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亂趙

第35章 亂趙

範雎閉門謝客,在家待了幾天,自然是做給所有人看,“餓”了十天的虛弱,總得要一點修養的時間。

等再次打開院門出來的時候,邯鄲的風雪依舊沒有停。

趙政今日穿的一件嶄新的小棉襖,周宥給買的,也不知道周宥怎麽從範雎的一些物資所需推測出範雎可能養有一個小孩,就随帶購買了一些兒童用品,周宥現在的反常讓範雎有些心驚膽顫,跟個金主爸爸一樣。

倒是沈束,驚訝一只鬼居然也能有兒子,範雎當時差點沒雷得焦黑。

趙政身上厚厚的衣服,脖子上還圍了一條好看的密不透風的圍巾,穿得太多,走路跟一只搖擺的企鵝,連手都有些伸不出來。

不過在風雪中吐着白氣,一點都感覺不到熱。

搖搖擺擺地,手上提着籃子,裏面裝了一些路上吃的水果。

範雎現在身體內跟長了反骨一樣,趙國人要看他們生活的慘淡,他偏要讓所有人無法得逞,讓他們知道,他們過得悠閑着呢。

這兩天,範雎也想通了以前的一個疑惑,在得知沈束的地母金霞冠的來歷後,範雎想了想,以前周浩和那個會剝皮占屍的兇手,若說是因為注入了R源而被感染,那麽他,周宥,沈束并沒有接觸過R源,又是什麽原因導致的感染?

從看到了沈束手上的地母金霞冠,範雎就有了猜測,地母器皿來自地底,長期受白霜侵蝕,所以接觸地母器皿也是有一定機率被感染的。

沈束很可能就是因為他爹将地母金霞冠從國外寄回來,他親手接收,打開觀看的原因而感染。

周宥和範雎則可能是因為接觸了那名叫達蒙之盒的地母器皿而感染。

到目前為之,這是範雎能分析出的最有說服力的理由。

以及還得到了一個新的常識。

那個剝皮占屍的兇手最後占用的是護士蘇麗的身體,蘇麗死在了周宥的別墅。

十多天過去了,無論是蘇麗的家人還是單位,應該都已經報警。

但警方并沒有查到周宥他們頭上,這很奇怪,因為周宥他們是在醫院大門口将蘇麗弄暈帶走的,醫院門口的監控肯定少不了。

以警方辦案的能力,不可能查不到。

唯一的解釋是,通過周宥和沈束被鼠群困在車裏時,兩人的手機突然都沒有了信號而無法求救,推測出,白霜感染者或者地母器皿在暴露或者激活時會散發一種未知的磁場之類的東西,讓現代儀器無法捕捉到。

周宥在醫院門口點燃過邯鄲宮燈讓蘇麗陷入昏迷,或許正是因為此,醫院門口的監控根本沒有周宥他們存在的證據,導致警方完全沒有将疑點懷疑到周宥他們身上,畢竟他們從來沒有任何的可能的交際。

這兩天的靜養,收獲還挺不少。

邯鄲城的街道上,範雎牽着提着籃子的趙政,周圍的人形色匆忙,巡邏的士卒也多了不少,臉上顯得疲憊,焦慮和擔心。

時常能聽到邯鄲百

姓的辱罵聲,代地李牧,不知王恩,竟然要反了。

傳得沸沸揚揚,這種事情只要有一個點,就會一傳十,十傳百,然後像這雪花一樣,快速的在整個邯鄲飄。

那可是李牧,擁有大量的軍隊和代地的好馬,李牧經營代地三十年,不知道将那裏經營得如何的固若金湯。

邯鄲百姓有所擔心也是理所當然。

所以不管那位趙王相信還是不相信這流言,已經是滿城風雪卷地的局面。

範雎淡淡地說道:“起風了呢。”

趙政疑惑,不是一直在吹風嗎?夾了雪的風。

他原本以為要受寒的,結果現在哪怕直接踩在雪上,走在風中,居然一點都不冷。

趙政:仙人,我們要吃點水果嗎?_[(”

