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往事
往事
談及李婵, 屋中的氣氛一時凝重。
顧清宜跟着裴汐進來時,就察覺了這不同尋常的氣氛,李老夫人掃了眼下面跟着進來的顧清宜。
少女及笄的年歲, 穿了身初桃色的衣裙, 身上帶着孤冷的清韻,其實說實話, 她的性格與她母親相去甚遠。
李儀建起身, 捋捋花白的胡子:“既然擺好了膳, 那便開宴罷。”
同在一個屋中, 但卻是男女分坐,不知何故, 顧清宜卻感覺這頓飯吃的有些壓抑, 先是一言不發的李老夫人, 再是面色平淡, 不想開口的李娥。
倒是林氏記得今日的目的, 要讓她夫君坐上記冊官的位置, 只要李娥能松口去求裴霁回幫忙, 那便十拿九穩了。
“不知道這李府的菜飯符不符合郡王妃和汐丫頭的口味, 這些鮮肥都是今兒卯時才從莊子送來的, 新鮮得很。”
李娥沒開口, 裴汐看了眼, 笑眯眯接話:“舅母太客氣了, 就是尋常的省親, 還準備了這麽多,不過汐兒嘗着, 倒是很多菜品都是青州的口味?”
“嗨呀,這都讓你嘗出來了, 當真是出身貴族的姑娘,見識不少,這确實是前幾日新到的青州廚子。”
裴汐聽了前半句話,笑意就散了些,這話怎麽聽着有些古怪的捏酸之意。
可一側的老夫人驟然擱下筷子,發出足以讓同桌所有人注意到的聲音,李娥拿着的羹勺的手一頓,接着若無其事的繼續喝了起來。
顧清宜心底有些奇怪,身邊坐着的裴汐也有些雲裏霧裏,只有最開始開口的林氏緊張的捂了捂嘴:“怪我怪我,提青州做什麽。”
雲姨娘便是從青州過來的,而雲姨娘,是李婵的生母。
李老夫人眼皮一掀,不知道說給誰聽:“人老了,連吃飯也沒胃口了。”
言畢,顫顫巍巍的由丫鬟扶着起身,隔壁的李家男眷被驚動,也紛紛看了過來,卻只瞧見李老夫人驟然離席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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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裴汐有些擔憂的看向身側的李娥,這她們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麽就突然不歡離席了?
衆人的目光聚焦在李娥身上,連顧清宜都有些摸不着頭腦,可李娥卻微微一笑,神色有些發冷,卻有別的婦人沒有的氣勢。
“吃啊,看着我作甚?能飽?”李娥淡笑道。
說完,将瓷碗遞給了身側伺候的文姑,勺了半碗青蝦羹,慢條斯理的喝了起來。
男眷那邊的李儀建吹吹胡子,方要開口卻被一邊的李修拉住,李修笑呵呵吩咐:
“管家先去廚房給老夫人準備些清粥送去她院裏,咱們繼續吃,繼續吃,妹妹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可別吃得不如意,呵呵。”
李娥掩下眼底的寒色,不再啃聲。
往日顧清宜也不是沒來過李府,今日倒是跟炮仗一樣一點就着,不過還是為了給她施壓罷了,面上是不滿帶着顧清宜過來,實則是不滿她,她不松口讓霁回幫兄長,就拉下臉了。
顧清宜心思細膩,察覺到一邊的李新悅莫名的偷瞄了她好幾眼,顧清宜心底有些細微的猜測,因為她跟着來,老夫人才發怒的?
草草的用了午膳,李娥跟林氏一起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顧清宜看了看身側的裴汐,走近李新悅,輕聲道:“表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她突然的出聲讓李新悅一抖,顧清宜在岩山行宮的所作所為當真讓李新悅有些怕:“表妹想說什麽?”
話中有些戒備,吸引了一側的裴汐看過來。
“我記得這後院的池塘也種了些菡萏菱角?咱們一起過去那小亭子納涼可好?”
裴汐這話讓李新悅無法拒絕,只好提步跟上。
日頭高挂,好在如今天氣冷了下來,顧清宜目光放在一側拿着團扇遮陽光的李新悅身上,顧清宜淡淡開口:“我記得之前表姐在行宮的時候,和龐嫜說了什麽話?”
李新悅脊背一僵,讪讪笑道:“我不知道清宜表妹這是什麽意思......”
三人上了亭子。
裴汐自覺的去了另一側的美人靠坐下,沒有幹預兩人的談話。
她清泠的眸子看向李新悅:“表姐不知嗎?我最後見龐嫜的時候,表姐也在,我之所以打龐嫜那巴掌,也是因為她說了些辱罵我母親和雲姨娘的話......”
李新悅手上緊緊地攥着扇柄,指間用力地有些發白。
顧清宜話音一頓,視線從她的手上掃過:
“表姐別緊張,我并未是質問表姐,只是單純的想知道,表姐與龐嫜所說的雲姨娘一事。”
“......我也是聽我院中的乳母所說,但雲姨娘在府中是禁忌,沒人敢提及,我知道也甚少,只知道,雲姨娘最後吊死在那。”
顧清宜順着李新悅指的視線看過去,湖的對面是新綠的樹林,翹檐的亭閣,她不明白是哪:“那?是哪?”
