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信任
信任
城南多是世家貴人的居所, 郡王府也在此。
半秋昨日見了顧齡安,就在吉昌街盡頭的茶樓定了間雅室,此處靠近城西, 城南的夫人姑娘不會走這麽遠, 也十分清淨。
“好在奴婢還沒去跟齡安說,原以為今日算賬沒有時間出去見他了。”
顧清宜伸手接過半冬遞來的帷帽, 戴上系好:“他如今的身份是在青松巷做工, 多次告了病假, 恐怕那老板也有微詞, 恐怕不是長久之計。”
“這個姑娘放心。”半冬道:“昨日忙,沒來得及跟姑娘說, 昨日半秋去青雲布匹店的時候, 遇到黃嬷嬷了。”
顧清宜微頓:“她看見齡安了?”
“這布匹店本來就是黃嬷嬷的親家開的, 先前姑娘放了黃嬷嬷的賣身契, 黃嬷嬷心中記着姑娘的恩。”
顧清宜明白半冬話裏的意思, 放心下來。
“姑娘, 就是前面了。”
茶館面朝溪河, 周遭是尋常的香料鋪子, 但人煙有些少, 瞧着冷清。
這茶館也不例外, 掌櫃的是個身形豐腴的二十餘歲的女子, 瞧見顧清宜帶着人過來時, 好奇的盯着開了兩眼:“姑娘, 是要雅間還是?”
半冬上前:“雅間,杏林春。”
“嗳, 原來是早就訂好的雅閣,兩位姑娘, 請随我來。”
顧清宜環視了一圈,這大廳中桌椅整齊幹淨,就是人流比不上城中主街,杏林春這這一雅間之所以叫這名字,是屋中的盆景種了一株杏花樹,但如今是夏季,不見開花。
屋裏的人聽到動靜,不等顧清宜走到便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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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一月多不見,齡安一見帶着帷帽的顧清宜走了過來,原本沉寂的眼底迸發出笑意,腳步微動。
顧清宜側身看了眼掌櫃:“留步,多謝。”
掌櫃的看了眼門口站着的少年,笑呵呵的退下了。
“幼安姐姐。”
“進去說。”
“嗯。”雅間熏了花香,淡淡的很清雅,并不濃烈。
顧清宜進了裏屋,摘了帷帽,不等遞給半冬,立在她身側的顧齡安連忙伸手接過。
顧清宜看向他,十七歲的少年正是長高拔個的時候,才一月多不見,顧清宜卻覺得他好像又蹿了些個頭,瞧着又高了,也瘦了,少年的五官逐漸清晰明了。
退去稚氣的五官卻讓顧清宜微微一愣,之前沒好好打量他,如今面對面坐着卻讓她有些晃神。明明不像誰,卻總讓她感覺到一絲熟悉,一時竟不能在腦海裏搜刮出來。
“幼安姐姐?”顧齡安在她眼前擺擺手,“一路走着過來,姐姐先飲杯茶水吧。”
他腳步有些輕快,上前将小爐裏微沸的熱水拿起來,沖泡起茶水。
“山雪白芽?”顧清宜聞到熟悉的氣味,眉頭微颦。
山雪白芽算得上頂頂名貴的茶葉,只是簡單的招待客人,就用了這麽名貴的茶葉?
這間茶館名喚南西樓,方才一路來時沒見多少人,本就可能賠本的生意,還用上好的茶,可與一般無往不利的商人不一樣。
“半月前我就查清了齡安姐姐吩咐的事,但我看到你送來的信,知曉你們不日便要回來,便留在了上京城中。”
顧清宜指間微顫,想起她對齡安的試探,她心裏有二分的逃避,但有些事總得面對:“那澱花箋,你查的怎麽樣了?”