哈哈,他籃子裏面全是漂漂亮亮的水果,光是聞着都老香了。

範雎點點頭,旁邊正好有一個茶館,去坐一坐也好。

範雎剛才坐定,趙政拿起一香蕉,剝開,在周圍的人奇怪的目光中喂進小嘴。

又甜又香。

趙國連芭蕉都不産,更別說香蕉了,再說芭蕉也就細小得兩手指粗,哪裏見過這麽大的香蕉。

這時,茶館外一衣衫褴褛的老者路過,或許是小二覺得這老人擋了他們生意又或者其他原因,一把将老人推倒,罵罵咧咧了幾句。

周圍的人也是看熱鬧,似乎早已經習慣,冷漠地各做各的。

範雎覺得這邯鄲更冷了一些。

老者正要艱難地爬起來,這時一雙手将他扶住。

範雎:“老丈,你們邯鄲的人這麽不尊老的嗎?”

老者一臉的疑惑。

範雎繼續道:“在我們秦國,你這樣歲數的老者,官家都會派放這麽一根鸠仗,扶着鸠仗走。”

“持鸠仗者,走在路上,無論馬車還是行人,都必須給其讓路。”

“持鸠仗者,即便見了貴族伯爵,亦可不行跪拜之禮。”

“持鸠仗者,若家有兒女不孝,報官必重罰。”

“持鸠仗者,可做酒類買賣,而不賦稅。”

範雎看向那推人的小二:“若是被這樣的人欺辱,啧,這人的手怕是要直接被剁掉以作懲戒。”

那老者聽得眼睛都紅了。

人老了,無用了啊,被人欺辱的日子過習慣了,原本以為也就這樣了。

結果,世上居然……居然還有這麽一個地方。

那個他們憎恨的秦國,秦國的百姓,秦國的老人居然如此受善待嗎?

周圍的人也一臉震驚和迷茫,做了一輩子的趙人,前兩天才知道活得不如秦國的驢,如今秦國,連老人都能如此被善待?

範雎其實也沒有胡說八道,但是吧,這樣的律法是在漢朝時的法令的規定了,尊老愛幼,華夏美德,可不僅僅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它真是幾千年前就已經寫入法令裏面的。

範雎這麽說,可不就是因為這個時代信

息傳遞差,這些趙人哪裏知道秦人是怎麽生活的。

主打一個信息差。

趙政小胸膛都挺了起來,這小孩倒是當了真,也不知道等他回到秦國,看到彪悍得還不如趙國的秦國風氣,得有多大的落差。

範雎和趙政點了一壺茶,整個茶館的其他人居然連大氣都不敢出,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就是感覺有些擡不起頭來。

這茶喝得一點都不熱鬧,範雎本以為這次出門,有人來找茬。

喝完茶,又逛了一會,倒是遇到了一件殺頭的事。

有一行楚國刺客居然行刺趙王失敗,現在被捕,正在當街砍頭。

熱鬧得不得了,看熱鬧的圍了好幾層。

範雎也是驚訝,楚國刺客行刺趙王?

是了,趙王在考慮出兵幫助燕國退楚,如今範雎将養馬術已經交出去了,這群膽大得難以相信的楚人居然将注意轉移到了趙王身上。

根據周圍的議論,趙王今日在邯鄲臺看歌舞,結果就遭遇了這麽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

斬首臺上,一共五六名刺客,估計其他的已經身死當場了。

這時有人被帶來。。

正是楚國公子熊,公子熊眼睛都是濕潤的紅色。

範雎也有些感嘆,這野小子不好好地學麥兩熟,安排人刺殺什麽趙王。

邯鄲之圍時,楚國曾經出兵幫趙國解圍,所以公子熊在衆質子中,在邯鄲的日子算是好過的了,但楚國幫趙國解邯鄲之危,現在趙國卻出兵打他楚國,所以應該多少有些氣憤,腦子一上頭,就刺殺呗。

