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陳詞(小修)

第5章 陳詞(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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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仰馬翻間,江扶風好一會兒才從漸穩的馬車裏緩過神來。卻是在睜眼瞥見那緊攏的衣襟上,柳臣喉結微動,她始才反應過來适才是柳臣及時将她圈于懷裏,讓她免受了馬車颠簸的撞擊。

江扶風有些匆促地起身,望着他本就病态的面孔:“你……沒事吧?”

柳臣挑了挑眉,垂眼看着被她壓亂的衣衫,“為夫不是琉璃做的,夫人放心。”

“哦那就好,我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麽。”江扶風随意理了理衣裙便貓腰往外走,卻是方走出一步便覺自己寬大的袖口被什麽東西往回扯。

江扶風側目看去,瞧着自己的衣衫被柳臣腰間的玉佩勾住。

“夫人要看熱鬧,何不帶上我?難道夫人想留為夫一人在此?”

柳臣擡眸看向他,那漆黑的眼仁兒斂着光,反複流轉于她面上。

他到底存的什麽心思?明明前些時日婚成之後便與她再無交集,今日卻是表現得過于熱切了些。即便是演戲,那他也入戲太深了。

江扶風一時不明,卻也任由着他随自己出了馬車。

馬車外,霞光潋滟,零散的書篇落了一地,被風拂得唰唰作響。來往人群間頹坐着一體型瘦小的書生,正低頭撿着地上的書本。

“少爺,方才便是這人突然沖到街中,馬夫急急拉繩才驚了馬。所幸少爺和少夫人都無大礙。”家丁指着那瘦小書生,在一旁補充道。

而江扶風見得那散開的書頁上,密密麻麻的墨色小字尤為清秀,她不禁躬身拾起其中一頁,細細打量起來。

“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築欲密?[1]”江扶風輕聲念出其中一句,望着前處的瘦小書生笑了笑,“這是你謄寫的先人文章嗎?”

瘦小書生擡起頭來,那面上滿是塵土,唯有一雙眼格外澈淨。他先是警惕地看着江扶風,端詳了她片刻後,頭一句話卻是:“你居然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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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細弱,但江扶風卻能聽出他的話中未帶有半分輕蔑的意思,加之他溢于言表的神色,他只是對她識字一事覺得驚奇罷了。江扶風甚至隐隐覺得,他那閃爍的眼神裏帶了些許激動。

江扶風将四處紛飛的書頁合整一齊,便發現其上內容皆為同一篇章,她笑道:“我不僅識字,還知曉這篇文章。不過比起這篇文章本身,我卻是更為好奇,你謄寫它無數遍,而你的字跡早已自成一體無須再練,那你是為的什麽?莫不是被先生罰了課業?”

瘦小書生抿了抿唇,沉思了半刻才搭了她的話:“我沒有授課先生。”

而江扶風身後此前一言未發的柳臣忽道:“此文雖是寫郭橐駝種樹,卻是暗喻治國養民之道。即便這些年來我朝文學之風開明,并不怎麽限制學者大家春秋筆法,但你還年輕,更應紮實根基,多覽各家經典篇章,再化為己之見。”

書生聞言埋頭陷入了沉思。

這一間隙,江扶風察覺到了眼前書生的不對勁之處。

譬如眼前早過初春時節,天氣尚暖,除卻似柳臣這般病弱體虛之人,少有人像這書生這般穿得極為嚴實。此番他的穿着,卻是将頸處都遮掩得毫無縫隙,明明他額間密汗連連,并不是畏寒之人。

“臭小子,可算讓我逮着你了!”

一聲暴喝從另一頭傳來,緊接着便見一飛揚跋扈的男人追來,其衣衫華貴,在江扶風原主的零碎記憶片段裏,來人是為某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同江黎交情匪淺。

那纨绔帶着人毫不含糊朝瘦小書生而去,江扶風也頓然明了這書生為何沖撞了他們的馬車,還弄得了滿地淩亂的書本之象。想必是他得罪了這纨绔,始才被追着逃命而慌不擇路。

眼下已是無路可逃,只見書生從容不迫地站起身,挺直了背面對着纨绔,他既不退縮,亦未向江扶風柳臣二人求助。反是街中百姓見着此處的劍拔弩張,紛紛回避躲沒了影。

江扶風見得身前書生的背影雖是單薄,卻是一瞬頗有那傲淩雪中之梅的骨氣。

江扶風驀地問着系統:“你有沒有覺得,這人看起來不像是個男的?”

