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攔住
攔住
“姑娘, 姑娘,宮裏來人了!”一向穩重的半冬難得神色慌慌張張的跑着進來。
“宮裏,怎麽會?”
她手上拿着本雜記打發時間, 聽言眼神也沒從書上移開。
“正是呢!郡王妃讓奴婢來通知姑娘, 簡單的梳洗一下去前院花廳接旨。”屋外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文酒走了進來。
顧清宜微微颦眉, 文酒說:“聽說還是佟大總管跟着大公子一起來呢, 都知道姑娘有傷在身, 只說不着急, 姑娘慢慢走過去就成。”
說是不着急,但佟德光這個聖上跟前的紅人都親自過來了, 顧清宜也不敢耽擱, 擡手讓幾人小心的幫她換衣。
這些時候傷口已經愈合, 正是長疤的時候, 每日晚上幾個丫鬟都會為她上裴霁回送來的白玉膏, 姑娘家都愛美, 顧清宜也不想留疤, 規規矩矩的上藥從未間斷。
“姑娘, 要穿這身嗎?”
顧清宜順着半冬的聲音看過去, 一身芙蓉色的交領小襖, 上面繡了柿枝, 看着顏色很鮮豔。
她點點頭, 站在屏風後褪了衣裳。卻并未發現屋中文酒的視線一直跟着她移動。
文酒看着屏風後露出的纖細朦胧身形, 腰肢纖細,雙腿修長, 雖來自外州,但這外貌在上京城都能排得上名號, 主要的是那獨一無二的清冷淡然,真真是獨一份的。
饒是文酒作為女子,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姑娘相貌好,性格聰穎堅韌,即便她也會被吸引,可三公子也就罷了,怎麽大公子也......
她是個丫鬟,沒有像郡王妃那樣有些什麽出身身份的考量,不存在誰配不上誰,只是覺得兩人的性格實在是太不相稱了。
雪山上的皚雪,澗底的幽月,兩者的距離是不可逾越的高山,怎麽想都沒多大的可能。
“好了,文酒姐姐,我們走罷。”顧清宜出來,見文酒還在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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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表姑娘請随我來。”
前院,裴霁回走在佟德光身側,穿過了花廳,繞過花園,前面的洞門上提匾‘春園’,遠離了花廳的吵鬧,環境越來越清幽。
“佟總管,請。”
“嗳,不敢不敢,都護請先行。”他向後撤步,讓身側這沉冷的男子的上前。
這裏是顧闌休息養病的地方。
因為早有李娥的吩咐在前,府上除了伺候的丫鬟,基本沒有人過來打攪。
此時正是日暮十分,冬日的陽光斜射進了屋中,在那檀木屏風上映出窗柩的棱樣。
屋中躺着的男子氣息平穩,卻唇色發白,四肢都被厚厚的絹布和木板夾裹着,可紗布包得這麽嚴嚴腫腫,反而顯得那身形空落落的,枯瘦極了。
佟德光暗自吸了一口氣,他很早就跟了裴平,這顧闌回京的時候他見過,身量高大魁梧,騎在高頭大馬上舞槍那叫一個虎虎生風,誰料,如今竟是這模樣。
連他這做下人的看了,也心有戚戚焉。
“這次聖上讓奴婢來看看歸德将軍,不知歸德将軍的雙手雙腳......”出了屋中,佟德光看向裴霁回,猶豫問道。
裴霁回神色微冷:“蘭太醫醫術高明,卻也只說日後能走動,但要行動如常,怕是困難。”
“哦,是這樣。”佟德光微微搖頭,加了句:“......可惜了。”
裴霁回嘴角微微一勾,笑意不及眼底。
“勞聖上記挂。”他話鋒一轉:“不過,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倒也挂心龍體,聽聞聖上近來頻頻召太醫前去號脈,不知聖上龍體近來可還安康?”
佟德光下臺階的動作險些一滑,他看向裴霁回,青年臉上噙着笑,眼眸漆黑,那眼中的深意毫不掩飾。
他很快明白裴霁回的意思。
“......聖上,聖上近來确實是偶感乏力,常召太子殿下前去偏殿伴駕。”
“太子殿下腿傷在身,常去怕是多有勞累,倒是二皇子近來空閑,是該情誼跟前侍疾盡孝。你說是吧,佟總管?”
