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雪逢(修)
第30章 雪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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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獄內,昏昏欲睡的江扶風忽聽聞急促而來的腳步聲。
半夢半醒間,她見着陸憫思的身影現于牢房之外,奇道:“大人今日不是休沐麽?怎麽不在家好生歇着,還來我此處?難不成是有什麽好消息告知于我?”
陸憫思端詳着她的神色,陷入了沉思,嘴裏還碎碎念着:“是我猜錯了麽,他支開我并非為了她……”
“他?”江扶風滿腹狐疑,她還不曾見過陸憫思這番反複忖度的模樣。
“無事。”陸憫思一言帶過,還未提及其他,便聽見牢房之外,鎖鏈拖拽過的劃聲,與一人哭天搶地的叫喊。
“我不是我沒有……你們抓錯人了!你們抓錯了!是那人逼我這麽說的!”
只見一個熏天酒氣的男子哭得撕心裂肺,被官兵架着生生推入了牢房。
而那男子還尤為不死心,抓着牢房的門欄大叫着:“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放我出去,我要找我爹……”
“這是什麽人?”陸憫思皺眉忍着耳邊的不适,問着獄卒。
獄卒躬身答道:“大人,此人是兖州知府之子,涉嫌貪污及買官之事。”
而甬道另一頭,一位侍從匆匆趕來,附耳在陸憫思身側低聲說了什麽,江扶風便見陸憫思面色頓時頗為難看,連着臨走前都只是深深瞥了她一眼,未再言語。
“看來,外面的進展已是差不多了。”江扶風望着陸憫思離去的背影漸遠,喃喃自語道。
果不出江扶風所料,獄卒帶她出牢是為三日後。
是日,江扶風還未走出陰暗的牢獄,便已察覺外面寒風凜冽,直吹得她打了個冷顫。直到甬道盡頭的天光愈發明晰,即便她覺着雙目略有刺痛,卻仍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想要快步沖出這個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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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也不會喜歡待在那暗無天日的牢房裏,這場博弈,她終究是賭對了。
門外細雪紛紛,碎玉亂瓊散落遍野。而江扶風一眼便見着了于雪中候着她的柳臣。
柳臣未執傘,飛雪已染白他的眉眼與發,他含笑望着她,眸裏的微光輕漾,似是飄拂的雪輕落至了眼底。他懷裏還抱着一件裘衣,彼時他往前稍傾着身,小心地防着風雪沾濕了衣裳。
江扶風不知自己是怎麽走到柳臣身前的。
因為在漸與雲天連成一色的天地間,她只見着了柳臣一人,那抹茫茫雪景裏唯一一抹重色,讓她情難自禁地靠近。又在近至其身前,再度細看他眉眼時,她鬼迷心竅地抱住了他。
“我出來了,我活着出來了。”江扶風在他肩窩處呢喃着,胸口的心跳從未像此刻這般怦然。
她知道她這次博弈的勝利,離不開柳臣對她的信任。
他身上的雪被她抖落了好許,柳臣将那裘衣披在她身上,順勢攬着她的腰往裏摟緊了些。
接而他察覺她仍在止不住哆嗦,便擡手将自己披着的披風解開了扣,撚着披風一側往她身後攏去,将江扶風整個身形裹在了他懷裏,“還冷嗎?”
耳側呼嘯的寒風小了好些,江扶風覺得落在肩處的雪一霎被他溫柔的嗓音融化,連着原本凍得有些僵硬的身軀此番緊貼着他溫熱的胸膛,亦漸漸恢複了知覺。
她悶頭在他懷裏搖了搖,“不冷了,但是我身上好髒,估計把你的衣裳和這裘衣也蹭髒了。”
卻不想柳臣尤為認真地答道:“衣服髒了能洗,夫人若是凍壞了,為夫可要自責未照顧好夫人了。”
江扶風從被他裹得嚴實的披風裏鑽出頭來,卻是忽的鬼使神差地擡起手,捏了捏他近日有些清瘦的臉頰,“你怎麽看出我那封手書不是真的讓你休妻的?”
“夫人說過,我們之間的第二個準則,是讓我往後都不許推開你。”柳臣說完還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似是在問江扶風,難道他會錯了意?
