫頭還沒去庫房支物件,倒是可以順帶一起。

正想着,李娥看了眼安安靜靜站在一處的顧清宜,心思一轉,突然出聲道:“清宜,你就拿着老夫人這冊子,去前院庫房先生那支這芙蓉琉璃盞罷。”

在顧清宜也愕然的情況下,李娥将冊子遞到了顧清宜手上。

“這......”

“算了,你勞累些,連汐丫頭這也攬過去,讓文酒跟着你,去一趟庫房,将家宴要用的物件都一起拿過來,小心些。”

裴汐微愣,反應過來将自己手上的物品冊子遞給一邊的顧清宜。

這其餘物品就算了,但這琉璃盞可是禦賜之物,老夫人也寶貝,怎麽也該李娥親自去,或者文姑和裴汐也行,怎麽派了顧清宜了?

顯然文酒也是這般想的,她小心的觑了眼身側的顧清宜,實在不明白郡王妃這意思,但她不敢怠慢,帶着顧清宜繞了春江湖,徑直往前院去了。

神色最平靜的,就屬顧清宜了。

她明白姨母的意思,雖之前她去渚白居抄書,看似接近了裴霁回,讓府中的下人不敢放肆的欺在溪萸閣頭上。但這府中,內院掌家的還是李娥。

李娥之前對她态度冷淡,下人也會肆無忌憚,如今派她直接接觸庫房,卻也是對她表達信任之意的一種證明。

之後府中的下人,定會将溪萸閣的表姑娘也放在心上伺候。

“表姑娘,就是前面了。”文酒出聲提醒。

顧清宜擡眼,郡王府的庫房不似各院私庫一般松散随意,既設在了前院,就是有侍衛守着,聖上賞賜給郡王府的物件,都妥善的放在前院的大庫房。

即便是裴元當初多麽混賬揮金如土,卻也不趕動先帝賞賜在前院裏的物件。

這是一個獨立的院落,不似一般院落精致有花草,僅僅是院中種了幾株春桃,其餘多是上了鎖的單間,雕花窗上的木牌挂着也分門別類标注好。

文酒邊帶路邊提醒:

“這大庫房要是要支用禦賜之物,只有兩人的手令可以,這手令一個管前院,一個管內院。這內院的手令在老夫人手上,若是這府中來了貴客,郡王妃要想支用,便去老夫人那處拿手令。”

顧清宜點點頭表示明了,方才她确實見老夫人送來冊子也帶着那手令。當她理所當然的以為前院的手令是在一家之主的郡王身上時,卻聽文酒道:

“至于這前院的手令,則是在大公子手上。”明白顧清宜的疑惑,文酒解釋:

“大公子官居都護,近年也是得聖心,賞賜下來的東西也多,一次被郡王将南珠送給怡春院的頭牌被人知曉了,老夫人就吩咐,這些都交給渚白居了。”

顧清宜其實也能聽懂文酒不便說的言外之意。

裴元不敢使先祖的禦賜之物,但卻敢用裴霁回賺來的,畢竟算來算去,他是用自己兒子的,這手令自然不能交在郡王手中。

正想着,還沒踏上臺階,卻聽到裏間傳來清晰人聲。

顧清宜聽見熟悉的聲音就頓住了腳步,她和文酒站在半開的門扉的另一側,沒人瞧見。

只見空林握着拳,聲音有些發冷:“我家公子在這站着兩刻鐘了,怎麽還不曾去尋我家公子要的東西?”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來自一個有些微胖絡腮胡男子:“你別急啊,你家公子都不曾說什麽,輪得到你這小厮在公庫指手畫腳?”

“你......”

空林眼睛被逼得有些濕潤,看了眼身側的公子,不想讓公子再在這受下人冷待,咽了咽哽意,硬聲道:

“這是郡王妃讓我們來這拿的,等會兒就是家宴了,你耽擱了我家公子的時間,擔待得起嗎?”