顧齡安的眼神看得有些專注,沒有錯過她細微的忐忑,他說:
“先前我勸說姐姐小心郡王府的兩位公子,如今看來倒是我多疑了。我查到這澱花箋不是在國子監少的,更不是那裴霖章,而是一名喚朱科的皇商,他還是東宮張側妃的親舅舅。”
顧清宜緊繃的肩膀微微松懈了幾分,他說的與幸栖說的一樣。
“不過,還有一事。”
“什麽事?”她的身子微微前傾,親近信任的模樣。
“姐姐猜,我為什麽要約幼安姐姐在這南西樓茶館?”
“這茶館最是靠近青松巷和城南郡王府,人少也适合密談,只不過......”顧清宜颦眉:
“這茶館倒是有些古怪,裝潢清雅,整潔幹淨,便是這茶葉都是上佳難買的,但對于城西的平民來說太貴,對于城南的富人來說距離太遠,客人甚少,盈利甚微的情況下,居然還用得起金貴上佳的瓷器和茶葉。”
顧齡安勾唇:“姐姐來時可注意那掌櫃的了,這掌櫃,是朱科養在外頭的外室。”
“......什麽?”
“這茶館耗資甚巨,虧損着經營,這每一筆錢,都是朱科補上的。”
“你怎知......”顧清宜有些訝異,連幸栖都沒查到的外室,可見朱科和這外室往來隐秘。
“姐姐別忘了,我的老師是安州軍最好的斥候。”齡安話中帶着隐隐的傲氣,讓顧清宜覺得慌忽間回到了安州的時候,齡安跟在爹爹身邊也這般少年風光。
“你的話倒是提醒我了。”顧清宜從袖口拿出一個素色封冊,她遞給齡安。
“這是上次你提的,當時跟着父親一起去百裏線關剿匪的名冊,這是都護司裏登記在冊的,基本齊全,你自小也跟着在安州軍營長大,這些軍衛你最熟悉,我覺得這件事交由你最合适。”
對面的顧齡安打開了名冊,就聽顧清宜繼續道:“父親用兵如神,但這些匪人來時迅疾,更是沒過多少時辰便勝了,我估計真如上次所說的,這些匪人極為熟悉的父親的陣法。”
顧清宜擡眼看他,不知什麽時候,顧齡安的神色冷了下來。
顧清宜只當他想起百裏線關的慘案才面色不佳。
“......姐姐這名冊,是裴霁回給你的?”
“正是。”先前在岩山行宮,這名冊放在上京的都護司,沒有機會得到這名冊,才一回來的當晚,裴霁回就派幸栖給她送來了。
“這裴霁回倒是心細......”顧齡安垂着眼,看不清神色,他道:“這名冊需要我謄寫一遍,還是?”
“你拿着便是,我留着也無用,無需再摘抄一份。”
雖說如此,但這些都是安州的軍衛,有些還是顧清宜從小便認識的軍将,早已記住這名冊了。
顧清宜先前進屋沒一來便給他,是想看看試探的結果如何,既然齡安依舊可信,那這事她便放心交給他。
“時辰不早了,我本來是借口出來買胭脂,如今也該回了。”
他将名冊塞進懷裏,起身忙道:“我送姐姐。”
顧清宜又帶上了帷帽,率先出了屋子,沒留意身後的顧齡安在路過那掌櫃的時候有細微的停頓。
“雖然黃嬷嬷如今在青松巷做工,但你也仔細些,容我想想怎麽将你的名字從流民所裏除了,之後也好行動自由些。”
顧齡安回來時死裏逃生,即便是都護司的名冊上他也早已身死,為了不打草驚蛇,隐藏身份查下去比較方便。
但大宣的人口流動管的嚴厲,上京城更是。
顧齡安既然裝作無路引的流民一起入了上京城,名字早已記挂在流民所,還有定期的審查,行動實在有些受限。
“其實無關大礙,幼安姐姐別擔心。”
顧清宜又說了幾句話,眼看時間來不及,只帶着半冬去隔間的香粉鋪子随意買了兩盒,便回了郡王府。
... ...