當着公子熊的面斬首這些刺客,趙國人應該是在給楚國人一些敲打。

公子熊的眼睛紅潤得厲害,他的到來,讓那些楚國刺客也擡起了頭。

但這些刺客都是笑着的,就那麽看着公子熊,大聲的道着:“

我楚國男兒,可哭父母,哭君王,哭國破和家亡,但絕不能在異國他鄉流一滴眼淚。”

竟有一種為信仰而死的豪邁,報國為家,以鮮血為燃薪,雖死而無憾無悔。

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生在和平盛世的人,可能永遠都無法理解吧。

借此頭顱以明志,壯志哪怕血未幹,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身在敵人前。

“刷”腦袋落地。

公子熊堅定地握緊了拳頭。

範雎捂住了趙政的眼睛,結果這小孩偷偷地透過範雎的手指縫觀看。

範雎感嘆,這就是六國争鋒的豪邁和血性嗎?

無論敵我,都有一種生死兩昆侖的悲壯之感。

範雎原本是想在街道上瞎逛,多出出被關這十天的惡氣的,但此時,不知道為何竟沒有了心情。

百姓苦,天下皆苦,他又何必為難這些本就生活在苦難中的人。

回去的時候,倒是遇到了帶着褚太平的褚夫人。

褚太平差點沒有認出此時的趙政,伸長了腦袋看了半響,這才開心地對着趙政一個

勁招呼:“咯咯咯”,“咯咯咯”!

趙政:“……”

呀!這小孩怎麽回事?他穿得像只大肥鳥,又不是小雞,一個勁“咯咯咯”幹什麽。

趙政跑了過去。

褚太平的病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所以範雎十天前就給褚夫人說過,不用再送來。

褚太平用凍得有些紅的小手,摸着趙政的小棉襖和圍巾:“你這衣服也太暖和了,走路像只搖搖擺擺的小雞。”

趙政臉都黑了:“你這幾天沒來,都沒吃到我們新弄的燒白,回鍋肉,宮保雞丁……”

範雎發現,趙政這小孩對吃的方面的東西記憶力好得驚人,什麽菜名水果名,他就說了一次,趙政就能記得清清楚楚。

褚太平饞得直流口水:“這不是你們被關起來了麽,我想去也進不去。”

光聽菜名,他都實在忍不住了。

掉頭就往褚夫人那裏跑,兩個仆人趕緊跟了上去。

“娘,我有病,得送我去仙人那看看病,不然好不了。”饞病鬼褚太平如此道。

範雎帶着趙政回去的時候,趙政還樂呵得不行:“褚太平擦口水的樣子太搞笑了。”

“他這兩天沒來和我一起玩跳格子,一起看動畫片,我還有點想他了。”

小孩子多少是有些貪玩的。

這時路過大道旁的一巷子口,巷子裏面擁擠着不少流浪的小孩,在那裏躲避風雪。

邯鄲城中,這樣的孤兒不少。

其實,戰争年代,哪一座城池都有這樣的存在。

範雎對趙政問道:“你覺得他們可憐麽?”

趙政沉默了,并不回答。

過了半響才小聲道:“可他們是趙人。”

趙人都該死,雖然他知道餓肚子的日子太難受了,這些人甚至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比他以前還不如。

範雎說道:“但是褚太平也是趙人。”

趙政愣了愣,似乎他以前并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想了想:“那不一樣。”

但怎麽不一樣又說不上來。

褚太平雖然是趙人,也是個讨厭鬼,吃得也多,每次他瞪褚太平,這孩子居然還假裝看不到,腦袋直接埋碗裏面,小心思多着呢。

但……但也沒到該死的地步。

明明……都是趙人。

範雎說道:“等哪一天你覺得他們可憐的時候,就将他們都變成秦人吧,那時你就不用糾結他們是不是趙人了。”

趙政都愣住了,然後眼睛都亮了起來,是啊,他為難什麽,只要把褚太平變成秦人,不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趙政牽着範雎的手:“這些小孩是有點可憐,餓肚子可難受了。”

等範雎回到秦國質子府時,晉夫人正帶着晉瀾在那裏等着。

這兩天範雎閉門不見客需要修養,她自然沒上門打擾。

範雎沒說什麽,他收了晉夫人的錢,做事自然得有始有終

倒是晉夫人有些擔心,畢竟趙王随便找了個理由就将人關了十天。

正不知道如何開口時,範雎說道:“聽說晉夫人經常和宮內的夫人走動,不知道能否見到趙王最近最寵幸的新夫人?”

