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一個吻
一個吻
寝閣漆黑, 只有門邊的燈臺上的點了盞小燭燈,環境昏暗暗的,屋裏安神香袅袅飄出, 是姑娘寝屋獨有的馨香。
“大公子!”半秋回頭一見門口站着的高大修長的身影, 聲音放輕卻很驚訝。
“嗯。”裴霁回走進了寝閣,沉沉的聲音壓低問:“她睡了嗎?”
她端着洗臉的魚戲銅盆, 點點頭:“方才睡下。”
“你先下去罷。”
男子的話說的理所當然, 有些反客為主的味道。
“奴婢......”擡眼對上漆如點墨的眸光, 她心下一抖, 咽下了拒絕的話,端着銅盆緩緩退下。
裴霁回目光看向青色床帳間, 暮雲紗層層疊疊, 加上昏暗的燭光, 将床榻間也照得影影綽綽很是朦胧。
他食指輕輕的挑起紗帳, 榻間的少女蓋着淡藍色的寝被, 只微微露出一節白皙如玉的脖頸, 往上是微紅的芙蓉面, 那很有吸引力的眼眸現在緊閉着, 哭了很久的眼眶還有些發紅微腫。
他心底密密麻麻的升騰起一種名叫心疼的情緒, 眼眸微閃, 緩緩俯下身子。
骨節明晰的手掌輕輕撐在了香枕旁邊, 軟枕微微凹陷, 燭火打在牆上的身影漸漸重疊......
直到微涼的薄唇貼在了少女的額頭上, 她輕淺又平穩的呼吸離他很近,裴霁回神色微斂, 周身的冷寒霜雪早化作清溪,想掬住她這清月。
“——碰”一聲陡然在門口響起。
裴霁回睜眼, 冷冷的目光直直的看向門口。
半秋一抖,跪身在地,她的身側的還有散落在地的衣物和首飾,應該是準備明日給顧清宜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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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安神的湯藥,顧清宜難得睡得的很沉,見她呼吸平穩,并沒有被這突發的聲響吵醒,周遭的冷意才散了些。
離了塌邊,裴霁回往門口走來。
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明明被刻意放輕,而她卻覺咚咚的壓迫極強,眸中的驚色依舊未收,方才她看見震驚的那一幕,這燭火将二人的動作投射的分明,讓她忽視不了。
郡王府最讓人懼怕的大公子,竟然對姑娘真有這樣的心思?!
男子的雲錦卷雲紋皂靴停在她跟前,半秋以為裴霁回會警告她,會懲處她,卻只聽他壓低的聲音傳來——
“做事仔細些,別吵醒了你主子。”
“......是。”
眼眸掃了眼她,裴霁回轉身出了寝屋,一人低調的回了客院了。
“......半秋?你怎麽還愣在這?”後罩房久不見半秋回來的半冬走了過來,輕聲問。
她呆愣愣的跪坐着,跟丢了魂兒似的,半冬皺眉:“怎麽了?你方才不是說大公子來了嗎。”
半秋脊背一僵,掩飾道:“真沒怎麽......”
雖然裴霁回沒警告,但她誰也不敢說。
那樣親昵卻如登徒子的行為,會是那如皚雪一樣的君子所為,實在讓人,一時難以接受。
... ...
幸樛拿着劍匆匆進了小園,正好與裴霁回迎面撞上。
“大人.......”他狐疑的掃了眼裴霁回,一連的溫和,話到嘴邊:“您怎麽了?”
眨眼之間,裴霁回的臉色恢複往日的淡漠:“事情怎麽樣了?”
說道關鍵的時候,幸樛臉色也嚴肅了:“屬下跟着趙效出了門,卻不見他去城西,而是轉身去了城外了,城外地形開闊,屬下不好跟蹤,緊接着夜探了城西那處廢院。”
他眼神一凜:“情況如何?”
“......真如大人所料。”
那裏是囚禁顧刺史之所。
“随我再去一趟。”裴霁回斂了神色,率先折身出了院子。
“大人,不妥,屬下一人前去就是,咱們的侍衛都調去驿館保護太子殿下了,若是他有心埋伏,豈不是.......”
看着前面一言不發的背影,幸樛的話漸漸少了,他招了招手,将弟弟幸橋也叫上。
這廢院的主人早年已死,地契收歸官府。當初幸樛去查,聽說這裏時不時鬧鬼,因此即便它是在安州城西的富人區,地基好,依舊沒人買下,一直空置着。
地道漆黑,幸橋點了燭火走在前面,“這地道潮濕,別說病弱之人了,即便是身強體壯的壯漢在這住個兩三年,也會患上嚴重的風濕,之後想正常走路......怕是難了。”
裴霁回的眼幽不見底,臉色發沉地掃了眼周遭,提步往前走,三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寂靜的地道傳來清晰的回響。
幸橋的話讓幸樛身後的幸樛微怔:“是啊,這顧大人當年何等風光......”
