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茶樓私見
茶樓私見
安州的秋熱鬧, 這裏物産富饒,從河湖水産到山間瓜果,算得上應有盡有, 這一季節更是琳琅滿目的貨擔挑着穿梭在街巷, 到了早市的時辰還會人潮擁擠起來。
顧齡安神色如常,帶着鬥笠穿梭在商販之間, 慢慢悠悠的往主街走, 露出一半的下巴很蒼白。
來福茶樓。
此時正是辰時時分, 人很少。掌櫃瞧見一戴着鬥笠的男子走了過來, 笑着招呼道:“呦,客官是要什麽茶水, 位子是要一樓還是雅間啊?”
掌櫃的話音頓住, 目光放在這露出一半的熟悉臉龐上, 謹慎的左右看了一眼:“公子, 新芝閣。”
“嗯。”
顧齡安壓了壓帽檐, 提步往樓梯處走去。
掌櫃招招手:“在樓梯口守着, 二樓那新芝閣誰人也不能靠近, 知道嗎?”
小二點點頭:“明白。”
他正要收回視線, 門口再次傳來動靜, 只見一身青黛色束腰的勁裝的姑娘走了進來, 她紮着高馬尾, 腰間斜挎着一柄長劍。
“掌櫃的, 要一間二樓雅間。”
掌櫃的為難:“姑娘, 實在對不住,二樓的雅間都沒了。”
幸栖淡淡一笑:“那三樓的呢?”
“呃......三樓, 有、有。”
木質地板發出吱呀的聲音,顧齡安推開門, 先掃了眼站在門邊的應期,将鬥笠摘下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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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熟悉顧齡安的人在場,一定很驚奇,他如今蒼白的臉色上是冷到陰郁的神色,與在顧府的乖巧馴順判若兩人。
應期恭敬的接過鬥笠,輕聲道:“主子在裏間。”
顧齡安走過去掀開了珠簾,一眼就瞧見跪坐在案桌邊上的男子,一身乳白色繡海浪紋的圓領袍,腰間挂着那方形的玄玉佩。
顧齡安看好戲似的冷笑:“怎麽,被裴霁回奪了茶鹽案的審理之權了?”
他這話顯然是明知故問。
昨日白源在衙署中,當着大理寺和所有上京城過來督查的官員,将裴九竹收買他,讓他誣陷顧闌一事揭穿開來,裴霁回當即以都護督查各州之權為由,讓裴九竹這個欽差免職待辦,可謂是丢盡了臉面。
裴九竹卻沒有将他的挑釁嘲諷之言聽進去,溫和包容的一笑:“面色這麽蒼白,腿傷還沒好全?”
“呵,這倒是多虧了世子,要不是世子讓人對我也下殺手,估計我也不會到鬼門關走一趟。”
他心底豈會不明白,若不是裴九竹讓人無所顧忌的下死手,他們豈會滾落山澗。
“我說過,你不應該動顧清宜,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
“這我可冤枉了,那日我只是讓他們殺了那幸家女,誰知道都是蠢笨如豬的,險些傷了你和顧闌的女兒。”
裴九竹臉色如常,說的一臉無辜。
“話我說在這,若是我知道你的人再輕舉妄動,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事,你也知道,我就是個瘋子。”顧齡安抿唇一笑,陰鸷且殘忍。
裴九竹眼眸微閃,兩人的視線交織,暗潮洶湧,他先示弱下來,話鋒一轉,笑道:
“話說回來,今日我尋你只為了一件事,有些事,是時候辦了。”
顧齡安指間一頓,眉眼微微垂了下來,沒了方才陰狠的氣勢。
裴九竹嗤笑:“怎麽,舍不得?”
“你要保顧清宜,我們同意,當初你毀了雙腿也要救下顧闌,我們也睜只眼閉只眼。但你要知道,讓你自小進入刺史府,是為了大業,不是讓你學着心慈手軟的!”
顧齡安垂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縮,蒼白的指間漸漸收緊,連手背上的青筋也微微鼓起,
“呵,世子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的茶鹽案,不要露餡了才好,到時候惹了他生氣,可別牽連我。”
裴九竹将他的避而不談看在眼裏,眼底微暗,當真是紅顏禍水吶,只恨那日沒徹底除掉顧清宜!
... ...
日頭漸上,顧清宜正好給最後一株芍藥花澆好水,門口就傳來半春的喊聲:“姑娘,幸栖姐姐來了!”