“柳臣,現在有第三個準則了。”江扶風怔怔地望着他故作的神情,那雪水已浸濕了他的睫,置下清透的影于那雙勾人心魂的眸裏,偏偏其目光意切,離她近在咫尺。
須臾間,似是惑人的魅附在了她心尖,她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不許随意蠱惑——”
原本想說出的“我”字驀地被江扶風咬在了舌尖,她轉念将話末一改,“別人。”
“我為何要去蠱惑別……”柳臣奇道。
卻是他還未說完之時,江扶風打斷了他并迅然轉移着話題,“我想知道,你們究竟是怎麽讓陸憫思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掌握證據的。”
柳臣垂眼偷瞄着她已然紅透了的耳根,若隐若現蔓延成霞色的脖頸,嘴角難以察覺地往上揚着,“夫人想聽,我們回家路上慢慢言說便是。雪越來越大了,為夫也會被凍病的。”
回程的馬車內,江扶風雖是覺得比在獄中衣衫單薄之時要暖和不少,但柳臣卻言自己淋了不少雪,再加之畏寒,便主動提出與江扶風緊挨一起取暖。
江扶風想來他本就病弱,卻還為了接她回家立于雪中候了不久,她頗為感動之下便也允了柳臣的提議,甚至讓柳臣靠在了她身處細述近日變故。
“陸憫思最大的錯,便是低估了我和夫人之間的信任。他以為挑撥你我之間必會成功,甚至不惜讓你傳手書予我休妻。”
柳臣朝江扶風身處不餘痕跡地貼了貼,“後來我以病為由居于府中,實則與七葉他們暗地商量計策。在你處得到了兖州府尹的兒子消息與陸憫思休沐日子後,我們便開始布局。而陸憫思本以為他掌握着證據,只要他休沐一過,即可向朝廷上書。”
“那他為何不早些拿出證據把我救出去呢?這樣就不會落入你們手裏了。”江扶風問道。
“因為他心有顧忌。你想想,一個鬧得民怨民情沸然的大案,其中還牽扯到了黨争中的睿王,他本是不插手其中的丞相,卻一朝破案,皇上豈能不起疑心?屆時就算陸憫思原本不涉黨争,恐怕都難以洗清自己了。所以他急不得,只能夠緩辦。”
柳臣說着,一面趁江扶風靜心聆聽之時,卻偷偷把自己肩處的披風往外輕扯着。
江扶風點點頭,“明白了。一個得勢多年的權臣,想必是最能夠明晰帝王心思的。他是在找機會,一個不由他親自動手,就能掀開這案子真相,并把我救出去還所屬他功勞的機會。只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好好利用他的布局,就被我們攪黃了。”
而話音方落,柳臣的披風從其肩處滑下,落在了她腿處,她方欲抓起那披風一角給柳臣重新披上時,柳臣的手亦恰好伸過來。
一時兩人的手交疊,江扶風觸及的是柳臣冰涼無溫的手,不由得問道:“你手怎麽這麽涼?”
“可能此前受過傷,比較脆弱吧。”柳臣佯裝随口而談,緊接着便見江扶風主動握起了自己的雙手捂着。
此番江扶風正低頭暖着他的手,未見着凝睇着她的柳臣眸底澱着一抹歡喜。
“所以我們先是從流民複述的所謂‘暴/亂’一事裏,找到了挑事之人的蛛絲馬跡,發現是與睿王有所關聯的門客,随後再套到了兖州知府兒子的話,作為直接證據呈現給了流民與府尹。”
柳臣續道:“而做這些的時候,為防被陸憫思事先察覺而與睿王聯手滅口人證,所以我出面邀他去城外小坐了好一會兒。”
彼時江扶風摩挲着他手心裏的凸起不平的兩處疤痕之時,心底還是會沒由來地一疼。
接而她挽起他衣袖,将他的手拉至自己唇邊輕呵着熱氣,“他一定說了好些嗆人的話吧。”
而柳臣望着江扶風此時為他呵手的模樣已是出了神,連着嘴邊的話已是渾然不知所雲,“我倒是見得,我把他氣得夠嗆。”
“哦?說來聽聽?”江扶風頓時來了興致,擡眼看向他。
一霎目光交接,柳臣驀地收回了目光,他回想起方才自己所言之時,沉吟道:“也沒什麽。我只是帶了他最喜歡喝的那個茶葉,把整袋茶葉全都放進茶器裏煮了,他嫌苦,自己汲來湖水親手又重煮了一遍。”
江扶風頓了頓,幹笑了兩聲,“我覺得他以後可能都不會喜歡喝那個茶了……”
“那兖州流民一事,皇上是如何處理的?”江扶風再問。
“兖州災情原本就嚴重,流民早已遍野。而知府還為了給他兒子買官搜刮民脂民膏,此事公開之後,兖州知府就差被人刀架在脖子上了。”柳臣寒聲說着,“但睿王拒絕承認收了禮銀。”
“所以睿王并未受到責罰?”江扶風蹙起了眉。
柳臣接言道:“因為收禮銀一事是睿王府掌事,并無證據經由了睿王之手。皇上斥責了睿王管教無方,縱容下屬貪贓枉法,而睿王親自廣昭天下‘罪己書’以致歉,并從私庫拿出了一大筆銀兩濟民,堵住了悠悠衆口。”
江扶風不禁為睿王這一系列舉措咋舌。能抛去皇家顏面做到這般地步的,看來睿王是下了狠功夫欲補此次之漏。
而江扶風重歸書齋整頓之時,卻是接到了皇宮裏來的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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