晉夫人先是一愣,趙王的新夫人?

趙王自從和那娼妓勾搭上後,就再沒有立過什麽新夫人。

難道問的是那娼妓?

那娼妓雖然受寵,但也沒人将她當回事,宮裏的夫人哪一個不是背靠家族,哪裏是一娼妓能比的,即便趙王再寵她,也不過是一時罷了,趙王心裏定是有計較知道輕重的。

那娼妓也是好笑得緊,經常笑着臉想往她們一群夫人裏面擠,見誰都笑呵呵地想要親近,但終是沒人理會她而已。

晉夫人一臉疑惑,為何突然問這麽一個不起眼的新夫人?

範雎說道:“若是方便,還請夫人幫忙帶一句話,就說我手上有她最想要的東西。”

至于是什麽東西卻沒有告訴晉夫人,因為若被晉夫人知道了,晉夫人必死。

那娼後得勢後,必定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她所懷的兒子是通過服用挖掘自地底的“鬼胎”蘑菇,可無夫産子,從某種程度上講,她的兒子根本不是趙王親生。

這個秘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必定會想法設法消除一切知道該秘密的人。

範雎可以逃跑到秦國,但晉夫人是跑不了的。

範雎想着,娼後不想讓人知道其中秘密,自然巴不得範雎逃得越遠越好,遠離邯鄲,說不定這娼後能成為範雎歸秦的重要關節。

他自然要上心一些。

晉夫人答道:“若僅是帶一句話,倒不難。”

雖然沒弄懂情況,但她也拒絕不了,她還得靠範雎幫她兒子治病。

再說,這一句話裏面,也并沒有半點不妥的地方。

範雎說道:“有勞了。”

告別後,進院子,今日風雪大,不能在院子呆了。

讓趙政和晉瀾在房間內看動畫片,範雎看着窗外的風雪:“風雨欲來,能不能成功,就看歷史上關于趙王偃的評價正不正确了。”

若趙王偃賢明,那些謠言自然動搖不了他。

但若趙王偃心思狹隘,那些謠言就會化作毒蛇,不斷啃食他對李牧的信任。

……

公元前255年,邯鄲勵冬,大雪不止。

趙王偃三召李牧回邯鄲,李牧皆不應,皆時,匈奴南下,搶劫牲畜,代地奮起抗擊,才将匈奴拒于趙國國門之外。

而邯鄲卻蒙上了一層化不開的陰影,邯鄲城還如以往一樣熱鬧,但不知道為何,所有人心中都多了一絲沉悶和擔心。

聽說趙王震怒,還砸了杯子。

朝中也有大臣謀士給出了建議,一份诏書出了邯鄲,向代地而去。

令邊将李牧,出兵楚國,助燕退楚。

李牧應王诏,開始調兵遣将。

并未等到養馬術的驗證,趙國就出兵了。

最高興地莫過于燕國子丹,他燕國之危可解。

公子丹幫着範雎帶孩子,臉上都難得的露出了笑容,看得趙政都愣了愣,如同冬雪融化,小河溪流,這冷臉蛋着實難得地有點其他表情,難得。

郁悶地就屬楚國公子熊了,他見趙王推三阻四,本以為趙王會想辦法拖延。

這下輪到他楚國難過了,大旱之後的饑餓,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緩解得過來的,也不知道他楚國百姓得有多少人餓死荒野。