她聽言連忙從花叢中起身,就見一身青黛色的身影走了過來,臉色有些不大好。
“如何,是不是......”她咽了咽,想知道,又怕知道。
“姑娘所料不錯,屬下跟着顧齡安去了來福茶樓,一直呆到他們前後低調離開,”她有些猶豫,還是如實道:“正是顧齡安和宣安王世子。”
顧清宜脊背一僵,繼續聽幸栖道:“而且,姑娘拜托我探查之事也有眉目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鎮定下來:“......情況如何?”
“顧均的兒子幾月前是在願春客棧做工,姑娘知道嗎?”
顧清宜微微皺眉:“這我知道。”
“可屬下查到,兩月前那宣安王世子到了願春客棧,且沒過多久,顧齡安來了。”
“......”她神色微怔,不知道該說什麽。
“屬下懷疑這顧均的兒子估計是聽到了什麽,或者撞破二人的密謀,畢竟當天晚上,顧均一家就慘遭滅門了。”
“我.....此事多謝幸栖姐姐,我已經明白了......”
幸栖看她有些惶然的神色,嘴唇動了動,還是什麽也沒說。
“姑娘,這事,我會毫無保留的告訴大人。”
“......好。”
顧清宜遣開了丫鬟,獨自一人去了父親的書房。
年少的時光裏,顧均叔叔總是跟在她身後保護她,即便惹了事,闖了禍,也會主動擋在父親面前為她攬下,他雖然是耍刀的武人,卻總是溫和憨厚,逢人就是笑嘻嘻的模樣......對他自己收留的齡安也是如此。
清風拂面,院中的仙紫玉蘭枝繁葉茂,顧清宜回神,下定了決心。
“姑娘、姑娘?”半春的聲音越發靠近。
“我在,什麽事?”
半春走進了書房小院:“姑娘跑到這來了,府上來了兩人,說是趙大人的家眷,要來拜訪姑娘呢!”
她有些怔愣:“趙大人?知州大人的家眷怎麽來了?”
她邊說邊往花廳趕。
“這奴婢也不清楚,半冬姐姐在燒茶水招待人,奴婢就趕忙來找姑娘了。”
顧府的書房距離前院花廳很近,不用半炷香她就到了前院花廳。府上的花廳建造得有些別致,近半的屋閣都是淩在水面上的,開窗就有湖風吹拂進來,環境很宜人。
半冬将茶盞輕輕地擱在官帽椅邊上的椅子上,擡眼看向窗邊站着的二人。
婦人雲鬓華麗,穿金戴銀。
她身側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穿了件鵝黃色的襦裙,挽了雙丫髻,帶着一對兒金累絲南珠釵,兩人都是有些富貴的打扮。
“母親,你看那六角亭,若是夏天的時候在那賞荷辦詩會,一定是個好去處......”
“何止辦詩會啊,冬日在這湖心亭中圍爐煮茶賞雪景也是極妙。”
兩人說的話一子不落的落入半冬的耳中,她微微皺眉一瞬,笑着開口提醒:“趙夫人,趙姑娘,茶來了。”
兩人齊齊回頭,趙懿意拉了拉趙夫人的衣袖,“母親,咱們過去罷。”
趙夫人是偏方的臉型,不笑的時候瞧着有些沉穩嚴肅,她撫了撫鬓邊的銜珠流蘇,笑着走了過來:“多謝你了。”
“奴婢不敢當。”
然而,就在半冬屈膝見禮的片刻,這母女紛紛坐在了主位上,将主位上的兩個位子都占了。
半冬還站在下首的官帽椅邊等着侍茶,見狀神色也微微一變,而後眼底的笑意散了些。
“麻煩你了,讓我瞧瞧這是什麽好茶,遠遠聞着倒是很香。”
話雖這麽說,但兩人屁股卻一動不動,坐在位置上,絲毫沒覺得坐在主人的位子上是逾矩。
半冬像是沒看懂這母女二人的暗示,依舊站在客位邊上,她抿唇淺笑:“趙夫人、趙姑娘”
“聽說是趙夫人來了?小女有失遠迎。”顧清宜的聲音從屋外傳了進來,打斷了半冬要開口的話。
沒過幾息,屋裏走進一身形纖細高挑的少女,衣着簡單,但那白皙的肌膚和仙姿玉貌實在讓人眼前一亮。
顧清宜一進屋就将衆人的情形看在眼裏,面上不顯,趙夫人和趙懿意雖然起身,但那腳下依舊站在主位邊不挪動。
“這是清宜啊,哎呦,幾年不見,瞧着出落得越發水靈了,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我差點沒敢認。”
“叔母謬贊,诶,怎麽還站着,快些坐下說話。”
顧清宜像是沒看到二人的小動作一般,毫不芥蒂的坐在了下首的官帽椅上,吩咐半冬:“你這丫鬟,越來越木了,還愣着作甚,不快些給兩位客人看茶。”
顧清宜臉上淡笑,擡眼看向主位坐着的二人:“二位見諒,我這丫鬟往日規矩,如今回了安州,倒是越發沒規矩了,連主客也不分,實在見笑了。”
趙夫人嘴邊的笑意一僵。
不知這話是不是在指桑罵槐,但下面坐着的少女氣如幽月,一身淡然離外的氣質,又讓人覺得這話是她無心說出。
“我回安州歇了這幾日才算恢複些精神,要知叔母也記挂我,我作為小輩,早該提前登門拜訪的。”
“嗳,說什麽見外的話,我和懿意想着這刺史府就你一人,家越大,人越空,就想着來看看你,陪你說說話。”
顧清宜端起了茶盞,但笑不語,一邊的趙夫人有些忍不住的抿了抿唇,開口打探道:“呃,不知......不知清宜之後還回上京城嗎?”
