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桃木符
桃木符
春意将近, 最近幾日明顯的感覺氣溫微微上升了些。
顧府正堂。
“老爺,姑娘,紙筆來了, 還有刻刀。”
顧清宜和父親顧闌圍坐在四角的方桌邊, 桌上擺了刻刀等用具,還有好幾塊大小不一的木牌。
她拿着勾線的狼毫, 在上寬下窄, 八寸長的桃木契上勾了些繁花, 正中央用了些遒勁的力道, 寫了“神荼”和“郁壘”字樣。
待寫好後,她身側坐在木質輪椅上的顧闌伸手接過, 拿着刻刀按着字樣小心的刻了起來。
“父親的手臂才能活動, 這些刻畫的活計, 交給下人就好了。”顧清宜看着他的手有些打顫, 心疼道。
顧闌卻擺擺手, 無所謂道:“這門神刻畫要是交給下人, 倒不如去文昌街買兩塊人家刻好的, 過年, 最主要的當然是自己刻。”
大宣的春節要貼對聯, 貼門神, 釘桃木契。
這些門神春聯都要在桃木板上畫好線樣, 再用刻刀刻出來, 桃木契釘在門口的泥土中, 門神春聯是畫了鐘馗和鐘馗小妹的桃木板釘在宅門上。
“以前手腳靈活的時候,那可是你娘才畫好一個, 我就馬上刻得出來,不到一個白天, 全都能收拾出來,你現在勾線的速度可比你娘快多了,我倒是手腳慢了......”
顧清宜微微垂眼,物是人非,不知該說什麽話。
“——老爺,姑娘,裴大人來了!”半冬有些歡悅的聲音傳了進來,自從出了郡王府,連半冬也改口不再換大公子了。
顧闌抽空擡起頭:“裴大人過來了,呦,快請進來。”
顧清宜掃了眼半冬,眼神微微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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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冬點頭:“是是是,老爺您稍等。”
“哎,說起裴大人。想不到他倒是個熱心腸,我坐的這木輪椅,他竟一月前就托宮裏出來的老師傅做了,倒真是細心呢。”
顧清宜唇角微微一勾,但面上卻佯裝淡定,“父親有所不知,當初去安州,是大表哥一直跟在女兒身邊随行保護,
當初宣安王陷害父親與茶鹽案有關,也是他盡力幫您證明清白,确實是個熱心腸的好人。”
顧清宜這話說的很随意,沒有別的暗示,倒是讓顧闌多看了眼她,這安州也陪着,又幫了幼安許多忙,倒是個可靠的人。
“大人來得巧,老爺和姑娘正在廳中刻桃木符呢。”
半冬的聲音從階上傳來,眨眼間門口的光線一暗,顧清宜看清裴霁回後,神色微微頓住,因為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穿玄黑色的衣物。
玄黑色倒是顯得他的膚色白了許多,可臉部線條也更冷峻了。
顧闌掃了眼看呆的顧清宜,“這孩子,還愣着作甚,快給裴大人倒盞茶水。”
“啊,是。”顧清宜面上一窘,頂着裴霁回的笑意,走去一邊的方形小桌上倒了杯茶水,将那粉青的鬥笠杯遞給裴霁回:“裴大人,請用茶。”
“多謝清宜表妹。”裴霁回話中有些揶揄。
“顧大人,您這是在刻桃木契?”裴霁回看向顧闌手中握着的桃木契。
“正是,上京城估計沒這習俗,安州的桃木符都是自家自己畫刻,明日就是除夕了,這不我們一早就趕工了。”顧闌笑笑。
邊說着,邊見他低頭認真的刻了起來,只是手上握着木刻刀這不算精細的物件都有些費力,尚還幹瘦的手指看着也使不上力,估計他早已刻了許久,但只刻出兩個牡丹花瓣來,可額角早已生了細汗。
顧清宜神色微頓,父親的執着,她勸也沒用。
“原來安州的習俗是這樣,我倒是不曾刻過,瞧着新奇,不知我和您一起刻可會壞了規矩?”
裴霁回淡淡笑道。
“這......當然不會。”顧闌目光掃向那修長勻稱的雙手,一瞧就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的手,也會做這種木工活?
“父親所言極是,不過大表哥沒做過這雕刻的活計,可能還得父親教教呢。”
裴霁回幫忙,倒是可以讓父親歇息歇息。
顧清宜放在身側的手拽了拽他的衣擺,裴霁回收到暗示後起身,轉身去了顧闌身側,細心讨教。
裴霁回精通書畫,這樣的活計做起來也輕松,不一會兒就能獨自刻了起來。
顧清宜的視線放在父親身上,又看看身側的裴霁回,裴霁回垂着眼盯着手上的桃木契,緊抿着的唇也透露出幾分認真。
看着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她身側心無旁骛的樣子,顧清宜的眼底不知什麽時候盛滿了笑意,這樣的時光真好。
“嘶.......”裴霁回手上一頓,拇指被刻刀劃過,傳來細微的痛癢,本是很小的一聲,卻引起了顧清宜的注意。
“怎麽割到手了?”顧清宜神色一頓,連忙拉過裴霁回的手,從袖口處掏出快絹帕按住。
對面的投來了強烈的如刀的視線......來自顧闌。
“咳,不妨事。”裴霁回将手抽了回去,佯裝冷淡。
她再次伸手去抓他的右手:“怎麽會沒事,都流了這麽多血”
“清宜。”顧闌忍無可忍,出聲提醒。
她指間一頓,才發現她還強行的拉着裴霁回的手,對面的父親的視線已經冷了下來。
她讪讪一笑:“我......”