系統:【宿主是憑直覺猜的?】

江扶風:“他的肩太窄了,上半身應是裹胸之故顯得寬厚些許,但從整個形體來看,他是個纖細之人。而且他總是無意識的在遮掩自己衣襟領口部位,說話聲音也很刻意。”

系統:【不愧是孫悟空再世的你!這也能被你看穿。】

江扶風:“滾。”

“陳詞,你居然敢在本公子面前舞文弄墨,還讓我在清談會上出了醜?你以為本公子會這樣輕易放過你?寫得幾篇詩文有什麽了不起?我呸!”纨绔吐了口唾沫,惡狠狠地盯着陳詞。

陳詞?江扶風心頭一動,此人便是她要尋找的第二個人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沒想到今此這般際遇省了她不少事。

“咳咳。”江扶風刻意清了清嗓,讓纨绔留意到了陳詞身後的她。

“喲,這不是江家小姐嗎?”纨绔瞬間轉移了目标,那面上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轉,連着方才兇神惡煞之樣皆變成了笑眯眯的模樣,讓江扶風見着尤為不适。

江扶風有些嫌惡地別開了面,看來以這纨绔與江黎的交情,應是知道了她前些時日在江家“大殺四方”之事。而她方欲搭話,卻是手心被身側的柳臣握住。

柳臣徑自跨出一步将江扶風護于身後,“張公子,與我內子有何事?”

張公子稍斂了神色,卻也是睨了柳臣一眼,不改面上的嚣然:“只不過是想起前些時日江小姐大婚,我父親朝事繁忙,我幫着處理了些,就無暇趕至現場給江小姐賀喜。二位別介意啊。”

江扶風暗自冷笑,這般吹噓擡高自己,這纨绔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而柳臣溫溫一笑,徐徐應着他的話:“柳某福薄,能娶到內子已是盡了三生之幸,萬不能還奢求什麽喜,張公子的好意怕是只有白費了。更何況柳某是個閑人,向來只會舞文弄墨,像張公子這般為天子效力的忙人,柳某能在這市井裏遇着,還真是幸運。”

這一道諷刺的話落在張公子耳邊,江扶風便瞧着他臉色已是發黑。

江扶風強忍着笑,心想着她這看看似溫潤如玉的夫君,口舌卻是好比利刃。

張公子的目光變得陰狠:“柳臣,乖乖的回家當你的藥罐子,沒人會嫌你命短。聽說你拒絕了王爺的‘好意’,真是不知好歹!”

眼見着對方戳着柳臣痛處刁難,江扶風聽着他話末才知其是為狗仗人勢,她不忿道:“張公子,恕小女子見識淺薄,且只聽說過人壽命長,不曾聽過那在人腳邊搖尾乞憐的狗,壽命也長。”

反是柳臣面色平靜,絲毫不在意張公子所言,卻是聽得江扶風言語諷刺以護向他時,眸底掠過幾分異樣情緒。

此番雙方撕破臉皮,江扶風低聲提醒着無人注意的陳詞盡快趁亂逃走,卻不想姓張那厮的手下眼疾手快地逮着了陳詞!

彼時陳詞忙不疊地抄起身邊之物往其砸去,而她猝不及防地被打手順手抓來街邊一桶水,潑了她一身。

水花四濺之間,盡數打濕倉皇閃躲的陳詞。

江扶風未能料到,不過是幾次眨眼的工夫,陳詞實為女兒身的身份暴露無遺。

衆目睽睽下,陳詞的面容被水沖淨,現出其本身秀氣模樣,連着束成男兒發式的發髻散下。濕答答的布衣間,依稀可見得束胸所纏繞的布條痕跡。

而陳詞倔着一雙眼,默聲望着張公子一衆,俨然一副寧摧不折的模樣。

張公子眯着眼,一時得意之色彰于面,放話道:“好啊你,居然是個女的!我這就報官把你抓起來!未經私塾允許,逾矩參加清談會!”

江扶風一怔,問系統:“這是破壞了哪門子規矩?女子不得參加清談會?”

系統答道:【女子是可以參加的。而因此前世間文豪大家重視清談會,認為是交流思想、汲取文學之氣的集會,所以就設有門檻,一開始幾乎是沒有女子參與清談會的。後來放寬了門檻,即入會女子需為私塾舉薦或是認可的女子。】

看來在這個時代,女子身上的禁锢依舊很多。

接而江扶風拿定了注意,她朝着陳詞步近,看向氣焰嚣張的張公子,朗聲問道:“誰說她逾矩參加了清談會?”

張公子斜眼瞄着江扶風,“呵,她不屬于京城任何一家私塾學堂,如何不是逾矩?我現在報官,她就只有去牢裏頭慢慢寫她的破文章!”

江扶風回頭看着不遠處的柳臣,見他目光切切,表以肯定的對她一笑。

接而她從懷裏摸出象征扶搖書齋的玉簡,拔高了聲調朝着四下宣道:“陳詞是我扶搖書齋的學子,受書齋裏的平展先生舉薦入了清談會。我有扶搖書齋的信物在身,學堂裏亦有平展先生的書信為證。”

“張公子,我再問一遍,誰說她逾矩參加了清談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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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引用自《種樹郭橐駝傳》[唐]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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