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嘔
作嘔
松柏院。
文酒将卧房點好了燈燭, 回頭就見李娥跟着裴元走了進來,最前面的李娥面上挂着冷寒,嘴唇抿得很緊。
跟在她身後的裴元卻面色尋常, 甚至方才在席間又飲了酒, 面頰兩側還有些酡紅。
文酒觀察了兩人一眼,如常的上前為李娥除去外袖衫, 卻被她擡手攔住:“去給郡王端些醒酒湯過來。”
“是。”
“不必了, 夜也深了, 伺候我沐浴罷。”裴元呼出一口酒氣, 揚聲使喚道。
文酒這下腳步頓住了,無措的看向李娥。
李娥笑意淺淺:“郡王身子要緊, 先去熬醒酒湯。”
“......是。”
裴元皺眉, 看着文酒出去的身影, 對于她這聽李娥的話卻不聽他吩咐的行為很不滿, 但想起接下來要說的事, 他耐着沒有發作。
打量了眼身側的李娥, 膚色白皙, 彎葉眉清绻, 眼神冷厲下來卻頗有氣勢, 可今夜這燭光下也讓她的神色都柔和了許多, 裴元心思微動, 提步走了過去。
李娥在剪燈芯, 卻被裴元從身後環住, 沉香氣息本來是幽沉好聞的,如今摻了酒氣, 讓李娥有些不适的反胃。
“夫人這些年操持家事當真辛苦了。”裴元輕嗅她的頸側,誇贊道:
“瞧瞧霁回和霖章兩個孩子, 都是可造之材,那長安侯一見到我,當真是屢屢贊譽我教子有方,其實為夫也明白,這多虧了夫人的功勞。”
長安侯,上京城最有名的幾十年老纨绔,喜好狎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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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娥擡手掙了掙卻沒有掙開裴元的環抱,她臉上笑意散了:“郡王今夜突然留宿,難道是有什麽要緊事?”
“呵......”裴元讪笑一聲:
“夫人想多了,我只是有些心疼你管家辛苦,聽說你最近在教孩子們管家?這汝丫頭也是豆蔻了,為夫瞧着人也機靈,倒不如讓她也跟着你學學,好為你分擔些。”
“分擔?”李娥冷聲反問。
“郡王今日不忙了?怎麽,我一人操持了家事十餘年郡王沒瞧見,如今想起來了,就輪得到一個外面帶來的小丫頭片子替我分擔雜事了?”
裴元面上的笑意一僵,松開了李娥,将她的身子扳過來,微微告饒道:
“為夫失言,為夫失言,是讓那小丫頭好好跟你學學,日後也好找個好人家不是?”
“夫君別以為我小氣,實在是......母親那正在起頭上呢,家中真正掌內院手令的是母親,夫君若是讓母親同意,我自然沒什麽多說的,定會悉心教導。
只不過,母親年紀大了,腿上又受了傷,夫君自該早晚去問安,可話說回來,夫君貿然向母親說了這事,氣到了身子,那便是我們做子女的不孝了。”
說來說去,那是絕不可能的。
看來今兒裴元不僅是在雙姨娘那喝了酒啊,還聽了那雙姨娘酸澀兩句,喝了兩口黃湯就要管到內院了!
裴元盯着她看,她的神色很沉着,甚至嘴角帶着淡笑,像是真心考慮此事一般,卻把裴元的話都堵死了。
“......夫人說的是,那便等母親氣消了,我再去她面前好好問問。”
呵,他倒是對雙氏母女上心,兩個兒子還有汐姐兒,未曾見他教導過半句。
“郡王,郡王妃,醒酒湯好了。”文酒端着一個托盤進來,上面擺着瓷器盛的湯水。
裴元語氣有些不耐煩:“放桌上吧。”
文酒輕聲道是,看了眼二人,還是輕聲告退。
他看了眼對面的李娥,驟然靠近李娥,嗅吻道:“不提那些事了,說來......我倒是許久不曾在你院裏歇息了。”
李娥手臂一激冷,起身避讓時打翻了桌上那醒酒湯——
清脆的碎瓷聲讓裴元酒醒了些。
只見李娥笑意有些僵硬:“夫君,我今日有些乏了。”
裴元直直地盯着她,神色有些微微的怒火,他緊握着拳頭,好像過了良久,哼笑一聲:“既然夫人身子不适,那我便不打攪夫人歇息了。”
李娥的娘家比不上郡王府,可她贏就贏在兒女争氣,長子是郡王府真正的當家人,次子是才識好的文臣,就連女兒裴汐将來也會是許家的嫡長媳。
即便這般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裴元也只冷下臉,不敢多說。
燈火昏暗,候在門外的文酒看着郡王獨自走了,連忙進去就瞧見這一地的狼藉,湯水撒了一地,氣味四散。
“郡王妃,您沒事吧?”文酒連忙上前扶住她。
李娥緊攥絹帕,被那難聞的酒氣圍繞着,只覺胃裏一陣翻騰:“嘔......”
