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回家

回家

百裏線關位于慶吳州和安州之間, 其中崖高谷深,“線關”之所以以此為名,是因一山如同被斧劈開, 兩邊是絕峭的崖壁, 中間一半是只有兩輛馬車并列走的道路,另一半是比山深的急流澗谷, 在這條道路上擡眼看天, 遮天蔽日, 只能看得到崖中露出的一線白光天日。

顧清宜下了馬車, 聽見身後的馬車也傳來動靜,顧齡安臉色依舊有些蒼白, 到了這百裏線關卻罕見的沒有上前和她說話, 只白着臉色, 盯着到路邊的深谷, 不知道在想什麽。

裴霁回走了過來, 與她站在一處, 面向這深澗山崖。

兩面都是狹長山崖的地形, 極容易引風呼嘯。顧清宜側身看向裴霁回, 迎面的秋風不僅将她半披的青絲吹得飛舞了起來, 連衣袂裙擺都是淩風飄飄, 宛若山中仙。

“你看那花, 是仙紫玉蘭, 母親最喜歡的就是這花, 我記得兒時的時候,父親就是跑到這百裏線關的崖壁上挖了一株回去種在了母親的院中, 每年春季,開得可茂盛了。”

她的語氣裏很平靜, 帶着些懷念,卻沒有悲傷,只是單純的想跟裴霁回分享兒時的趣事,從當初駕馬游玩,到踏青春游。

裴霁回就這樣,面色溫和的聽着。

幾個丫鬟識路,帶着的幸橋二人繞去另一側的溪流給馬兒飲水,除了停在崖邊的馬車,就只剩下裴霁回、她和顧齡安三人。

“表哥,有酒嗎?”顧清宜輕聲道。

“稍等。”

裴霁回轉身去了放行囊的馬車,顧清宜看向一側的齡安,身後平穩的腳步聲傳來,裴霁回開了酒壇,将杯子各自遞給了顧清宜和顧齡安。

她輕聲道:“千秋萬古,經臨故地,崖邊滴酒,空垂淚。”

“此杯敬陸續在百裏線關剿匪,犧牲近千的安州軍将。”

說完,顧清宜将酒水輕輕灑在了崖邊,不等到達谷底,卻被驟起的狂風帶得飄向了更遠的地方。

顧齡安沒有啃聲,跟着将酒水一撒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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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色越發蒼白,輕聲道:“幼安姐姐放心,這些将士是死得其所,顧伯父也會回來的。”

他的語氣裏有淡淡的篤定。

顧清宜當他是尋常的安慰之言,沒有留意。

這話卻讓一邊的裴霁回敏銳的看了他一眼,他倒是沒有發現,這顧齡安前兩日臉色已經恢複了血色。

但現在來了這百裏線關卻這麽臉色發白,甚至連指間也細微的發顫,是心神不定的模樣。

裴霁回神色微冷,有些不好的猜測,見顧清宜回了馬車邊放東西,裴霁回斜睨了一眼顧齡安,冷淡出聲道:“聽說,當初顧公子是與顧刺史一起摔入這天塹峽谷的。”

顧齡安喉口一緊,咽了咽口水鎮定道:“不錯,當初我們剿匪遭到埋伏,被逼落了這峽谷,我醒來時已是幾月後,雙腿俱廢。”

裴霁回唇角輕輕的勾了勾:“是嗎,裴某只是有些好奇,為何救你的那人放着刺史不救,卻救了一個無名的侍衛,還盡心盡力的為一名侍衛治療了三年的腿疾。”

顧齡安反唇冷笑:“都護大人看這下面急湍的河水,我落入山崖就被沖散到了下面的村莊,被人看到自然獲救了。”

他話音才落,遠處的緩坡就傳來幾人的聲音,是幸栖幾人牽着馬匹回來了。

“既然要繼續行進了,都護大人,我就先回馬車上休息了。”

顧齡安轉身一瘸一拐的回了後面的新換的馬車上,額角不知什麽時候冒了虛虛的冷汗,不知道是因為腿上的舊疾發作還是什麽原因。

... ...

過了百裏線關就是安州,對比于慶吳州的征收兵役,農田大多荒廢的景象,安州就要安靜祥和許多。

深秋時節,田壟稻黃,碩果肥碩壓低枝,一路向南,商販越漸增多,閣樓建築逐漸高聳齊整。

馬車緩緩停下,前面的幸橋的聲音帶着些欣喜:“大人,我們到安州城了。”

顧清宜側目看過去,厚厚的城牆下是十步一崗哨的安州城衛,如今正是午時十分,城牆門口卻不見百姓進城的身影,只見門口的城衛列了兩列,顧清宜探窗而望的視線受限,沒看清前面的場景便放下了竹簾。

“都護大人莅臨安州,下官有失遠迎。”一聲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了馬車,顧清宜微微颦眉。

裴霁回頭戴冠玉,穿了一身月白雲錦圓領袍,袖口束了臂縛,瞧着矜貴又利落,卻越發顯得氣勢淩厲。

“你就是安州的知州?”裴霁回坐在馬上,沉沉的聲音加上這俯視的動作,顯得他有些居高臨下不好接近。

趙效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連聲回話:“回大人,下官正是,正是安州的知州。”

安州知州,趙效?

