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鄉君

鄉君

松柏院的花廳很熱鬧。

最上面坐着的一身松色夾絨長襖的李娥, 戴了對祖母綠的玉環耳飾,非但不顯老,反而稱得她膚色很白, 此時臉上的笑意有些細微的僵硬。

下面依次坐着身形中等的劉夫人, 以及相貌清秀碧玉的劉家姑娘。

對面的官帽椅上,是裴霄言和他的生母潭姨娘。

“嗳, 我看這些小孩子的情情愛愛的, 哪個不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啊, 我看......”

“咳”李娥捂着絹帕磕了一聲,打斷潭姨娘的話。

潭姨娘小心的看了眼李娥和對面僵笑的劉夫人, 恰時閉嘴。

霄言這孩子!

怎麽當着人劉夫人的面說出什麽心悅顧清宜的話, 實在是讀書厲害, 為人處世沒什麽長進, 可看看, 現在一個兩個都下不來臺。

潭姨娘神色微微深思, 水部郎中和安州刺史可都是四品大員, 真要比較, 她還一時比較不出個好歹來。

雖然現在顧闌還在府上昏迷不醒呢, 但聖上這一溜兒的賞賜, 說不定之後還有大出息呢。

想到這, 潭姨娘嘴角又帶上了如沐春風的笑意, 兒子能這麽有出息, 她自然高興得很。要是裴溫那丫頭也能上進些,找個達官貴人嫁了, 那她可當真在府裏擡得起頭了。

劉姑娘看了眼一邊清雅如竹的公子,有些不甘心, 拉了拉劉夫人的袖子:“......娘。”

就在氣氛凝滞之際,屋外文姑的聲音傳了過來

“大公子,四姑娘,夫人正在裏間待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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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夫人一聽聲響,連忙跟着起身。

郡王府大公子,那可是裴霁回,天子近臣吶!

門口的光亮微暗,走在前面的男子很高,穿了身家常的箓竹色圓領袍,外面罩了件雲白色的大氅,面色冷淡,即便掃了眼屋中衆人時的神情也是漠然的,端的是上位者的威儀矜貴。

他身後跟着的裴汐穿的暖紅,帶着珠寶璎珞,唇紅明豔,兩人這麽齊齊走進來,真是一對兒養眼的兄妹。

“劉氏見過都護大人。”

“劉夫人不必多禮,既然您是來拜會母親,那便是霁回的長輩。”

“呵呵......豈敢豈敢......”劉夫人笑笑,見裴霁回徑直坐在了李娥身側的主位上,她帶着女兒繼續坐下,只是沒有像方才臉色僵硬,收斂了很多。

“聽說三弟與六姑娘......”他适時停頓,轉而道:“兒子倒是覺得兩人極為相配的。”

左邊被投來很強烈的視線,是裴霄言的。

李娥看了眼欣喜的劉姑娘,再看看語氣平靜的裴霁回,眉頭漸漸皺起。

李娥掃了眼身側伺候的文姑:沒有跟霁回說她的意思?

文姑無奈,她當然說了,說了郡王妃有意将表姑娘指給三公子,誰知道大公子這話非但沒有幫忙,反而将人給推過來了。

“咳咳......”一邊的裴汐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茶,別人不知道,她可知道大哥和清宜表妹的關系,母親那話,可不是比刮了他還難受。

在幾人臉色各異的情況下,裴霁回輕笑一聲,像是放過裴霄言,“不過自古佳偶天成,事在人為,三弟和劉姑娘如今只是不相識,什麽事都不宜過早下定論,我看不如讓兩人多相處相處再做打算。”

這幾句還像點話,李娥點點頭,看向劉夫人:“是這個意思,這浈丫頭年紀還小,正是跟汝丫頭一樣的年紀,不如常來郡王府上玩玩,之後再看看。”

只是裴霁回這話讓李娥有些不上不下,既沒有回絕了劉家,又給劉家留了機會,要是她當真将清宜指給裴霄言,那這下才是真的得罪劉家了。

劉浈看了眼對面雙唇緊抿的裴霄言,有些失落的垂了眼。

她是家中唯一的姑娘,上有長輩疼着,下有哥哥寵着,還是第一次在這人身上嘗到挫敗的滋味兒。

“這郡王府有一處梅園,昨夜下了雪,如今開得可正好,不知浈妹妹可有時間,與我出去轉轉。”裴汐溫柔出聲,像個知心的大姐姐一般。

劉夫人看了眼,笑道:“去吧。”

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劉夫人輕聲道:“來了許久,也不曾去拜訪老夫人,倒是我失禮了。”

李娥跟着起身,擡擡手讓文姑帶路領着劉夫人去長華堂。

眨眼間屋中就只剩下裴霁回和李娥二人。

“霁回你這孩子,方才那話實在不妥,之後讓霄言和清宜二人如何”

“母親想将表妹指給三弟?”裴霁回側臉看向李娥。

“我真有此意,那日中秋的時候看他們兩人那登對的模樣,我就留了個心眼,但顧忌着霄言那時只是個白丁書生,

如今他中了亞元,看國子監的先生這樣誇贊的模樣,進士是沒跑了,這不正好與清宜相稱?”

她只顧着說話,沒留意她身側臉色越來越黑的裴霁回,繼續柔聲道:“再且,他們兩人都是知根知底,今日一聽霄言說心裏有”

“兒子以為不妥。”

裴霁回打斷李娥的話。

“......啊?不、不妥?”