“既然裴大人的手受傷了,不如就到這罷,剩下的我來就好。”顧闌的語氣冷了很多。
裴霁回:“刷槍舞劍慣了,只是小傷而已,不妨事。”
“哼。”顧闌輕哼一聲,聽着語氣好了很多。
他本就出身低,又是一路拼殺上的,若是裴霁回這小傷也要跟着清宜小題大做,那才是會讓他覺得養尊處優的世家弟子,不堪用。
“清宜,讓丫鬟拿些藥給裴大人包紮包紮。”
“......是。”
顧清宜小心的看了眼裴霁回,他神色如常,低頭刻着‘郁壘’二字,對于顧闌來說,越早将二人互相傾慕的情愫說明,越發會引起他的戒備和反對。
半冬進來的很快,顧清宜放了勾線的小狼毫,從她手中接過東西,拉過裴霁回的手,先用幹淨的紗布濕了水,幫裴霁回将手上的血跡擦了,顧忌着父親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沒說話,可也沒放手讓丫鬟包紮。
顧闌抿唇,神色冷了下來,打量的眼神在二人之間轉了一圈,幼安是他的女兒,他能不知道是什麽性子嗎,什麽時候對一個外男這般親密熱心腸了?!
偏偏還是這裴大人,瞧瞧他那不為所動的模樣,當真是個不解人意的冷石頭,有什麽好?
頂着這強烈的打量視線,顧清宜和裴霁回都安靜了下來,包紮好後也沒敢搭話。
“父親,您要不要歇息片刻?”顧清宜留意到他的手打顫,皺眉勸道。
顧闌方要拒絕,可又想起方才那一幕,心思一轉:“可這還未刻好.......”
“顧大人放心,這些交給我便是。”
“如此倒真是叫我不好意思了,來顧府探望,卻還勞煩了裴大人。”
“哪裏的話,您是長輩,我該喚您一聲姨丈,姨丈直接喚我霁回便是。”裴霁回嘴角帶着淡笑,語氣很溫和,聲音還微微上揚,帶着些青年的活潑音色。
顧清宜握筆的手一頓,驚訝的看了眼裴霁回。
這語氣,這是裴霁回?
他端坐着,一手拿着桃木契,一手拿着刻刀,擡眼看着父親的時候眉眼舒展,看着像個溫文爾雅的君子,眼裏也擠出笑意。
嘶.......她怎麽看着很是......端正乖巧?
顧闌笑呵呵的,讓半冬和半秋二人将他推着出去,一看消失在了門角,顧清宜憋不住的捂嘴笑出聲。
屋外的顧闌擺擺手,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半冬半秋一人站在一邊推着木輪椅,如今納悶的對視一眼。
納悶的間隙,顧闌已經撐着側把手起身,很輕聲的一瘸一拐的走到窗邊......将耳朵貼到了窗上。
半冬神色一驚:壞了。
屋裏少女的聲音不似往日平靜淡然,反而很嬌俏的打趣人:“讓我瞧瞧,往日可是對誰都愛答不理的都護大人,怎麽今日跟個學童拜師一樣乖巧端坐,話都不敢說了?”
顧闌聽言神色凝住,這語氣,聽着放肆,卻親昵多了,果真不尋常。
青年溫沉的聲音回道:“當真冤枉,我認真讨教顧大人,豈敢不恭?”
“哼,顧大人顧大人,表哥現在倒是乖了,不是你一口一個岳父大人的時候了?”
屋外靠窗的三人瞬間臉色各異。
半冬半秋惶恐,顧闌則是神色瞬間僵住,神色嚴肅。
正要提步推門進去,又聽裴霁回的話傳來:“......顧大人只有你一個孩子,我要想讓他認識我,把你放心交給我,日子還長着呢。”
顧清宜努努嘴,“這哪是讓我父親認識你,你這定是聽了父親拜托姨母相看夫婿的要求,是不是知道了我父親要性子活潑些的夫婿?”
“......”被戳穿了。
“可表哥的個性就是如此,不喜交集不擅長攬話題,但表哥做事可靠,責任心強,我喜歡的就是沉穩的冷靜的人,在迷茫之時能給我依靠和指引,生活豈是活潑開朗,能逗我笑就能過得下去的......”
姑娘嘟嘟囔囔的自說自話,卻一字不落的傳入了顧闌的耳朵,他要起身的動作頓住,抿唇細聽了起來。
“表哥的性格就是沉穩冷靜,何必迎合我父親,其實我覺得父親也不一定要找那活潑開朗的青年才子,他不知道我喜歡的是什麽模樣、我心裏适合的是什麽模樣的,但表哥維持原樣,父親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當真?”語氣有些不确定和細微的迷茫。
裴霁回辦事從未有過如此沒把握的時候,連他也忍不住面露難色。
“噗嗤”她笑出聲,親昵的搖了搖裴霁回的手,“真的!我眼光不差,我喜歡的,我父親一定會喜歡,這事沒這麽難。”
裏面又忙着刻起了桃木符,顧闌微微直起身,坐回了輪椅上,阖上眼,讓兩個丫鬟将他輕聲推出了園子。
“......你們二人跟我去書房,跟我說說,當初在安州的時候,裴家大公子和幼安之間的事。”他良久睜開眼,溫聲道。
“算了,将在郡王府的事也跟我說說,一五一十,事無巨細。”
半冬半秋對視一眼,笑着回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