範雎看得也是嘆息。

六國苦,戰争更苦,他們的心狠手辣,其實也有一部分是想讓自己的子民過得好一點,至于他國子民,那就管不了那麽多了。

今日,範雎這裏人來得十分齊全,因為寒冬最深,便是年關了,範雎想着過年嘛,總得請三朋四友聚一下才算得是一個完整的年。

他在春秋戰國也沒什麽朋友,唯一有點交情的也就這麽幾個質子了,幹脆都邀請了。

估計幾個質子遠在異國他鄉,年關的時候也是找不着親人朋友團聚的,孤單得很。

只是幾個人來齊了,包括魏國公子假,但坐在一起氣氛就古怪到了極點。

年關啊,親人朋友團圓團聚的時刻,但他們這些人湊一起,難道不奇怪得厲害?

其實他們平時三兩個來範雎這也慢慢習慣了,但今天不一樣,意義不一樣。

況且範雎邀請他們來,也不是為什麽強國治國之道,當真就是為了閑聚。

閑聚,像好友一樣,當真讓他們坐立都不安了。

除了幾個質子,也就褚太平和晉瀾來了。

晉瀾來治病也就罷了,褚天平家裏也是要團圓的,聽說這小子在地上打滾了好半天,才被送了過來。

今天飯菜從未有過的豐富,皆是他們從未見過的。

盛裝的器皿,也全部換成了瓷器。

菜碗,菜盤,菜碟,就像瓷器的展示,精美得讓人目不暇接。

幾人羨慕地都偷偷瞧燕國子丹,這小子就因為他年紀小,就得了這麽天大的好處。

範雎做菜也不能讓氣氛冷着,好在他知識還算淵博,比如做一個簡單的番茄雞蛋湯,他都能講出一個歷史故事來。

“這番茄生長自很遙遠的西方,在那裏它原本是用來觀賞,就像花卉一樣,沒有人知道它可以食用,直到第一個嘗試它的人出現……”

頗有意義和有趣的故事,又結合實物,倒是讓人記憶猶新。

公子熊這野小子随口問了一句:“這番茄生長在很遙遠的地方?那具體在哪裏?”

衆人都不由得一愣。

範雎想了想,其實這幾個質子都一樣,私底下争得你死我活,都在為自己的家國奉獻犧牲,抛頭顱灑熱血,但因為時代的限制性,讓他們只能看到他們自己的家國和周圍的這些。

他們都是範雎見過的閃耀的星辰,但時代局限了他們的目光

,這在以前是沒辦法改變的。

範雎眼睛不由得閃動了起來,其實需要認識世界開闊眼界的何止是趙政,這些人也需要。

範雎将趙政那張比較輪廓的世界地圖拿了出來,指了指其中一地;“就是這。”

浩瀚之地,從未涉足之地,開始在範雎的講解中慢慢展開。

講世界,講文明,講他們的歷史,講除了華夏古文明外的古埃及文明,古巴比倫文明。

講大海之隔的其他盛世或者刀火中的王朝,講亞述王朝,波斯帝國,孔雀王朝,古希臘。

講他們的風俗,講他們的人文,講他們的戰争。

講他們為何貧窮,講他們因何富裕。

人為什麽要學歷史,因為能站在無人能及的高度,縱觀世間流轉。

就像有一雙手,将幾人從家國仇恨中拔高,讓他們看到的,不僅僅是他們自己的國家,而是整個中原,以及西域諸國,乃至整個天下。

其中的學問實在太多太多,光是研究其中某一方面,估計都要窮其一個人的一生。

在範雎的聲音中,他們看到了海闊天空,看到了波瀾壯闊,也看到同他們家國一樣飽受着戰亂之苦的同樣存在。

他們所經歷的痛苦和折磨,還有很多人一樣經歷着。

他們所追求的,比他們的追求更高的,還有很多很多。

談天論地,怎麽少得了酒。

酒這種東西,在古時候都是糧食所釀,在缺糧食的時代,是不允許私釀的。

範雎也不擔心,他就這麽一小點地方,有沒有私釀一目了然。

酒入杯中,清澈得讓人驚嘆,而入口中,濃郁清香得讓人震驚。

當稱一聲美酒,加上瓷器小酒杯,就更有一番別樣風味。

美酒佳肴,熱鬧喧天,這才是年關。

第一次,這些肩負千斤之重的質子,第一次感覺到了年關的氣氛。

若是,每一年,若是他們的家國,若是天下人都能如此該多好。

“我們的理想,我們的夢想,我們所追求的最高目标,應該是天下止戰,天下富裕。”