不等李娥再細問,裴霁回起身,走到了廳中卻撩袍跪下,身形端正,卻讓李娥實在不明所以。

“霁回,你這是”

“兒子以為不妥,是因為兒子也心悅表妹,想娶表妹為妻,望母親成全。”

明明是平淡的語氣,卻吓得滿堂詫異,連門外守着的丫鬟都吃驚頻頻往屋內看過來。

“你說什麽?!”李娥驚起。

“兒子所言皆為心中所想。”

李娥張着唇,神色怔愣,還是文酒将她扶着坐下才回了神。

實在是第一次,這麽多年從她這個兒子口中說出喜歡什麽,想要什麽這幾個字,可、可怎麽會是清宜呢?

“那、那太傅鄒家丫頭你當真沒有一點”

“母親,先不論我與鄒家的姑娘毫無情誼,單看忠信事顯,乃有見疑患,帝心難測,兒子如今官居都護,既是天子近臣,母親豈能再尋京中權貴做兒媳?”

李娥被這反問問住。

可、可她想過顧清宜留在府中,可當真沒想過和霁回這孩子,哪怕是霖章都不會讓她這般驚訝。

這兩人性子一個比一個冷淡,日後別說佳偶,怕只剩相敬如冰,哪能相稱?

“......如今顧大人也回來了,按理說我是沒有權為清宜做主,不如,等到顧大人醒來再做打算罷。”

李娥移開眼,謹慎道。

裴霁回眼底淡淡,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既如此,那兒子就先告退了,母親早些歇息。”

其實李娥這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她從未将顧清宜放在未來郡王府當家主母的挑選之列,初初聽聞定是震驚的,既然裴霁回将自己的心意說明,又向她陳明聖上的忌憚和猜忌,今日就達到目的了。

對于顧清宜,他會徐徐圖之,也足夠有耐心。

郡王府的梅園緊接着桂林,劉浈将手上的剪刀遞給丫鬟,懷中已經抱了許多枝紅梅,她看向一邊還在剪梅花的裴汐,猶豫道:“那顧家的姑娘,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能讓裴霄言那只知讀書的清雅君子當衆說出心悅,非卿不娶幾個字,她實在好奇那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姑娘。

裴汐手上一頓,她回頭看劉浈,少女只是豆蔻年紀,梳着雙丫髻,天真無邪,不過此時垂着眼,雙肩也微微耷着,模樣沮喪。

“她......她是個堅韌的姑娘。”裴汐輕聲道,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那日跪在金鳴殿纖薄的身影,周圍鐵甲森森,卻不見她有絲毫怯意。

“我能去看看她嗎?”劉浈問。

顧刺史獨女一人敲金鳴鼓為父狀告的事,早已傳遍上京城,可她從未見過此女的模樣。

“如今清宜表妹身子不大爽利,如此貿然前去,怕是多有打擾吧。”

她三言兩語的将劉浈推開,方才她過去時,大哥都不曾讓她去呢,要是讓他知道她随意帶人去攪了清宜表妹的清淨,那兩副頭面別說還有沒有,單是她自己都要被罰。

幾日前宣安王下宗人府,事情全部停滞下來,即便雲及城那邊也沒收到調兵的派令,在這之前,方家卻率先收到了裴霁回秘密送來的信箋。

金鳴殿。

三足的赤金雕騰龍的香爐裏龍涎香袅袅飄出,殿宇中安靜至極。

佟德光将茶水輕輕地擱在裴霁回坐凳邊的小桌上。

“朕看這張鞏和白源的供詞,碼頭沉船,走私偷販,只是今年都足足貪了九十萬石,其中錢財甚巨,實在貪婪至極!”

裴平摔了折子,冷笑道,當真是賊心不死,原以為在黃沙漫天的雲萊州就規矩了,誰料宣安王早早就暗中布局,甚至當年顧闌的案子都是他們一手策劃,顧家也就罷了,張家為了挑起上他對兩個兒子的猜忌,竟至太子腿殘!若不是祖宗規矩,裴平當真恨不得将他斬首示衆!

“此次多虧二皇子及時調兵,才攔住了雲及城的叛亂,不過,”裴霁回話音一頓,

“這次顧大人傷勢嚴重,獨女顧清宜又身負重傷,亦不能在顧大人跟前盡孝服侍,顧家這三年因宣安王逆黨一案而家破人亡,實在是讓人扼腕嘆息。”

裴霁回的聲音不疾不徐,讓人覺得他只是如常的感慨兩句。

可裴平臉上卻閃過幾絲不自然。

要說他不好意思面對的,就是顧闌這一家,因為別人不知道的實情,他知道。

別人以為貴良這個都護司的書折監史是聽命于宣安王,才借用都護司的印章,調遣顧闌前往百裏線關,這才遭人暗算。

可貴良出身寒門,是裴平這個皇帝一手提拔的,一直都是他的人。

當年之事,裴平知道,卻并未阻止,畢竟,安州實在太獨大了。

“愛卿所言極是。”裴平凝眉,擡眼将佟德光喚來:

“傳召,此次顧家在宣安王平亂中有功,晉顧闌為歸德将軍,獨女顧清宜為清平鄉君,賜步搖冠服,食祿四十兩。”

歸德将軍,也只是個散官,手上別說有兵權了,甚至連管理的職權都沒有,不過,既然顧家已經吃了苦,該得的賞賜什麽也不能少。

裴霁回擡眼看他,沒有錯過裴平臉上劃過的細微歉意,可這歉意和他所做的事情來說,太微不足道了。

裴霁回沒有将所有的實情對顧清宜說,是因為查到了不得不讓他停手的人。

這人是天子,掌管着天下人的殺伐性命,哪怕知道宣安王的目的,卻從未想過出手阻止。

這天下待定,而二皇子,是最好的人選。

裴霁回垂眼,心底已經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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