她側身幹嘔,胳膊上都激起一陣惡寒和雞皮疙瘩。
“诶!郡王妃是身子不适?奴婢”
“不必。”
靜默良久,她臉色如常了些:“今夜我去東廂房歇息,将這屋裏的氣味除幹淨,實在難聞。”
言罷,她走到另一側,将身上被裴元碰到的大袖衫也脫了下來,只冷冷道:“燒了。”
整日在外狎妓弄娼,養外室的男人,這氣味也讓人生理作嘔。
... ...
翌日。
破曉微出,鳥鳴聲驚破了郡王府的沉寂。
溪萸閣寝屋的支窗開向東側,卯時末,微破的晨光透過雕花窗柩,斜斜的印在紗幔上,
寝被裏的顧清宜翻了個身,有些恍惚睜眼。
昨日回來又是家宴,鐵打的身子也疲乏了,沒想到她這一沾床就是天色大亮。
“半春?”方醒的嗓音有些微啞。
屋外很快傳來動靜,半春推門進來正見顧清宜掀簾起身。
她只穿了一件芽色的小衣和綢褲,光滑盈白的胳膊和後背被晨光映照着,添了些似仙的暖色。
半春瞧見這春色也愣了愣,回神後從梨花架上拿了件交領中衫,上前為顧清宜更衣。
“幾時了?”
“姑娘放心,還早呢。如今才卯時末,奴婢們許久不見姑娘睡這麽深,就沒有叫醒姑娘。”
自從心裏記挂着安州之事,姑娘都是睡得不大安穩,安神湯藥不是什麽吃的藥膳,總不能每日都喝,她們幾個丫鬟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離辰時還差一個時辰,先幫我挽發罷。”說話間,顧清宜換了身家常的淺雲色的廣袖紗裙。
辰時要去松柏院,李娥昨日便讓文酒通知了她,今日公庫那邊會将積攢了一個多月的賬簿送去松柏院,她跟裴汐需要跟着核對賬簿。
如此一來,今日倒不知能不能去城南茶樓見齡安了。
“奴婢一早就去廚房拿膳食了,姑娘瞧瞧,今日膳食可豐盛?”
顧清宜聞言走到拿四角檀木圓桌邊,見半春從食盒中拿出碗縷肉羹,并有幾盤間筍蒸鵝、蜜漬豆腐和一碟翠玉豆糕。
這只是早膳呢,都趕上她往日的午膳了。
“姑娘猜的沒錯,昨夜郡王妃讓姑娘去了趟公庫,又當着衆人說要姑娘跟着一起算賬簿,今兒奴婢去廚房的時候,那些婆子對奴婢态度和善得很,笑臉相迎的,連早膳都多了兩道。”
顧清宜拿起筷子,輕聲道:“咱們過得好些,這是好事。但你之後去取膳,按照我往日的胃口和分量就好,多了也是鋪張浪費。”
“是,奴婢明白的。”
顧清宜用了早膳收拾妥當後已過了半個時辰,她也沒耽擱,帶着學過珠算的半冬往松柏院走。
春江湖上菡萏亭亭淨植,走在岸邊好像都能聞到這清宜恬淡的香味。
“姑娘,前面那拐過來的好像是文酒。”半冬跟在顧清宜身側,望向遠處走來的丫鬟打扮的人。
“表姑娘!”
文酒瞧見顧清宜主仆的身影連忙出聲叫住人,語氣裏有些焦急。
看着文酒小跑着跑近,顧清宜出聲問:“怎麽了,可是姨母那着急讓我過去?”
“不......”文酒搖頭,平悉了粗喘:“不是,是郡王妃讓奴婢來通知姑娘,今兒不用過去了,因為方才前腳長公主帶着許二公子去松柏院了。”
顧清宜神色一頓,這麽着急?
不過昨日才回上京,今兒一早便來退婚了。
“春和長公主,是來退婚的?”顧清宜問。
文酒點頭:“......正是,郡王妃讓奴婢來跟表姑娘說一聲,若是不想去,便不必去,讓奴婢将姑娘拿着的信物取了過去就成。”
畢竟退婚一事,去了也是尴尬,對姑娘家的面色損害也最大。
顧清宜卻神色很平靜,擺擺手道:“半冬,你折回去,将咱們從安州拿來的那烏木雕百合花枝的匣子拿來。”
半冬明白顧清宜所說的是哪件,當即應聲,沒有猶豫就快步走去溪萸閣。
“表姑娘,這是......”
