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昙花小園
昙花小園
七月流火, 暑熱漸漸的散了,上京的天氣也漸漸轉涼。
一早,顧清宜換了身漢白玉色的绡紗裙, 頭上用青玉釵挽了個半髻便往溪萸閣旁邊的渚白居去了。
辰時十分, 早朝已下。
回京之後也未曾來過渚白居,以至于顧清宜一進院裏的時候還微微一愣, 這渚白居一進門的左側依舊是綠萼梅林, 就是不知拱橋右側的小造景幾時變成了十多株的白昙小園。
這一時節正好是白昙的花期, 夜晚才開的昙花如今在白天是花苞狀, 看株株挂滿花苞,一瞧就是極佳的品種, 打理的也很細心。
“表姑娘。”林水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她看着穿着一身玉色衣裙的少女靜雅地站在昙花園邊上觀賞, 林水突然發覺, 這表姑娘身上的幽靜清冷的氣質, 與這夜中盛放的昙花相得益彰, 不知怎的, 她心底有些怪異。
“先前怎麽不見這有一園白昙?瞧着倒是新鮮也好看。”顧清宜言語中有幾絲好奇。
林水從拱橋那側走了過來:“表姑娘可小心些, 這是公子去岩山之前吩咐園丁們的墾出來的, 趕着在公子從行宮回來之前種好, 都是從青州拿來的珍貴品種, 公子寶貝得很。”
顧清宜點點頭, 沒将她有些不敬的語氣放在心上, 她看向林水:“大表哥可曾回來了?”
“方才前腳回來了, 奴婢聽說表姑娘要過來,特意出來相迎。”林水話語是恭敬的, 語氣卻很冷淡。
顧清宜不甚在意,跟着林水過了拱橋, 進了渚白居。
到了園子,林水記得規矩,沒敢靠近書房:“公子在裏面等着,表姑娘自個兒進去罷。”
顧清宜點點頭,卻被書房門口那回廊上擺着的倆株昙花吸引了視線,敞口的白瓷燈籠瓶燒得胎片薄透,瑩瑩如白玉一般,在加上瓶裏中着的白昙,花苞是鮮白,花瓶是透白,葉是新綠,更加讓人移不開眼了。
屋內的幸栖正好走了出來:“表姑娘來了,快裏面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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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霁回立在博古架一側,聞言側身望向門口進來的顧清宜:“來了?那些州卷都準備好了。”
“哦。”原以為裴霁回會放過她,沒想到跟着姨母算完賬簿才休息了兩日,又将她喚來渚白居抄書。
“你前幾日去見的人是顧齡安?”
他修長的指間随意翻了個書頁,問道。
“正是呢。”顧清宜坐回案桌邊,像是想到了什麽:“對了,先前表哥所說的朱科,那日我與齡安所在的茶館,也是那朱科的外室所經營,裏面盈利不及支出,倒是有些奇怪。”
裴霁回捏着書頁的指間一頓,但臉上卻沒有訝異,仿佛他早就知道。
朱科涉及茶鹽案,已經被大理寺和他的人盯上,那間南西樓茶館也是,只是這背後之人也明白了朱科或已成廢棋,便再無動作。
顧清宜垂眸,将毛筆舔滿墨汁,不等動作,眼前斜照進來的日光一瞬間暗了下來。
裴霁回走到她的面前,将手中的書冊遞給她:
“這是詳細的慶吳州州鎮錄,西峽鎮在百裏線關另一側,西峽鎮背風,連年大雨被百裏線關的高壓峭壁擋絕在了安州那側,西峽鎮三年前遇幾十年難見的大旱,致使匪患突起。”
顧清宜目光放在眼前男子遞來的書冊上,陽光照得連素錦書封都暖了起來,“就是不知這突起的匪患是誰人指使。”她接話。
顧清宜伸手去接,可手上卻一時沒拿過來,裴霁回手上還未松力。
兩人的手,各自放在書冊的另一端,距離極近。
她不解皺眉,就聽裴霁回輕聲問道:“你讓顧齡安去查參與剿匪的軍衛,讓他一人回安州?但人員往來複雜,他一個人得查到猴年馬月。”
“那表哥的意思是?”
“我昨日已經派人前去安州,這個案子算是都護司的私案,事情尚未明了之前不能聲張,我也只能拿我私令動用都護司的暗哨,但時間應該會比他一人快很多。”
顧清宜看他神色坦然的解釋,她語氣很輕,卻是肯定:
“表哥還是不信任齡安?”
裴霁回幽沉的眼眸看着她,眼底有她讀不懂的情緒。也是,他既能坐到都護的位子,這般謹慎小心才是應該的。
兩人這般無聲對望,那幽深的眼眸似是深淵澗底,又似漆黑幽潭,讓人有些溺斃在這深不見底的漩渦濃霧中。
顧清宜眨眼,只覺氣氛有些古怪起來,有些想退縮,剛要移開眼時卻聽裴霁回輕聲道:“你有沒有想過......”
話在喉口一頓,他想了想,卻沒再說。
說話有些吞吐的模樣,可真不像他沉冷果斷的作風,她不解追問:“想過什麽?”