裴霁回神色如常。嘴上說着大逆不道的話。
佟德光沒有立即接話,垂着的臉上反而深思起來。
若是按照之前太子沒有殘疾,那這正統一定是太子殿下。
可如今太子受傷,聖上氣急攻心身體也大不如前,可就只有二皇子了,偏偏現在聖上諸多打壓二皇子,這才導致佟德光遲遲不敢拉攏示好。
若是連裴霁回這個天子近臣也屬意二皇子,那......
“都護大人所言極是,二皇子如今被撤職,空閑下來,是多去聖上跟前盡孝才是。”
裴霁回指間轉了轉玉扳指,淡笑一聲,兩人不再說話,直到到了前院的花廳。
二人回來時,李娥正帶着人匆匆趕來。
“嗳,佟大總管,有失遠迎,有失遠迎。”李娥擡擡手:“文酒,快些給大總管上茶。”
“郡王妃客氣了。”
佟德光沒有推辭,坐在一邊的客座上,顧清宜有傷在身,步履慢,他接過茶水,打算慢慢等。
屋中的衆人除了老夫人,基本都到了,他的視線停留在一側的裴汐身上,這郡王府的嫡女可是長公主的準兒媳,将來許家的長媳,看來他方才的選擇當真是明智的,這裴霁回的身側,不簡單啊。
嫡妹是未來的許家人,好友又是外戚鄒家的公子,難怪這些年二位皇子再如何相争,也不敢觸郡王府的黴頭。
“诶,來了來了。”李娥身後的文姑道。
佟德光聞聲看向階,前院鋪了長長又寬闊的青石板路,周圍清竹牡丹風景極好,平緩的臺階前走來的少女穿了身芙蓉色的衣裙,頭上簪了兩只玉簪,纖白的手被兩個丫鬟扶着,緩緩的向這邊走來。
原本是冷清的神情,如今面色蒼白,倒是多了兩分病西施的氣質,但別說院中熟悉她的人了,單那日看着她行鞭笞之刑的佟德光也不會将她當做病美人來看待。
“民女見過佟總管。”顧清宜微微颔首,一邊的佟德光已經起身,方才見過顧闌那慘狀,再看看這被打得才能下地的顧清宜,連他都有些受之有愧:
“顧姑娘客氣了,咱家是聽了聖上的吩咐過來的。”
他話音才落,身後跟着的小太監當即端着聖旨走上前來。
李娥等人瞬間明白過來,院外站着的十數位小太監,端着的賞賜應該都是補償顧家的。
文酒站在顧清宜身側,正要上手扶着顧清宜跪下聽旨,另一側的裴霁回卻一個跨步走了過來,體貼且穩妥的扶着顧清宜緩緩跪地。
“慢些。”他的聲音溫和,卻讓廳中衆人的神色變了變。
察覺到手腕上還拉着她的手,她輕咳一聲,有些不自在的掙脫開來,如今姨母和一衆的下人可都在看着,這樣實在太明顯了。
裴霁回看着她毛絨的腦袋,順着她的心意放開手,擡眼卻撞上母親的視線。
李娥神色複雜,熾熱的視線瞟了兩眼二人的手,她現在還有些迷糊不願相信,難道是二人獨自去了一趟安州那時候看對眼的,她這兒子看着淡漠,其實性子最為難以相處,今日這體貼溫和的模樣,倒是讓李娥有幾分醒了裴霁回的話。
“奉帝昭曰:付惟明仁為君也,仰畏天,俯畏人,豪傑執政,流澤施只,顧闌者,善戰以身先人,國之良将也,今晉三品歸德将軍,賞黃金十兩,白銀一千兩。
另有女顧清宜,性情沉穩,蕙質蘭心,其心赤子,今封鄉君,賜封號清平,食祿四十兩,賜步搖冠服,以示寬厚。”
随着佟德光的宣旨,顧清宜神色閃過幾絲不明,這是裴平對于顧家的補償嗎?