顧清宜起身,開了馬車的車門,見前面城牆邊拱手見禮的紫色官袍男子,神色微凝。

趙效是去年才被提拔為安州知州的,當年是得了父親賞識,負責安州典籍造冊的文史官。

兩人說話間,顧清宜下了馬車,走了過去。

“這一路舟車勞頓,大人辛苦,下官已經命人将下榻的館驿和知州府收拾了出來,不知大人準備下榻哪處,下官為大人帶路。”

“不必了,本官住在顧府即可。”

“顧、顧、顧府?是那先刺史府?”趙效語氣結巴起來。

“怎麽了?顧府不行?”裴霁回輕輕看向他,眼神有些威壓。

“.......不是刺史府不行,是那刺史府如今沒有主人家在,早就是無人的空宅,修沒修繕都不知道,恐大人居住不适,下官豈敢如此懈怠大人。”

“誰說刺史府沒有主人在?”一少女清冷卻沉穩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吸引了一衆人的視線。

趙效順聲望過去,只見顧清宜一身碧落色的交領廣袖衣裙,身形在女子中算高挑纖瘦的,頭上挽着未出閣女子的半髻,只束了兩只簡單的玉簪,氣如幽昙又似冷月。

只是這脫俗仙姿一般的面容,他、他怎麽越瞧越熟悉?!

“小女是安州刺史顧闌獨女,顧清宜,拜見知州大人。”顧清宜微微屈膝,姿态淡然。

“什麽......”跟在趙效身側的副史訝異出聲。

相比之下,除了最開始的震驚,趙效的反應就平淡了許多,他樂呵呵一笑:“原來是顧侄女,難怪我說面容這麽熟悉。”

裴霁回看了眼笑意有些僵硬的趙效,出聲道:“時辰不早了,先入城罷。”

“是是是。”趙效點頭,不等他上馬,城中大街傳來一陣馬蹄聲,等聲音漸緊,也讓衆人逐漸看清了來人。

顧清宜瞳孔微縮,望向了駕馬而來的裴九竹。

裴九竹穿着儒雅的錦袍,面上帶着如沐春風一般的笑意,簡直是毫無破綻,熱情的對裴霁回道:“我今早入城,方才才聽到大人的消息,迎接來遲了,霁之莫要見怪。”

“世子言重,雖說世子并未及時親迎,這一路的關心,裴某也是看在眼裏,不會忘記世子的關心。”

裴九竹笑意微微一僵,對上裴霁回幽沉發冷的眼神,這麽快就查清了?

顧清宜回到了馬車上,馬車緩緩駛進城中,熟悉的長街依舊熱鬧繁華,安州是多水多湖的,長街底下也通河,敦實的橋梁的撐起長街,即便是馬車在平板橋上行走也十分平穩。

顧府也是刺史府,位于安州城的繁華街段,隔了兩條街就是衙署。前面的趙效還騎馬跟在裴霁回身側介紹安州的情況,等轉到顧府所在的街巷時,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只見顧府門口挂了紅燈籠,往日一直沒開的正門也敞開着,遠遠還見好些人影站在階前張望。

原以為顧府是破敗之象的趙效慢慢的尴尬起來。

馬車裏半春将近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外,她欣喜道:“姑娘,是霍夫子,還有全管家,他們都在呢。”

“籲——”趙效勒馬,掃了眼站在顧府門前的衆人,不怪他忽視,實在是偶爾路過的時候,都是大門緊閉的模樣,他哪知道裏面依舊被打理的井井有條。

“姑娘,慢些。”

裴霁回側目望過去,顧清宜已經蹬着腳蹬下了馬車,她那向來淡然的臉色上,是他從未見過的欣喜和開心。

眸中冷雪微融,他轉身看向跟着的裴九竹和趙效:

“裴某已經到了,就請留步,對了,趙大人回去,還請将安州所有商賈召集,明日一早在衙署等候,本官有話要問。”

“......所有?大人,是指所有皇商還是......”趙效面上有些猶疑。

“凡事安州能領得到商號的,全部都要到齊。”

這話輕巧,一聽卻讓他面如菜色,能領得到商號的商賈,将近四五十人,他如何一時之間的叫齊。

裴九竹眉心一動:“霁之這話還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是是是......”趙效輕聲符合,又想起了面前的人可是都護司的鐵面掌權人,生生将話咽了回去。

“強人所難?”裴霁回輕嗤,“裴世子只是聖人臨時設立的欽差,本官是都護,下轄各州是本官之責,若是裴世子和大理寺能細心些,就不會勞煩本官跑這一趟了。”

裴霁回的話說的毫不客氣,霎時間場面一靜。

趙效連聲道:“下官不敢,下官等會兒立即讓人挨家挨戶的走訪通知,務必讓所有人明日辰時趕到衙署。”

裴霁回淡淡一笑:“本官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若是有人外出經商了,或是被不可移步的事情絆住了,勞煩趙大人将名單另記一份,本官會派人親自上門。”

“......是、是”趙效擦了擦額角的虛汗。

言畢,裴霁回掃了眼面色冷了下來的裴九竹,“裴世子,今夜還請您和大理寺的人登門一趟,與我說說這一路調查的情況。”

裴九竹掩過眼底的寒光,扯扯嘴角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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