“一家之太平,總有被打破的時候,一家之富裕,總有因為貧窮而發生的搶奪。”

“若每一個人都能吃上飯,都能穿上衣,都能家庭美滿,團團圓圓,又有誰還願意走上戰場,又有誰還願意妻離子散,又有誰拼了命也要去讓別人國破家亡。”

說得幾個人眼睛都紅了。

“願天下一統,再無戰争。”

“願百姓安康,海晏河清。”

幾人大概是知道一點,為什麽範雎一個秦人,卻要教他們那些東西了。

他之願,非僅僅是秦人能過上好日子,他是真的希望,他們燕楚齊魏等的百姓,所有的人都能過上好日子。

他們自問,他們自己是無法做到的,他們慚愧。

範雎心道,酒桌上的吹牛,誰當真誰傻,一年團年,比他能吹

的還多,還有志向是征服宇宙征服星河大海的,他要是說這些,這幾人下巴都得掉地上。

範雎拿了拍立得,用定時拍照給大家拍了一張大合照,範雎也在其中。

設定了打印的數量,在相紙“滋滋”往外冒的時候,一人分發了一張。

每人拿着手上的照片,先是驚訝這奇怪的地母器皿比最好的畫師還能畫,然後是驚奇,照片上的他們真的是他們嗎?

舉杯而慶,此時的他們……似乎沒有了猜忌,仇恨,就像是難得聚在一起的朋友?

這一頓飯吃得也太可怕了,讓他們都忘記了他們身上本該承受的使命和枷鎖,他們是國之公子,身來就該用鮮血和屈辱來證明他們的一生。

但這一頓飯也吃得實在太有意義,他們看到了他們原本可能一輩子也不可能看到和知道的這個世界的廣闊和歷史的渾厚。

酒足飯飽,娛樂安排上,國粹少不了。

一副手搓麻将,一副象棋。

不是想厮殺嗎?不是想拼殺個血流成河嗎?

來,今日讓你們殺個足夠,不死上千百十次,都別想下戰場。

麻将和象棋的玩法其實都十分簡單,怎麽說呢,學習容易,精通難。

連趙政和褚太平在看了一會兒之後,兩人都能在象棋上玩上一輪,就是每次拿着棋都要眼巴巴地看着範雎。

麻将桌上,四國征戰,楚燕齊魏,血流成河,殺得是怒氣橫生,面紅耳赤。

當然,在範雎看來,全都是小雞互啄。

這個時代是沒什麽娛樂的,而範雎提供的娛樂,其中的樂趣本就經過了時間的驗證和世人的考證。

娛樂自然有輸贏,趙政和褚太平在贏各自手上的瓜子,晉瀾因為病沒有好全,只能看着,但看到關鍵時刻,嗷嗷叫得比誰都激動。

公子丹他們的籌碼是布幣。

範雎一向認為,無論是象棋和麻将都應該回歸家庭朋友的交際,而不是用來賭博,賭博傷情,而娛樂拉攏各自的關系。

一定必須要分清楚賭博和娛樂之間的界限。

所以他們擺上桌的布幣,數量并不大,玩的就是個意氣風發,玩的就是個合縱連橫,心理計量。

外面的風雪也遮擋不住這裏的喧嚣。

年關,原來應該是這樣的,或許以後的每一個年關,他們都能再回憶起今日吧。

今日,對他們來說,或許就像一場夢一樣。

一場他們以前從來都不敢想象的夢,今日之後,幾人之間的關系肯定會變得特別的奇怪。

肯定比之敵人的關系要複雜那麽一點點。

等到結束,褚太平氣呼呼:“一次都沒贏,瓜子兒都被公子政贏光了,恩,好像大部分是被我自己吃掉的?”