草莽出身卻有領兵打仗的天賦,一步一步的坐上了大将軍,平定了宣安叛亂,遠在安州都能惹得上京城那萬人之上的聖上忌憚拉攏,不惜讓自己的親姐與顧家聯姻。
“顧大人若是不出這事,恐怕現在安州更加繁盛,表姑娘也早已安穩的和許二公子完婚......哦——”幸橋的後半句音調一變,他抱着被踢的腿看向自己的哥哥。
幸樛努了努嘴,示意前面一身寒意的裴霁回。
裴霁回輕輕扣了扣暗道的門牆,“院落外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守着,能讓顧大人去了複水山,卻不被發現,只能說明這裏的暗道一定直直通向城外。”
“大人所言極是,只是這”
“咔”一聲,只見三人眼前的牆壁豁然洞開,露出了圓拱形的狹長暗道。
“大人,你怎知這暗道機關就在這燈臺下?”
裴霁回沒有回答他,只冷聲道:“走。”
顧齡安當真是個謹慎的人,知道答應了顧闌去複水山種了一株梧桐,難免會暴露,提早就将人轉移了。
夜色漸深,連風聲也陷入了寂靜,一片死寂。
寝屋中,顧清宜睜眼,清淩淩的眼神毫無朦胧的睡意。
她掀開了寝被,摸索着起身披了件小襖,盈盈的燭光在羅漢榻桌上亮起。
她指間一顫,微微碰了碰額間,上面那溫涼卻很輕柔的觸感好像還在,眼睫輕眨,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也沒人知道她一直沒睡。
從複水山帶回來的石頭依舊被她緊緊的攥在手中,冰涼的石頭早已觸摸得溫熱。
她借着燭火,仔細打量起來。
白日的時候她初知這個消息自然情緒激動,腦子一時抓不過來,如今冷靜下來,自然明白過來了。
父親雖說沒有念過書,可最好學,之後握刀槍的手上更是整日握着毛筆練字,可這上面的劃痕潦草,且太淺了。他真的要留下這幾個字,怎會如此潦草的寫在石頭上,丢在草叢之中。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條件受限。
顧清宜面色緊繃,就這樣看着一塊石頭不知枯坐多久,良久之後,她披上鬥篷,打着一盞孤燈就出門,消失在院中。
寒衣節鬼頭日,當真是氣溫急轉直下,哪怕無風一般死寂,也有一股無端的寒涼流經四肢百骸,将人凍得麻木。
顧清宜借着幽暗的燈光,來到一處院落,是她很久都不敢一個人來的地方。
寝屋裏的燈光未熄,睡在後罩房的半春翻了個身,睡意朦胧間,瞧見了一點燭火的微光。以為是顧清宜起身,她披了見衣裳就繞到了門口。
“姑娘?姑娘?怎麽醒了,可要奴婢進來伺候?”
回答她的是一片安靜。
半春一個激靈,瞌睡也醒了,“姑娘,奴婢進來了。”
她推開了門,卻見空蕩蕩的寝屋。
“姑娘?......壞了。”
她匆匆跑到後罩房的寝屋,大聲喊:“快些醒醒!姑娘不見了!”
“什麽?”“怎麽不見了?”
幾位丫鬟披起衣服匆匆起身,半冬問:“廁房看了嗎?還有院中.......”
“都看了,就是沒有!”嗓音帶了些哭腔。
半秋神色閃過幾絲古怪,想起睡前見到的那幕,吩咐半春:“你先去客院看看,問問姑娘是不是在那。”
這話一說,讓另外的半夏和半冬神色都微微一變,這三更半夜的,姑娘怎麽會跑去客院,他們二人可是孤男寡女。
年紀最小的半春沒有這些心思,聽言小跑着出了院子。
半秋看了眼屋中她方才擺放的衣裳,都還好好的放在床榻邊邊那四角小櫃上,看着不像出門的樣子。
沒過多久,屋外傳來動靜,幸栖嘩的推開門,神色緊張:“表姑娘不見了?”
半秋後知後覺的心慌起來:“姑娘不在客院嗎?”
“一早大人就帶着人出去辦事了,客院只有我......”幸栖面色微沉:“還愣着作甚,快些點燈,全府找一找——”
“不必了。”很輕的聲音從院中傳來。
幾人一驚。
回頭看顧清宜舉燈站在院中,連廊點亮的燈火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長,顯得孤零一人站在院中有些孤寂。
半秋察覺不對勁,顧清宜的臉色,太白了,蒼白到毫無血色,加上那清瘦許多露出的尖巧下巴,好像被人晃一晃就會倒下。
顧清宜看向幸栖,眼底總算有了些波瀾:“幸栖姐姐,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現在,現在已經寅時了,不等......”
“拜托了,十萬火急。”她啞聲道。
“好,姑娘稍等,我去牽馬,但是姑娘先去好好穿身厚些的衣裳,冬日天寒。”
察覺到她的臉色實在不對勁,幸栖應了下來。
這個時辰城門早已封閉,只好在幸栖身上帶着都護司特使的令牌,兩人才得出了城門。
夜風刮在臉上似寒刀。
幸栖滿臉擔憂,大人不在沒人做主,看表姑娘的臉色,她只好依着她出來。
“......表姑娘,這麽着急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麽?”她語氣滿是疑問。
“去找我父親。”
顧清宜蒼白的唇輕啓,聲音很輕的順着風飄到了幸栖的耳中。
她大驚,險些跌落下馬!
“姑娘,你!”
顧清宜側目看向她,唇角微扯,恢複了些人氣:“我都知道了。”
她袖袋裏帶着兩塊石頭,一塊是父親留下的信號,一塊是母親玉蘭樹下的,都是出自城外的狹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