“我讓半冬去取信物呢,文酒姐姐稍等片刻。”
文酒帶點點頭,還未等說話,就見顧清宜身後遠處走來幾人,為首的是一身緋紅色文鳐官服的裴霁回。
她立刻緊繃起來,站得正了些:“大公子、兩位大人安。”
顧清宜聞聲回頭,就見春江湖的石板路上,走來三人。
為首的冠面如玉的裴霁回,另外兩位穿着官服的大人她也見過,一人是書折監史尤松,一人是蘭太醫。
裴霁回走到二人身側,他沉沉的目光放在了顧清宜的身上,見她面色紅潤了許多,眼底也微不可查的有些笑意:“今日不是算賬簿麽,怎麽在此處。”
一句話問住兩個人。
文酒看了眼兩位外臣,只道:“回大公子,今日将軍府的人來訪,便推到了明日了。”
裴霁回聞言了然,這裴顏春當真無所顧忌,這般急切的來退婚倒是讓她自己有些難看了。
一邊的尤松掃了眼立在丫鬟身前的顧清宜,這便是顧闌之女?先前他倒是在渚白居碰過一面,只是不知她身份,瞧着人倒是亭亭文弱,進退有禮的模樣。
裴霁回看向文酒:“正好今日得空,我下朝偶遇蘭太醫,便請她來府上請脈,你領着蘭太醫過去,前幾日老夫人腿腳受了些傷,着重先去長華堂看看老夫人。”
顧清宜指間一顫,想起昨夜丫鬟說的,裴霁回這就察覺到老夫人的異常了?還是只是巧合?
“是,奴婢遵命,蘭太醫,您請跟奴婢來。”
尤松幹站着,微微生出些不耐,卻不敢表現出來,只拱拱手恭敬道:“都護大人,這一月微臣監守都護司所遇事宜有些繁雜,不知......”
裴霁回看了眼顧清宜,沒再說什麽,只對尤松道:“尤大人,請。”
他帶着人一路前往渚白居去了。
顧清宜收回打量二人的視線,這尤松是書折正史,其餘還有兩位副史,一正二副互相牽制。
那份僞造密令上的章,究竟是出自誰人之手呢?
半冬這時小跑了過來:“姑娘,方才奴婢見姑娘和大公子站一處,便先做主,将信物拿去松柏院了。”
“嗯,做的很好。”顧清宜輕輕點點頭,“瞧着今日也無事,咱們先去城南轉轉,去見齡安罷。”
“是.....姑娘,難道不想問問...那松柏院如今的情形”
“這已經與我沒有關系了,我又何必問?”
半冬咽回嘴邊的話,“是。”
府上沒有重大事宜,一般甚少開正門,都是從角門進出,顧清宜也沒想着讓人配輛馬車,城南離這近,走路也不太累人。
“清宜表妹!清宜——”身後響起熟悉的少年呼聲。
顧清宜腳步停住,回頭見許知謹從假山處的近道跑了過來,他呼聲急【關注公衆號:】,發絲也有些淩亂。
“知謹表哥?”顧清宜淡淡出聲。
又聽見了熟悉的稱呼,許知謹喉口的苦澀好像散了些。
他道:“我今日跟着母親過來還說能見一見你,沒想到你只讓丫鬟送了信物過去。”
顧清宜:“正好有些急事需要出門,便沒有過去,不知知謹表哥叫住我是......”
他澀然一笑:“只是想與你解釋今日一早便來退婚之事。秋闱在即,我母親與兄長商議,讓我去相國寺備考,待秋闱之後再歸京,我怕這婚事托着你拖久了,便今日來了。”
“原來如此。”顧清宜回神,微微點頭,輕笑道:“這也是好事,秋闱之前是該沒有分心,好好備考。”
許知謹聽她這話,嘴唇微動,卻說不出什麽話一般。
“知謹表哥向來用功,也許這是我秋闱之前最後一次見你,今日清宜就祝知謹表哥秋闱一切順利,既是桂林一枝,又為昆山片玉,将來定能一展才能。”
許知謹看着她淺笑盈盈的模樣,心中好像也細微的釋然了。
“嗯......多謝表妹,那就此別過。”
他拱手,作了一揖。
顧清宜抿唇,眼底也有些雜色,屈膝回禮。
怪道光影不再至,分別在須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