等褚夫人來接他時,都舍不得走,晃蕩了半天,才留下一句:“明年年關,再叫我啊,我還來。”

趙政:“說得好像你明天不會來了似的。”

褚太

平都逗笑了:“也……也對。”

公子丹他們那裏,魏國公子假收獲頗豐,公子丹公子建小有所獲,公子熊血本無歸。

公子熊那臉色郁悶到了極點,哪怕有一個人陪他輸也成,他倒不是在意那麽幾個布幣,這是顏面和國體的問題。

特別是公子丹臨走時還對着他指了指腦袋,氣得他差點刀都扒了出來,誰的腦子不好使了?

趙政還墊着腳目送離開的人,哼,以後把他們全部抓起來,全都陪他過年。

範雎看得也搖搖頭。

據歷史記載,燕國子丹使荊軻刺秦,秦大怒,燕王喜擔心秦國報複,割公子丹頭顱贈秦。

至于楚國公子熊,秦伐楚,公子熊懸屍國都壽春。

秦伐齊,公子建被捕,被關押在共地,秦王令侍從斷其糧食,最終活活餓死。

秦伐魏,引黃河、鴻溝水灌魏國都大梁城,公子假于大梁城望秦軍後高聲嘆息而投河死。

此時,趙政正看着大合照的照片:仙人,你看看褚太平,這孩子眼睛都是眯着的。”

“公子熊他這是在瞪人嗎?眼睛大得像銅鈴。”

“……”

年關一過,昨日如同夢幻。

邯鄲城中,因為邊将李牧應诏出兵退楚,氣氛緩和了不少。

範雎笑着,再次觐見趙王。

對于範雎的觐見,趙國人頗多疑惑,這秦人如今還有何事?這不都答應他出兵了。

趙王偃估計也是抱着疑惑的想法,召見了範雎。

趙王偃按慣例召了一些大臣來議事,但令人意外的是,範雎非得單獨和趙王偃私下說。

惹得衆大臣不滿,這秦使怎麽事情這麽多,什麽事情還不能當他們的面?

反正範雎鐵了心。

趙王倒是不擔心範雎刺殺,想了想也就允許了。

範雎也十分直接,給趙王偃講了一個故事,恩,歷史故事。

田齊代姜。

故事很簡單,也就是發生在齊國的故事,齊國原本的國主姓姜,也就是西周姜太公那一系建立的國度,姜太公在後世應該無人不知,他是西周的大祭祀,專門負責祭天的事宜,纣王欲廢除奴隸制度和取消以人祭天,改神治為人治,姜太公列了纣王十大罪狀,其中就有纣王獲罪于天這一條,使諸侯共同伐商而西周立。

田齊代姜講的是齊國在田家治理下治理得太好了,這官當着當着就取代了姜姓,成為了齊國的王室。

趙王偃臉色都不好了,邯鄲城中,才鬧出趙将李牧,代地稱王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而現在,你來給他講這個?

那李牧是将代地治理得好啊,兵強馬壯,拒匈奴于山河之外。

範雎落下最重的一聲:“聽說代地之民,如今只知李牧将軍之名,稱其為趙國英雄,保家衛國的英雄,範雎實在仰慕得很。”

趙王偃的手掌落在桌子上:“秦使何意?”

範雎面不改色說道:“

世人皆知李牧,還有何人知這趙國真正主人是誰。”

趙王偃正要發怒,這秦人實在太大膽了,必須立馬拖出去,當着他的面五馬分屍。

範雎卻不慌不忙地答道:王難道不想一個一勞永逸的解決的辦法?▄_[(”

趙王偃心裏哼了一聲,李牧功高至偉,誰輕易動得了他,豈不寒了其他世家之心。

關鍵是想動,李牧那些掌控的軍隊和代地的資源,也已經成了氣候,哪裏有那麽簡單。

範雎看着趙王偃:“我這裏倒是有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有沒有用,趙王不妨聽一聽。”

趙王偃深深地看着範雎,一秦使給他出謀劃策,以為他會信?

