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天雪,你為什麽會選擇當演員啊?”

為什麽。

她很合适不是嗎?

……

“天雪,你彈鋼琴的樣子太迷人了!簡直就像童話中的公主一樣!看到了嗎?那些男生都為你喝彩,你就是水月高中最明亮的那顆星。”新生歡迎晚會後,曉光從帷幕後蹦出來,興奮地拉住剛下臺的她。

“我倒覺得天雪沉穩的性子比天奇更适合做大事,可惜她是一個女孩。”二叔尹浚也曾經這麽對她爸說過。

一向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童博則是微笑着,帶着客氣對她說,“天雪你這麽‘聰慧細膩’,我只怕我那個傻乎乎的二弟配不上你,不如別逗他玩了。”

還有陰恻恻的趙雲:“你其實根本就看不起我們這些領助學金的乞丐吧,還抱着一副仁慈的面容過來施舍我們,真是難為你了。”

無論是誰,

無論對她說什麽話,

她都是微笑面對——像是戴着一副永遠不會掉落的微笑假面。

因為她記得父親尹浩對她的教訓,“你是尹家的小姐,代表的就是尹家,在外面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千萬不可以胡作非為,敗壞了尹家的名聲……”

她看懂了他意味深長的眼神,清楚他未說出來的那句話:

你的命是犧牲了你母親的命換來的,決不是給你随意浪費的。

所以她用繩子綁住自己的腳和手,規範自己的一言一行,不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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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她就可以做那個完美的尹天雪,永遠不會讓父親失望的尹天雪。

……

盡管她心裏常常有一個反抗的聲音,戴上面具的天雪不等于真正的天雪。

……

第一個希望她成為自己的人,是天奇。

他喜歡給她拍照,喜歡給她畫畫,喜歡将她的房間布置成粉紅色,給她送各式各樣的綠植鮮花,水晶球,音樂盒,玩具熊,他用一切美麗的事物裝飾他認為最美麗的妹妹。

春日陽光和煦,鮮花盛開,天奇就會給在庭院裏看書的天雪畫畫像。

“哥,你畫好了沒有?”天雪問。

“嗯……你再坐一下嘛,我覺得光影部分還沒有描好……”身為哥哥的天奇竟然有一些讨好的意味,趕緊穩住坐在陽臺下的妹妹,“你是不是累了,我給你捏捏肩……”

天雪看到自己哥哥一臉關切的模樣,有一些想笑,“不累不累,我只是覺得無聊手上這本書有些難讀……”

天奇走過來拿過起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一看,無甚興趣,“是嗎?那就別看了吧,天奇扶起久坐的妹妹起來,“你先活動會兒,接下來再讓我畫一畫好嗎?”他雙手合十祈求道,雙眼盡是殷切,“我去廚房給你拿你喜歡的紅茶和餅幹。”

天雪起身看他的畫,“噢,你倒是不累。”

天奇引着妹妹看他引以為豪的畫作,“不累不累,為我的寶貝妹妹畫畫我這輩子都不會累!”

天雪看見紙上的沉靜少女,被春意盎然的綠色和星星點點的彩色都包圍,美得不可思議。

“哥,你是想成為畫家嗎?”

“嗯?”天奇稍加反應才聽懂這個問題,“這……我沒有想過,”他臉上出現的那種少年時期常見的青澀與迷茫,“……爸的意思是讓我接他的班。”

“那你想接爸的班嗎?”

“……我……我……”天奇猶猶豫豫,沒有一個答案。

天雪便行使妹妹的權利,軟綿綿地撒嬌:“哥,你說嘛……”

天奇努了努嘴,道:“天雪,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沒有什麽野心,我就是希望爸和你能夠開心……只要你們能開開心心……”他鼓起勇氣,直視着前方,像是直視着他的命運,“那些事情,我願意去做。”

天雪在心底嘆息哥哥的單純,表面上仍說:“那除了我和爸外呢,你怎樣最開心?”

天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肯定是到處走到處玩啊!去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交往,過幾百萬種人生!”他解釋道,“不是一定要過得很好,富貴,有富貴的活法,窮有窮的活法,古代奇人金聖嘆曾經說過,‘鹽菜和黃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真是潇灑!”

天雪聽了不覺神往,點點頭。

但天奇又揮揮手笑道:“那種恣意的生活想想就行。”他拍了拍天雪的肩,“我是男子漢,遮風擋雨的任務肯定是我來。天雪你過那種生活就好了,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就成為什麽樣的人,想過什麽樣的生活,就過什麽樣的生活。做哥哥的一定會全力支持你的!”

他豪氣壯志地笑着,笑容像是太陽一樣明亮,照進天雪幽暗的心裏。

真的可以毫不掩飾地做自己嗎?

在哥哥天奇面前,天雪自然願意做他那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柔弱妹妹。

在童戰面前,她也可以使使小性子,毫不保留地做真正的尹天雪。

可是……天奇不在了,她沒有可以撒嬌的哥哥。

告別了童戰,她再也不能撲進誰的懷裏哭了,再也不會有一個人事無巨細地愛着她。

“你真的跟姓童的那小子斷了?”爸和二叔齊齊站在她面前質問她。

“是。”她不動聲色地回答,看上去心如止水。

當曉光得知天雪沒有去走尹浩為她鋪好的路——出國留學讀金融管理,而是毅然決然地去了一個偏遠地區讀藝術院校:

“天雪,你為什麽要離開尹家?是你爸還在怪你嗎?你不是已經聽他的話做了嗎,他還有什麽不滿意?”