“是邊上最破損那雙層古樓。”裴汐輕聲道。
她不知道內情,但從小到大來了這麽多次外祖家,每次都是不能去那雙層古樓玩耍,等她越來越大了,自然明白是什麽意思。
顧清宜順着方向遠眺,風吹竹浪,在若隐若現間,她确實看見了那隐隐露出的一角橫木斷梁,那是雲姨娘生前的居所,也是她母親幼年長大的地方。
瞧見顧清宜神色微沉,李新悅歉意道:“行宮那日那樣與龐嫜說話是我不對,表妹請見諒,但我也只是一時心直口快,沒有多餘的心思。”
言畢她看了眼日頭,“這時辰也不早了,我想起還有些事,便不奉陪了,兩位表妹若是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吩咐丫鬟便是。”
她起身出了小亭,瞧着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邊的裴汐看着微微愣神的顧清宜,輕嘆道:“這些都是成年往事了,你也別太往心裏去,看開些。”
顧清宜垂眼,李家對母親對她的态度她看在眼裏。
那麽多年她長在安州,也從未聽母親提過上京城,更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麽,怎麽祖母就上吊獨留母親一人了?
“那裏能去嗎?”她輕聲問。
“可以。”裴汐掃了眼空曠的四周,也沒有丫鬟跟着,可以悄悄去。
李老夫人是恪守成規之人,因此這布局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模樣,裴汐依着記憶,帶着顧清宜走了條小路。
如今是日中十分,丫鬟們下值,這小路本就偏僻,人更少了,至少兩人一路上未曾遇到的丫鬟下人。
“這雲姨娘我倒是聽說了些碎語,聽說雲姨娘相貌極美,當初入了李府與我外祖公做妾,算是二嫁。”
顧清宜沒看過雲姨娘的畫像,但聽衆人的描述,就知與母親一定很像。
“那樓就那樣破損放着嗎?不見翻修也不見推毀......”
她後面的話音越來越弱,只因聽見了些不尋常的聲音。
她和裴汐的神色均是一頓,裴汐連忙拉住顧清宜,不讓她再往前。
僻靜小道,連雜草也無人清理,十餘步的紫竹叢旁邊有些假山石,這些都是尋常的。
不尋常的是時不時傳出來的女子難耐的吟.哦聲,間或有幾聲男子的粗.喘。
顧清宜也跟着面色一僵,即便她和裴汐是未通人事的閨中女子,這間或的幾句浪聲豔詞,也讓二人很快明白過來是什麽。
此處是不能走了,裴汐看向顧清宜,兩人方準備折身回去,卻聽女子的話語斷斷續續傳來——
“......哼,二公子...奴婢,可是聽了夫人的話,那表姑娘......嗯...可是要許給公子了?”
顧清宜腳步一頓,這人,竟是李行越。
是那穿着長衫,一身讀書人打扮的李行越。
李行越粗.喘一聲,停下來吻了懷中的人,語氣不穩道:“什麽表姑娘,那寡淡的空花瓶,本公子豈能瞧得上眼?要找啊,也要找個娘家得力的,溫和的,主要啊,是要對你們這些妾室好的......”
另外不一樣音色的丫鬟一聲嬌笑:“公子......要納我們姐妹共同為妾麽......”
顧清宜正聽着,卻察覺手腕一緊,她看向緊緊攥着她的裴汐,裴汐臉色鐵青,比她這當事人還臉色難看。
裴汐眸色一冷,擡步就要往假山處那走去。
可下一瞬,顧清宜反手拉住了她,她輕輕搖搖頭,半拖半拽的将裴汐拉了離開。
待到走遠了,顧清宜松開手:“也不嫌污了眼?”
“......我倒是想撞破這幾人的腌臜事,看他之後如何做出道貌岸然的模樣。”
世家公子,有通房丫頭不奇怪,可最起碼也要背着些人。
這青天白日幕天席地,同時與幾個丫鬟做那檔子事,當真是讓她開了好大的眼!
... ...
李老夫人的院落。
李娥沒讓林氏在前面帶路,徑直往前走,穿過了洞門,攔住一個丫鬟問:“老夫人呢?”
丫鬟道:“老夫人在寝屋躺着呢,方才老夫人不肯喝藥,只說了若是郡王妃過來,直接進去便是。”
李娥點點頭,徑直去了李老夫人的寝屋。
沉香袅袅,端着膳食的丫鬟見李娥和林氏進屋,識趣的将膳食擱在四角小桌上,退到了一邊。
李娥吸了一口氣,換上笑臉:“母親怎麽還不曾用膳?這膳食都冷了。”
她上前端起清粥,坐到了榻邊的小凳上,想伺候她吃粥。
“事事不如意,連胃口也磨沒了,端下去罷。”這唉聲嘆氣的模樣,不知是在斥責誰不懂事一般。
林氏抿唇暗暗一笑,知道老夫人這是在發力了。
“母親有什麽不如意的?只管告訴我,這飯食五谷是人的根本,還請仔細些身子。”
林氏笑道:“母親進來都是憂心忡忡,咱們李家滿門,也就父親官職最大,但禦史都明裏暗裏暗示父親遞致仕的折子了,這李家日後,怕是難了.......都說家業難繼,你大哥也整日愁容吶,郡王妃位高,哪懂其中艱辛......”