“清平鄉君,接旨吧。”佟德光淡淡一笑,将手中的聖旨阖上遞給面前跪着的少女。
“清宜接旨。”顧清宜擡眼,平穩的接過明黃的聖旨。
父親的官職雖說是三品大員,卻早已是毫無實權,即便在朝中也是可有可無的閑差。
當初從安州流入然州張家的十萬兵馬如今盡數被收複,看來,聖上心中尚且還在防備父親。
佟德光看了眼衆人,甩了拂塵:“既然聖旨已經帶到,那咱家可就告辭了,聖上那邊還等着咱家回去複命呢。”
李娥笑着送人:“佟總管慢走。”
這邊,裴霁回走到了顧清宜跟前,伸手将她手上拿着的聖旨接了過來,眼神卻在她蒼白的臉色上劃過:“還好嗎?”
“嗯,沒事。”
“清宜,”李娥轉身看見二人,不動聲色的叫住她,“等會兒蘭太醫到府上為老夫人請平安脈,等會兒也讓她來給你瞧瞧,你先回去休息吧,別過了寒氣。”
顧清宜:“好,多謝姨母挂懷。”
屋外又下起鵝毛大雪,半冬來的時候拿了傘,等顧清宜去了春園看了父親,就由半冬撐着傘慢慢的往回走。
“姑娘,為何聖上會突然下诏封姑娘為鄉君,不過這可真是件好事。”
自古大宣的鄉君都是公侯出身的嫡女才能有此封賞,今日裴平的賞賜,可以算得上是豐厚了。
也正是如此,才讓顧清宜有些困頓,這可不是裴平的風格,難道有些她不知道的事?
顧清宜自然不知道,當年顧闌遇襲,從而導致安州兵權轉移,都是上位者的縱容的推波助瀾
“诶?三公子?”
半冬突然出聲。
她回神,擡眼看向前面的轉角處,一位俊俏膚色蒼白的公子執傘而立,大雪撲簌簌的落下,看他的油紙傘面積了一層雪,也不知站在這裏多久了。
顧清宜身上有傷,走過去的動作也有些慢,但沒走兩步,裴霄言徑直走了過來。
“清宜表妹,近來恢複得可還好?”
“多謝三表哥,你瞧瞧我如今這能走能動的模樣,定是養的好了。”她輕聲笑道,想起這兩日聽到的話,眨眨眼道:
“說來還沒恭喜三表哥呢,劉浈妹妹性情單純,聽說昨日一早就——”
“沒有的事。”他神色劃過幾絲不自然,松柏院的伺候的人都嘴嚴得很,沒人私下将他說心有所屬的話傳開,顧清宜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
“......抱歉啊,我”被他突然出聲打斷,顧清宜笑意微頓,估計是這話冒犯了他,連忙道歉。
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的模樣,因皮膚蒼白,連耳後的薄紅也很明顯,他突然上前一步,兩人舉着的傘交錯在一起。
顧清宜有些不明所以了,但他身上的氣息有些陌生,如今距離她不過一步的距離,往日存在感很低的男子,突然讓她感覺到強勢。
顧清宜微微往後撤步,裴霄言的聲音跟着響起:“我與劉家姑娘沒有任何的情誼,我心中心悅之人是——”
“幼安。”
裴霁回冷沉的聲音打斷了裴霄言的話。
他的視線将二人相交的油紙傘上劃過,黑眸漸沉,提步走了過來,幽幽的掃了眼裴霄言。
那視線好像帶着寒刃一般,讓人瞬間定住,官居高位之人的氣勢豈是讀書的書生能比,那怕裴霄言再如何強撐,氣勢也矮了一截兒。
“大表哥,你怎麽來了?”
“雪下大了,怎麽還不回去歇息?你如今身子弱,別再害了風寒。”
他看向顧清宜,旁若無人的關心讓一邊的裴霄言察覺出了二人之間不同尋常的親昵。
“我......”她話音一頓,她是想回去,但看方才三表哥的語氣,難道不是有話跟她說?
裴霁回的身高比裴霄言稍稍高出半個頭,裴霁回直接吩咐道:“半冬,仔細扶着你家姑娘回去休息。”
半冬左看右看,自覺氣氛不對:“......是。”
“清......”裴霄言的話堵在嗓子口,有裴霁回在,自然不是說話之地。
況且,他怎麽覺出他們二人之間的一絲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