她突然的打探讓顧清宜一怔,回道:“自是不确定的。”
趙夫人和女兒對視一眼,她笑道:“我聽說你在上京城都是住在這都護大人家中,那可是個大人物,你要是在上京城,婚事肯定更好物色,雖說你才及笄,但也該定下靠譜的婚事了。”
顧清宜微微挑眉,她這是勸她回上京?
“多謝叔母關心,不過,我現在還不确定日後之事。”
趙懿意咬唇,目光就沒從氣定神閑的顧清宜身上移開,少女只是簡單的白玉簪,就漂亮得讓周遭的人失了顏色。
她總算移開眼,再漂亮有什麽用,打扮這麽清減,一身沒落像。
趙懿意又拉了拉母親的衣擺,示意她說那事。
趙夫人臉上一急,讪讪一笑:“我這是為了你好,你看着刺史府這麽大,單是修繕花銷也要好大一筆錢呢,單是一人住着都浪費,更何況你還不常回來,不如......”
“叔母多慮了,”顧清宜打斷趙夫人的話,“這些修繕費用要不了多少,我還負擔得起。”
“你有所不知,你叔父如今升了知州,這可是聖上特令,官同刺史,代行刺史之權管理安州,這刺史府離衙署近,如今又空置了下來,其實這般擺着倒是浪費了。”
一邊站着的半冬抿唇,面上憤憤,這話好不要臉,趙夫人話裏的意思,是刺史府只有姑娘一人,就該搬出去給下一任官吏嗎?難怪方才來花廳的一路上都在對府上建築造景打量指點。
“當”一聲,顧清宜擱下茶盞,眸光有些銳利,
“叔母和叔父當初是年近而立之年被我父親提拔為安州典籍史官,這才搬到安州城中,所以不明白我家這府宅的來歷,這地契是先帝特批建宅,給的不是‘刺史’而是封勳‘護軍’的顧闌。”
她的意思是,別說趙效現在只是代行刺史之職,即便是刺史了,也沒資格住進這宅子,畢竟當年先帝的封賞不是因為顧闌是刺史,而是因為平叛有功的刺史顧闌。
趙夫人嘴角一抖,“嗐呦,你別誤會,我這不是問問而已,開個玩笑罷了。”
她飲了一口茶,自圓其說。
目光看了眼一邊噘嘴不滿的女兒,記得這才來的第二個目的,沒想和顧清宜鬧僵。
她輕咳一聲:“我瞧着現在也快日中時分了,怎麽不見都護大人?”
顧清宜回:“這幾日大人早出晚歸,或許要過會兒才回。”
“原來如此。”
顧清宜餘光見上位坐着的趙夫人有些緊張的捏着絹帕,有些細微的不解,下一瞬就聽趙夫人試探道:
“這些時日我倒是聽了些傳言,不知......”
“叔母但說無妨。”
“不知清宜和都護大人的關系是?”
顧清宜指間一顫,察覺到左側投來熾熱的視線,她回看了眼,是相貌清麗的趙懿意。
“只是尋常表兄妹。”
“呦,那太好了!”趙夫人一拍腿,
“我聽聞這裴大人那可是一表人才,霁月清風,我家這懿意對裴大人那是十分敬仰,不知能不能和清宜拜個姐妹,日後你要回上京的郡王府,也帶着她去郡王府住着見識見識。”
顧清宜神色一空,一瞬間不知怎麽反應了。
直到外面突然響起半冬的聲音:“大人安。”
“幼安呢?”男子幽沉的聲音傳來。
一邊的趙夫人神色微微一滞,‘幼安’?叫得這麽親密,難道真是......
“回大人,姑娘正在裏面待客呢。”
顧清宜還沒回頭看,上位坐着的趙懿意迫不及待的起身,“叮當”一聲帶翻了小桌上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