範雎也不管對方奇怪的目光,而是道:“世家獨大,各地封臣擁兵自重,不服從王令,比如那李牧三召而不回,讓天下人如何看趙王室?”

“追其根源,皆因為世家一代一代發展,不斷積累力量,變得強大,勢力堪比王室,這才有了和王室抗衡的機會,縱觀古今,朝代的更替,不就是因為各地諸侯發展快過王室而惹出的禍端。”

這話趙王偃倒是贊同,比如他趙國,不就是因為晉國沒落,他趙家從晉國分離出來,才有了現在的趙國,三家分晉正印證了範雎此時所言。

範雎繼續道:“世家為何強大,因為一代一代人的積累,因為……嫡長繼承制度。”

範雎開始進入正題,怎麽說呢,這些世家歷史久遠,一代一代的財富全部由嫡長子繼承,最後彙聚到某一代的嫡長子手上,就可能起到翻天覆地的作用。

範雎:“這些世家于國有功,王自然是動不得他們,但若是改嫡長繼承制為衆子皆可繼承呢?”

也就是家族財産,讓子女平分,也不說平分吧,反正讓財富分散,而不只集中給嫡長子。

如此,世家的財産只會變得越來越薄,不出三代,龐大的世家,說不定會分解成很多個小世家。

王室沒有剝奪世家的財富,世家的財富也沒有變少,只是……分散掉了。

範雎所講,就是歷史上出名的推恩令。

頒布推恩令的漢武帝,真正實現了中//央集權,結束了難以想象的諸侯混戰,後世的戰争也不少,但像春秋戰國之亂,八百諸侯混戰的局面卻再無。

推恩令被視為無法破解的中//央集//權法令,當然,漢武帝實施得了推恩令,而現在戰國末期嘛,誰用誰完蛋,誰用誰亂。

道理很簡單,比如趙國,朝堂上的大官,九成都是各世家的嫡長子,剩下那一成,不過漏網之魚,且官位都不大。

就看趙王偃的猜忌心和權力心到了何種程度了,推恩令不僅能解決李牧的問題,甚至能将類似的問題全部解決,它的偉大集權能力難以想象,即便不貪權力,那些聖明的王為天下太平,也很難抵抗得了它帶來的好處的誘惑。

趙王偃的确是震動的。

不動世家分毫,世家的財富還是在他們自家人手上,也就是說他即便頒布此法令,也可以直接撒手不管,讓那些世家的嫡長子和次子三子們去争去搶,他直接等結果便是。

甚至無論結果如何,世家都自顧自己內部争奪,哪裏還有人會窺視他王室。

這個秦人,頗有些策謀。

範雎心道,他不給趙國找點事,趙國人就找他的事,上一次交出養馬術後的禁閉,就是前車之鑒。

最重要的是,趙國不亂,他如何回秦。

他展示了那些才能後有一個隐患,即便秦國想盡辦法來接他歸秦,但趙國人可能不放他走。

只有趙國足夠亂,無暇顧及他,他才能走得順利。

範雎繼續道:“其中實施的關鍵還有許多要點,若趙王感興趣,可随時召我商議。”

趙王偃深深地看着範雎,替他分憂,竭力竭心,看上去,簡直是個稱心如意的趙臣。

他原本憂心李牧之事,最近徹夜難免,結果這個範雎,不僅僅給他提供了解決李牧問題的方法,還一勞永逸地解決了世家獨大的問題。

突然有一種瞌睡來了送枕頭的感覺。

趙王偃現在的感覺非常的微妙,有些像原來的敵人,突然變成了稱心的小棉襖。

多別扭啊。

但這小棉襖還一個勁展示着它有多溫暖,有多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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