“嗤......”絡腮胡男子嗤笑一聲,好像在笑他耽誤了與他何幹,他懶洋應付:

“三公子去遲了如何小的不知道,但我手中這帳是明日一早要送去松柏院查的,你少說兩句,等我查好了自然給你去取。”

門口突然落下一片小的陰影,伴着女子清冷的聲音傳來:“誰是管事?”

屋中衆人齊齊扭頭看向門口,絡腮胡男子先是看了眼顧清宜,随意移開,目光卻放在了顧清宜身後的文酒身上:“呦,文酒姑娘,這是帶着表姑娘來支什麽物件?”

他的語氣收了方才的嘲諷,正常熱絡問道。

“不是奴婢帶着表姑娘,是表姑娘奉郡王妃之命,帶着內院手令為老夫人拿那件芙蓉琉璃盞,并其他今夜家宴要用的物件。”

絡腮胡“啪”一聲合上了賬本,連忙起身,眼底驚色還沒收盡就先将谄媚笑挂了出來:“內院手令,當真?”

顧清宜将他的反應看在眼裏,面色平靜地将手令擱在他的賬本上:“你是管事?勞煩了?”

“嗳,小的哪是什麽管事先生,不過是看物的......表姑娘稍等,奴才這就去”

“等等。”

顧清宜看了眼身側站如青松,一身讀書人長衫的裴霄言,“三表哥在此處,凡事講究先來後到,我不過是拿個器物,等得起,先幫三表哥取了物件罷。”

絡腮胡一聽,嗐呦,都拿着內院手令來了,還叫什麽“等得起,不着急”,她是不着急,到時候誤了家宴,懲處的是他們!

“這......表姑娘,你就将郡王妃列的記冊目錄給小的,小的趕緊為老夫人和郡王妃拿吶。”看顧清宜油鹽不進,又看向文酒:“這.....文酒姑娘”

“郡王妃既然吩咐了奴婢跟着表姑娘,奴婢自然是聽表姑娘的吩咐。”

絡腮胡一聽,這還得了,趕忙招了招一邊的空林:“你說,你方才和三公子要取什麽?”

空林癟嘴,都說了這麽多次,等了小半個時辰還沒記住公子要什麽。

“水安紙,勞煩了。”裴霄言出聲,語氣有些冷靜,好像對這有些稀松平常了。

“哎呀!”絡腮胡一聽,趕緊拿了鑰匙,跑去隔間尋了。

顧清宜的視線放在一側的裴霄言身上,這水安紙是國子監的學生在要秋闱之前寫的薦書專用紙。

尋常考生可不限宣紙,但出身官宦之家的就要用統一官印的水安紙,外面也根本買不到,難怪三表哥這般耐心的等在庫房。

她打量着裴霄言,裴霄言的小厮卻打量着顧清宜。

空林年紀小,喜怒形于色,才被絡腮胡諷刺了幾句就要哭鼻子。如今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作小書童的打扮,臉頰還有些嬰兒肥。

沒等一刻鐘,絡腮胡連忙跑了進來,将手中的紙遞給空林:“給......”

他氣喘籲籲将印了官印的紙張取來,顧清宜這才将兩個小冊遞給他:“芙蓉琉璃盞,拿的時候仔細些,還有交頸仙鶴的銅爐華燈,這個也要格外仔細的些......”

庫房院中許是輪班去吃晚飯了,只有這絡腮胡和兩個記賬的小厮。

這時,顧清宜身側的光被擋住一瞬,裴霄言看了眼顧清宜,蒼白的面色有細微的漣漪:“多謝。”

清宜扭頭就見他帶着小書童頭也不回的走了,腳步還有些匆匆。

出了院門,空林腳步蹬得飛快跟上前面的公子:“這庫房的人竟這般看人下菜碟,咱們潭姨娘開始不受寵,立馬什麽辛酸苦辣都嘗了個遍......”

見裴霄言還無言,空林想起方才的倩影:

“公子,那就是表姑娘啊,長得可真好看,就是往日都不見她出院門,沒想到她這麽熱心腸,怎麽府中會傳她不受郡王妃待見,性子寡淡孤僻呢......”

裴霄言抿唇:“再如何,也與我們無關。”

也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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