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真實身份
真實身份
卯時過半, 天色将明未明,半黑朦胧。
“大人,這是已經出城了, 方才咱們拐了三條錯路, 只有這條幹淨,頭頂上沒有蛛網。”
幸樛一手握劍, 一手舉燈輕聲道。
正前面的是個死路, 但幸樛學聰明了, 掃了眼牆壁上額外光滑的燈燭, 伸手按了下去,咔嚓聲應接響起, 前面的原本的死路再次豁開一個狹長的洞口, 初冬的涼風灌了進來。
幸樛面上一喜, 看了眼身後沉穩的男子, 提步跨了出去, “大人, 當真是城郊地界。”
可他的話音越來越小, 目光驚詫的看向前面河邊。
“怎麽了?”裴霁回走了出來, 見到河邊那瘦削的身影難得愣了片刻。
幸栖跟幸樛三人對視一眼, 紛紛走遠了一些。
裴霁回提步上前, 站在河邊的顧清宜穿得很厚, 系着鬥篷, 但不知什麽時候, 她又瘦了。明明已經回到了她熟悉的安州,憂心的事卻越發多了。
“怎麽過來了?”
“.......我父親, 不在裏面嗎?”
她輕聲道,有些魂不守舍的。
裴霁回的漆黑的眸光一閃, “.......你都知道了,我們仔細的搜了地道的每一個角落,沒有絲毫蹤影,怪我,沒有将你父親安全的救出來。”
顧清宜看着他,反而搖搖頭。
原本一開始的震驚,背叛,如今只剩下了慶幸,慶幸父親還活着,他當真還活着,她在這世上還有親人,還有父親牽挂着就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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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在母親的院中撿的。”她将袖袋裏揣着的兩塊岩石遞給了裴霁回,這石頭是光滑堅硬,材質也幾乎一樣,
“當年樹下的鋪着的石頭還是我跟父親一起來這狹河撿的,難怪父親會選擇用這石頭刻字,因此我就猜到了,父親所在之處一定是在這狹河附近。”
她說的很輕松,一板一眼的解釋,腦袋卻被輕輕的拍了拍,“......嗯?”
暖暖的手掌覆在她腦袋上,“嗯,幼安聰明了。”
語氣像是鼓勵一個小孩一樣。
狹河的河面風很大,顧清宜眨眨眼,好像有冷風灌進眼裏,在要濕潤的前一秒,她側了臉。
這時,遠處有人駕馬過來,馬蹄聲将幾人的視線吸引了過去,裴霁回看向來人,周身的溫和散去,這是他吩咐在驿館守着太子的人。
“有何急事?”
“大人,太子那邊出了一點狀況!”
他看了眼顧清宜,顧清宜點點頭:“表哥先去忙吧。”
天亮了,她也該去做她該做的事了。
... ...
驿館。
天色漸漸破曉,東面的雲彩染上了破曉色,天色漸漸明晰。
裴霁回腳步沉穩卻很快的走進了連廊,太子所在的院中難得的很安靜,尤松身量比裴霁回矮了很多,他一步的路尤松要兩步,只好腳下生風的跟上裴霁回,
氣喘籲籲道:“子時的時候,上京城派來的太醫已經連夜快馬加鞭到了,之後太子又發了好大的火,後來下官才明白,是幾位太醫都說、說太子的腿沒救了!”
“當時下官趕緊派人去請大人,卻不知大人行蹤,大人快去看看罷,如今正鬧着自盡呢!”
“胡鬧!”聽到最後一句話,裴霁回冷眉一橫。
哪怕天亮了,院中還挂着燈籠,下人都沒有功夫過來撤下,都在集中在了太子的寝屋中攔人,沒人管這等小事。
裴霁回上了臺階,屋裏的叽叽喳喳的說話聲逐漸傳來,他腳步聲反而放緩了。
“殿下、殿下?您何苦想不開啊.......不過是傷了腿,何至于了結性命。”
雙鬓花白的院正被其餘人攙着,一連的加急趕路,加上年紀已大,現在站着都顫巍巍的。
“院正,你知道大宣的規矩,孤還活着,這皇位總會傳到孤的手上,不如死了給別人讓道的好,省得日後大宣多了個讓人诟病四肢不健全的帝王.......”