裴霁回看着她,她的眸子明亮有神,讓裴霁回一時沒再出聲問出那句話。
他倒是發現了些顧齡安的異常之處,那日岩山龐嫜之死,實則是顧齡安所為。
但龐刺史卻讓家丁出來定罪了,還是關乎自己的親生女兒身死的真相。二人的身份,一人是慶吳州的刺史,一人是昔日安州刺史的侍衛,看似沒關聯,卻實在是讓人生疑。
但現在,不是挑破的時候。
“沒什麽。”他直起身子,聲音冷淡。
見他松了手,顧清宜将書冊接了過來,正要翻看,卻聽外面傳來林水的聲音:“公子,長華堂的丫鬟過來,說是要找表姑娘呢。”
“長華堂?”顧清宜訝異出聲,她看向身側的裴霁回,裴霁回吩咐:“讓人進來。”
階下的林水面上一頓,語氣裏有細微的低落:“是。”
她尋常不能輕易進去的書房,如今就一個丫鬟來找表姑娘都能進去了。
來人是老夫人身邊伺候的丫鬟全荷,是郡王府上的家生子。
全荷進屋見大公子就站在屋中,神色越發恭敬:“見過大公子,表姑娘。老夫人讓奴婢來通知表姑娘一聲,今日跟着郡王妃一起回李家。”
“回李家?這麽突然。”顧清宜是知道今日李娥要帶着裴汐一起回李家探望李老夫人的,可是怎麽臨了要走的時候,叫上她了。
“正是,老夫人已經跟郡王妃說了,這李家是表姑娘的外祖家,表姑娘也是該跟着回去走走親戚。”
顧清宜沒啃聲,她自然知道李家是她外祖家,她去過幾次,李家對她的微妙态度,她心裏也明白。
“表姑娘不必擔憂。”全荷見顧清宜不接話,以為她在擔心,笑道:“老夫人說了,也就今日李家那幾個哥兒都在,表姑娘只管穿些鮮豔的衣裙,打扮得好看些,其餘的郡王妃在旁邊幫着呢。”
一側的裴霁回冷厲的視線掃了過來,讓全荷後半句話的音量都小了不少。
全荷看向裴霁回,笑意有些謹慎的讨好:“大公子,您看......”
裴霁回掀眼冷聲道:“你先退下罷。”
“......是。”
顧清宜起身:“既然姨母在東角門等着,那表哥,我便先回去換身衣裳,明日再來抄書可好?
裴霁回視線留在她起身時露出的白腕間,問道:“怎麽不見戴那镯子?”
顧清宜被他的話轉移了注意力:“尋常居家,便嫌麻煩。”
她看了眼裴霁回,這是他第二次問了,好像很在意的樣子。
“表哥喜歡昙花?”這問的有些沒由頭,她解釋:“我是看表哥讓幸栖選的那镯子也是昙花的,今日也突然見院中種了許多白昙,這才......”
“昙花悠遠,往日不覺,如今倒是甚喜。”裴霁回神色有些莫名的嚴肅,眼底的神色似深潭泛起古波漣漪。
“原來如此,正好,我也覺得昙花甚好。”
兩人邊說着,邊往外走。
“既然喜歡,不如讓人端兩盆回去。”
“君子豈能奪人所好?方才我便聽林水說了,表哥這花株來得艱難,我豈好......”
“惜花共賞,才是愛花。”他話音落,沒給顧清宜再次拒絕的機會,擡眼看向花園裏走來的幸栖,吩咐幸栖跟着顧清宜的丫鬟一起抱着倆株昙花回溪萸閣。
顧清宜明知拒絕不過,只好道謝:“那就多謝表哥,表哥放心,我定日月親自照料,不辜負表哥相贈之意。”
裴霁回輕聲嗯了一聲,看着人走遠,方要轉身回書房,幸樛從另一側疾步跑來:“大人,安州出事了!”
... ...
顧清宜帶着人出了渚白居,正見林水帶人從洗衣房出來,她一眼就看見走在最前面的顧清宜,随即視線就放在了半夏和幸栖各自抱着的薄胎白瓷花盆上,眼底有些不滿。
語氣也不自覺帶上了質問:“表姑娘,這昙花是公子吩咐人辛苦尋回,這是要抱去哪兒?”
顧清宜對林水神色淡淡,可不等開口,一邊的幸栖快言快語道:“大人吩咐,将這倆株昙花送予表姑娘,大人的吩咐,其容我們這這些伺候的人多加置喙?”
林水端着衣裳的手一緊,看了眼眉眼英氣的幸栖,不甘心的帶着人站在一側讓路。
眼看着三人越走越遠,她也愣在了原地。
小丫鬟湊到林水身邊:“林水姐姐,咱們也快回吧,這些衣物都要熏兩道呢。”
林水抿唇,不知聽沒聽進去,書房門口的這倆株昙花,那是公子親自澆水照看的,呵護得精心,怎麽這就随便送給溪萸閣那表姑娘了?
她咬唇,想起顧清宜才解了婚約,又想起今早才見那表姑娘站在白昙邊人花相映的模樣,她有些大膽的猜測,難道......
不行,她得告訴郡王妃。
“诶呀,林水姐姐,你這是要去哪?”
身後的小丫鬟拉住她,林水擰眉:“你們幾人先将這些衣裳熏一遍柏崖香,我先去松柏院找郡王妃,等會兒就回。”
“诶,姐姐忘了不成?今日郡王妃要去李家探親呢,此時都快巳時了,早不在府上了。”
“是麽......”林水回神,有些不甘心的跺跺腳,不在也好,她得好好想想怎樣給郡王妃回禀這大膽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