秋末冬初,天雪接到曉光的電話,得知童戰轉去了踢足球而非射擊,有些悲哀地感慨他們心有靈犀最後在這個地方顯驗。

“是我自己想離開家的,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扮演尹家女兒這個角色,也許我應該嘗試一下另一種生活。”

“另一種生活?”

天奇的話猶在耳邊,“過幾百萬種人生。”

從今以後,她将戴上數千種數萬種面具,體會千百萬種的人生……

“天雪……”

“天雪……”

“天雪……”

在千萬個呼喚她名字的聲音裏,有些循循善誘,有些難掩激動,有些是重重的呵斥,有些帶着輕佻的譏諷,有些關切,有些疏遠,有些冷漠,有些痛惜……

千萬個我——

……

失去自我——

“天雪……”

天雪回過神來,聽到曉光問她,“天雪,童戰分明看到了你,可是為什麽……”

天雪點點頭,她沒有想到最後兩個人還是在人群中對上了眼,上天讓他們遇見,又拆散了他們,到底是有緣呢,還是無緣呢?

滿心的無可奈何,一如拜倫在《春逝》裏寫的:

“If I should see you, after long year.

若我會見到你,事隔經年。

“How should I greet, with tears, with silence.

我如何賀你,以眼淚,以沉默。”

她勉強對童戰笑笑,轉身離開他的視線。

“我們本來就是不可能的。”天雪淡淡地說,“他和我都明白,這就是我們的結局。”

“那你們就這樣?”

“嗯,就這樣……”相忘于江湖,各自過各的生活。

第二天,臨上山前,曉光一再問,“天雪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

天雪點點頭,道:“嗯嗯……我有些話想對我哥說,這是最後一次了,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天雪……”曉光叫住那個清冷的身影,欲言又止,“你真的可以嗎?”她咬着唇道:“你真的有你表現得那麽堅強,那麽不在乎嗎?”

天雪一愣,內心那個微弱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像是一聲嘆息:

面具戴久了,就脫不下來了。

又或者——擁有面具的天雪,就是真正的天雪。

她溫溫一笑,“是,沒關系的。別擔心我。”

哥,你看到了嗎?

我已經不是八年前那個柔柔弱弱需要你照顧的天雪了,我走了很長很長的路,經歷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就像你夢想的那樣,我已經體驗過數百次人生,我在用我自己的方法,走我自己的路,不被任何人所左右,不被任何困難阻礙。我在走我的路,哥你看到了嗎?

……

天空廣闊,雲海如山,光線一下子變暗,狂風和暴雨一下子襲來,驚擾了在龍澤山上和天奇慢慢敘話的天雪。

她被暴風雨驅趕到半山腰的亭子,當時在這裏賣水和明信片的老板早已經不知所終,毫無遮攔的處所顯然不是避雨的好地方,天雪冒雨下了一條斜向石徑,在草木隐藏的一個狹窄山洞躲雨。

進入昏暗的世界,外面的雨聲小了,天雪這才覺得有些冷,然而大雨并沒有要變小的趨勢,天雪就這麽等待着。

想着,這座山,只有她一個外人。

不合時宜地,她想起了以前爸爸去上班,哥哥去上幼兒園,她一個人獨自在家中的情景,她趴着窗臺邊等他們回家,中午還沒有到,天奇就從學校回了家,抱着小小的天雪,很愧疚地說:“哥哥不在家,你很寂寞是不是?”他說的是那樣真摯,眉宇間充滿了對她的擔憂。

可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對她說那些話的人已經不在了。

回憶那些瑣碎的過往,天雪忍不住臉上泛起微笑,眼中卻流出眼淚。

原來她真正想和天奇說的是:

哥,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心如枯木的天雪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借着身前的石頭趴伏着,只可惜她再怎麽望眼欲穿,天奇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

一雙眼睛空空地流淚,臉上沒有半點悲喜,她又一次地絕望地意識到,無論她怎麽做,都無法改變天奇死亡這個事實。

絕望使她枯萎,就這麽死在這吧,尹天雪,她對自己說。不再顧及死去的天奇和活着的父親,讓痛苦摧毀一切能摧毀的東西。

四周潮濕的石壁忽然讓天雪覺得親切了,原來這就是她的葬身之地,今生,或許前世也是……

“天雪……”

第一聲。

“天雪……”

第二聲。

天雪擡起頭,如夢初醒地尋找着這個從腦海裏來到現實中的身影,有人破除那些遮擋的草木來尋她了。

哥?

那抹身影漸漸清晰。

“……童戰?”

天雪不可置信地驚呼出聲,是耶非耶?是真是幻?內心的激蕩宛如洶湧的潮水,沖破了所有堅固的防禦,連臉上的面具都為之破碎兩人。

她已經忘了自己,忘了所有的顧慮,等清醒過來的時候,她掙脫了所有的束縛抱住了童戰,如一只渴望自由的鳥兒撲進了藍天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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