他的聲音嗚咽咽的,但音色很粗,聽起來有些細微的滑稽。
走到衆人身後的裴霁回勾唇笑笑,出聲道:“太子殿下,您當真如此為大宣國體着想,下官深感欽佩。”
冷沉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惹得衆人愣住齊齊看過來,裴霁回沾了一身濕露,顯得眉眼尤為的嚴冷,仿佛裹帶着外面冬日的寒意。
“孤......孤...”太子被裴霁回戴高帽的說法噎住。
“哎呦,都護大人,你可算來了,你主意正,快勸勸太子殿下吶”院正猶如看見救命恩人,激動上前。
“勸?”裴霁回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正對着他單腳站着的太子好像看出這笑裏有些諷意。
裴長西有些心虛的低眼。
“來人,扶幾位太醫回去廂房休息。”
“诶?這、這這這”對于裴霁回這突如其來的安排,院正結舌。
他看向老院正,“幾位太醫一連幾日晝夜趕路,先下去歇息。”他身後的幸樛緊接着擡手:“幾位太醫,請。”
裴長西嘴巴微張,這些太醫可是為他治病的,就這麽走了?!
眨眼間,屋中又只剩下了太子、裴霁回和尤松三人。
“殿下,請。”裴霁回擡擡手,而後氣定神閑的走到了一邊的官帽椅上好整以暇的坐下。
“......請什麽?”裴長西不明所以。
“下官記得太子殿下方才是想自盡?下官是在說,請自盡。”
這大逆不道的話一出,太子瞪大了眼,尤松直接彈了起來,“大大大、人,您這是!”
裴霁回的神色很冷,不像開玩笑,看着同樣臉色沉下來的太子:“尤大人,你擔心什麽,太子殿下的刀未開刃,下官只是想看看得有多大的力氣才能割破手腕。”
太子臉色一變,一閃而過被拆穿的惱怒。
“啊?這.......”尤松左看看右看看,識相地安靜了下來裝假人。
“都護不愧是父皇最為器重之人。”裴長西扯扯嘴角,丫鬟都被趕出去了,他單腳站立,艱難的上了腳凳,姿态狼狽與對面的一身矜貴的裴霁回形成對比。
“這些日子忙着茶鹽案,加之殿下在養傷,其實下官很早之前就想問問殿下,何故這麽篤定就是二皇子所為?”
今日自盡一事會随着太子的病情一起飛鴿傳入上京裴平手中,兩個兒子中,裴平本來就偏心更與他相像的太子,見到太子如此慘狀和心灰意冷,別說改立太子了,二皇子還定會受到裴平的懲處。
“怎麽如今這地步,都護還覺得不是二皇子想要陷害孤?!”他冷笑,對上裴霁回漠然漆黑的眼,深吸了幾口氣,老實道:
“當時我們到了百裏線關,見景色甚為震撼,就下了馬車席地休息,可當時突然竄出一對人馬,直接對着隊伍砍殺,我當即被敲暈了,等再次醒來,是側妃背着我爬上了百裏線關的山林中。”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二皇子派人”
“我當然知道!”他打斷裴霁回的話:“孤醒來時,是側妃告訴孤,其中一人腰上挂着二皇子府的令牌,這怎麽不是?”
誰料裴霁回卻笑了出來:“殿下,戒惕弗棄這四個字的道理,難道鄒太傅并未跟您說?”
不等太子追問什麽意思,裴霁回的笑意霎時散了幹淨,擡手冷聲卻不容拒絕吩咐:“來人!去将西偏院的張側妃給本官拿下!”
“!!”二人齊齊一驚!
“裴霁回,你放肆!家月是孤的側妃!”