午時初,日頭漸上,出了吉昌街,她就除了帷帽。
等到了郡王府,已是午時過了三刻。
郡王府門口停了兩輛馬車,待她走近些,才瞧清晰這馬車的來歷。
最前面那輛馬車是四駕的楠木馬車,前頭挂着篆刻的“春和”字樣,這顯然是春和長公主的車駕。跟在這車駕身後的青蓬單駕馬車就顯得低調甚至清貧了許多。
正想着,門口走來幾人,在中被簇擁的,是杵着烏木鳳頭拐杖的老郡王妃,她身側攙着她的是蘭太醫,另外還有李娥和春和長公主,幾人一起往角門擁走過來。
“清宜?你這是去哪了?”李娥最先瞧見階下的她。
顧清宜抿唇,上前挨個見禮:“今日早上瞧屋中正好缺了些東西,便帶着丫鬟去逛了逛。”
站在李娥身側的春和長公主打量了她一眼,嘴唇微動,卻也沒拉下面子先開口。
她不好意思開口,一側的老郡王妃卻拂開蘭太醫攙扶的手,上前道:“你這孩子方才出去倒是錯過了,春和長公主還派人尋你呢?”
“尋我?”她臉上的訝異有些不想掩飾。
沒等幾人說話,一陣愈來愈近的馬蹄聲傳來,幾人齊齊回頭,看清跨坐在駿馬上的人正是裴霁回,不知什麽時候他換了身常服,也出去了一趟回來。
裴霁回神色無波,掃了眼階前的情景,翻身下馬時,已經有小厮笑意洋洋,舉止恭敬的等着接過缰繩。
“牽去馬廄。”他吩咐。
老夫人上前,毫不掩飾的關切:“怎麽現在才回來,可曾用午膳了?”
顧清宜收回視線,看向裴顏春,見禮道:“不知方才春和長公主找清宜是何事?”
裴顏春扯扯嘴角,她道:“我想着我們也算是緣分一場,最後做不成婆媳,我是真心喜歡你這孩子,今日我也跟你姨母說過,日後只管往好了為你挑夫婿,你的嫁妝呢,我也為你添置一份......”
說這話的時候,裴顏春感覺脊背微寒,回頭原來是裴霁回看了過來,心底有些莫名。
“多謝春和長公主,不過......”
“裴某覺得,應該不必勞煩長公主。”裴霁回冷沉的聲音出聲打斷。
顧清宜頓了一瞬,不再開口,顯然她方才也想拒絕。
裴顏春面上有些挂不住,呵呵尴尬笑了兩聲:
“霁回這孩子,你是男子,自然不懂姑娘家的嫁妝就是顏面,清宜獨身一人,日後這陪嫁自然是多多益善才是。”
是将來顧清宜出嫁的顏面,還是挽回她的顏面?
裴顏春也知如此解婚,難免有些落人話柄,為顧清宜添補一份嫁妝,也算做她的彌補和堵住衆人之口。
“長公主不知,郡王府待清宜表妹如同家中姑娘,日後出嫁定會為她準備嫡女的份例,既是郡王府的姑娘,長公主再摻手,倒是顯得我這當家人無能湊不夠嫁妝一般。”
裴霁回語氣不疾不徐的解釋。
幾句話,将她想撿回臉面的路堵死了。
裴顏春心底氣悶,左右看了眼不啃聲的李娥和老郡王妃,方才在松柏院還說的好好的,如今就不啃聲了。
“如此,倒是本宮多慮了。”
顧清宜上前,盈盈施禮:“多謝長公主為清宜考慮,總歸是清宜沒緣分,長公主身份尊貴,擔不得您厚愛。”
裴顏春左右看看,掃了幾人一眼,抿唇冷笑:“如此,那便告辭了。”
說完,面色有些僵硬的上了馬車。
李娥多看了眼身側如谪仙一般的長子,心底有些顧慮但沒有表現出來,只上前攙着老夫人進了角門。
“......多謝表哥。”她湊近,低聲道。
無論是為她回拒長公主,還是為她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