“碰”李娥用了些力道擱下清粥,發出的聲響吓得林氏一愣。
“嫂嫂這話好沒道理,這李府我自小長大,也是我的家,嫂嫂一口一個位高挖苦我,這是何意,我何曾表現出看不起李府的意思了?”
“我.....”林氏一時語塞。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你嫂嫂那是話糙理不糙,你且瞧瞧你今日所為......”李老夫人直起身子,輕聲嘆道。
人心是肉長的,李娥再如何八面玲珑,聽了李老夫人這話,心底也有些發冷刺疼。
“母親說的什麽話,我今日怎麽了?”
李老夫人掃了眼李娥:“你明知我厭惡雲姨娘那賤人,如今還主動領了顧清宜來府上,你婆母說聲為行越和她牽線,你二話不說就将人帶來了,可有将我這個母親放在眼裏嗎?”
李娥一時沒接話,林氏站在一邊也有些伸冤道:“這是了,母親,你且瞧瞧,先不論顧清宜的身世恩怨,單看她那三錘悶不出一句話的樣子,咱們還迎一尊冷菩薩進來供着不成?
才被春和長公主棄了,轉頭又想攀上咱們李家,我瞧這姑娘定是私下悄悄在老郡王妃身邊上眼藥呢,不然怎麽想起我們行越了?
我們行越才德兼備,秋闱也快到了,将來可是要有大出息的,豈會看得上她......”
“顧清宜往日也不是沒有來過李府,今日你們怎麽反應這麽大?我瞧着,不是不滿顧清宜,而是借此發揮,不滿我不同意霁回幫忙之事罷?”
李娥冷笑。
她說的這麽直白,一時讓李老夫人和林氏都停頓下來。
“兄長不是在都護司任職了嗎?這麽想要那個位置,自己去跟霁回說便是。我今日過來是聽了母親生病,擔憂牽挂,又何必借今日這頓探親宴處處做給我看?”
李老夫人眼神有些躲閃:“你這孩子胡說什麽?我心中芥蒂,一時将氣殃及了你,你怎麽還往心裏去......”
“芥蒂?雲姨娘一事都過了多久了,怎麽說雲姨娘也算是被母親折磨至死,也算償還妹妹的命了,該心懷恨意的人是李婵才對吧?可惜李婵那人雲淡風輕,不記仇的去了安州了。”
“你!你放肆!咳!咳——”
老夫人沒想到向來端莊懂事的李娥能說出這話,瞪眼怒斥。
林氏也呆了:“嗐呦,郡王妃不願幫你兄長便不幫,何苦說這些話氣壞母親的身子?”
李娥神色發冷:“嫂嫂不必挑撥,往日能幫上的我自然會幫。但這碰了官職是大事,這事被聖上發覺了,那是大罪,郡王府不是我一人的,我怎能讓郡王府因我之私而埋下隐患。”
“......呵。”李老夫人一笑,不等開口,李娥繼續道:
“母親,您心疼我,我瞧着您更心疼兄長,當年我初入郡王府,手上沒有管家之權,夫君混賬,兄長對我不聞不問甚至避如蛇蠍,您看在眼裏。
如今霁回有本事了,兄長不顧霁回的前程,讓他幫着舞弊安置官職,您也看在眼裏。”
李老夫人一愣:“......我對你們兄妹二人哪個不是盡心盡力?養你這麽大,如今是你日子舒坦,你兄長艱難”
“當初我艱難時,兄長和林氏避我如蛇蠍,您怎麽不說我艱難?”
“我......”林氏晃了晃老夫人的手,言語暗示:“母親!”
“別說這麽多,你就說你到底幫不幫?就當看在我這母親的面子上......”她最後一句話有些哀求。
可李娥卻起身:“母親說的對,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兄長的事,要麽他自己敢求去霁回面前,要麽他自己憑本事考上。”
“你......”
不等她說完,李娥已經率先跨出了屋子,将林氏的數落和埋怨放在了腦後。
“郡王妃......”文姑擔心的上前。
候在門口的文姑也将屋中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将喉口的酸澀咽下去,李娥冷聲吩咐:“兩位姑娘在哪?去尋她們,咱們直接回府。”
這李府,往後少來罷。
“是。”
原本計劃用了晚膳才回去的,如今才日中便準備回了。對比來時的熱鬧,回時只有李府管事站在一側相送。
等顧清宜幾人到角門的時候,李娥已經坐在了馬車上,顧清宜跟着裴汐繞到了後側,卻在裴汐上馬車之後,轉身去了李娥的馬車邊。
坐在車夫旁邊的文酒突然掀簾,看向頭疼阖眼的李娥:“郡王妃,表姑娘說想跟你坐一輛車,您看?”
李娥睜眼,瞬間明白顧清宜的意思:“讓表姑娘進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