“殿下,罪臣之女,不堪為東宮側妃。”裴霁回沉沉的眼對上裴長西。
“......你你什麽意思”
尤松也忍不住輕聲問:“大人......那張側妃的父親,可是然州的張刺史......”
“現在不是,很快便是了,臣請殿下放心,霁之會還殿下,以及枉死的太孫一個交代。”
提到當初在行宮流了的孩子,太子也有些坐不住了,但腿傷在身,只得定定的坐在榻上,雙目睜大,“你這是什麽意思,把話說清楚!”
可裴霁回卻起身:“屆時,殿下會明白的。”
說完,他帶着尤松拱手告辭。
出了門,尤松頭腦轉的快,湊近裴霁回道:“大人,您的意思是,那晚刺殺下官的,是張家?!”
他的語氣十分驚詫,這張家那可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正是。”
當初為了引出是誰偷了都護司的印章為顧闌的假派令蓋印,他來安州也将人手調出都護司,最後再讓尤松來了安州,那晚當真是引來了張家的行刺,所以,那日方萂才突然找上了幼安。
因為,他們、或者說裴九竹,不得不将張家作為一步廢棋了。
只是裴霁回沒想到,張刺史竟然是宣安王的手下。
像是想到什麽,他眸光一黑,看向尤松:“尤大人,你的奏章能直接上達天聽,我需要你幫我辦一件事。”
“大人盡管吩咐!”
... ...
“姑娘,齡安來了。”
“嗯,讓他進來罷。”
顧清宜站在軒窗前,看着六角棱窗外的景色,這裏是刺史府的西園,讀書學武,孩童作伴,一個個身影如同剪影一般閃現,又被初冬凜冽的風刮走,不見絲毫蹤影。
身後門口傳來清晰的腳步聲,人未至,聲先至:“幼安姐姐,怎麽突然約我來西園見面。”
顧齡安看見她清瘦的身影站在當風口,冷風将她身上的淺雲色的小襖吹得勾勒出纖瘦身形,皮膚很蒼白,“姐姐這是怎麽什麽,快過來,別的又吹生病了。”
少年颦眉,琥珀色的眼眸裏滿是關切和擔憂。
“.......我想起一句詩,折花門前劇,兩小無嫌猜,可惜......”她的聲音突然傳來。
顧齡安頓住腳步,在距離她只有兩步的距離,“幼......幼安姐姐這是怎麽了。”
“你不累嗎?”
“什麽?”明明很輕的聲音,顧齡安卻好像被鐵拳重重錘在原地,這兩步的距離不敢動分毫。
心底升起忐忑和什麽東西再也抓不住的恐慌。
“我只想問你,你将我父親囚禁在哪了?”
顧清宜轉身,眼眸冰冷,陌生的看向前面驚慌失措的少年。
“我、我不明白幼安姐姐在說什麽......”
“不明白嗎?齡安,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
“姐姐你在說什麽.......什麽最後一次,我是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的齡安,你怎麽不要我了。”他眼底有些倉皇的恐慌,想笑,臉色卻比哭難看。
他腳尖猶豫很久,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少女的胳膊,下一瞬卻被狠狠的甩開,伴随而來的是顧清宜突然失控的情緒和聲音——
“因為你根本不是顧齡安!”
“你是裴九安!”
顧清宜第一次這麽失控厲聲喊,淚水糊了眼眶。
“呵,好玩嗎,這樣将我一家人耍的團團轉,你和你哥哥裴九竹,就這樣看着!望着!這幾月我被你哄的到處找我父親,我到處拜托你調查,我急得睡不好!吃不下!而你卻早已将我父親囚禁起來,你看我這樣是不是很開心?”
淚水再次從眼眶滾落,她的視線恢複了瞬間的清明,她看清了對面的少年慌張的搖着頭,喃喃說着不是,臉上是再也隐藏不住的驚慌茫然。
顧清宜扯扯嘴皮,輕聲道:“我真的恨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