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這是尹天雪第一次到啓園來。
水月舊屋裏的東西全部都搬來了位于花都的新家,幾乎是一字不動的複刻,一樣長滿綠植的庭院,一樣清新素雅的房間擺設。讓人生出一種還在水月的錯覺,她還是十六歲那個稚嫩得像一張白紙的尹天雪。
可她不是。
天雪走進哥哥尹天奇的房間,裏面保存着他十九歲時離開的模樣,充滿現代科技風的灰色,以前他就這樣異想天開地說過,要娶一個機器人女友。他的書桌上擺放着各式各樣昂貴的模型——爸爸以前就批評過他不務正業,他就是不肯改,高達、動漫人物的手辦、比薩斜塔金屬拼圖不一而足。架子上的書也是五花八門的,有關于宇宙的、繪畫的、攝影的、教堂建築設計的、現代詩歌的、外殼總是清一色的嶄新,也不知道他是完全沒有讀過,還是保存得好。
天雪一一摸着那些小物件,永遠寵溺地看着她的哥哥又一次浮現在她眼前。
“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珍貴的寶物。”天奇不止一次這樣對她說。
掠過那個相冊,她的視線投向桌子上的那些毛絨玩具,有活潑的猴子、可愛的小老虎、鬼馬的小花貓、憨厚的熊貓,大概是這間房裏最不值錢的小玩意了,天雪猜想這些東西應該是天奇和童心偷跑去游戲廳抓來的。
高中的時候,他們對外宣稱兄妹倆一起到自習室看書,一轉眼,火急火燎的童戰就來牽走了天雪,童心也騎車接走了天奇。
哥哥和童心的關系真的非常好,天雪無不黯然地想,是不是關系好反而害了他們呢。
這時,手機響了,是她的經紀人蓮姐打過來的,聲音略顯疲憊,全因帶着她這樣一個不讓人省心的藝人所托。蓮姐列舉了手上接到的幾個通告,有國家文學宣傳性的綜藝、有年代群像劇,甚至有一部天雪渴慕已久的金導演的電影《時間罅隙》。
但她還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嗯……我爸生病了,我需要在家待一段時間。”
是中風,那天打了她一巴掌後,尹浩的身體右半側就出現了麻痹的現象,只是他強硬地忍着沒有說出口,中午保姆龍婆叫他吃飯時,才發現他暈倒在書房。
但他仍是堅持要龍婆別告訴她這個不孝女。
就要天雪準備離家時,二叔尹浚才告知了她真相。
蓮姐帶了她四年,對她家裏的事情多少清楚一些,聽了天雪的話,她在電話那邊以過來人的身份勸道:我沒能陪我父親走完最後一程,是我一生的遺憾。父女之間哪有隔夜仇,你有多久沒有回過家了,利用這個機會,好好地和你父親談一下。”她頓了頓又道:“天雪,別活得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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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雪垂下眸子,幽幽道:“不累哪裏是活着的人的權利。”
“……天雪,你最近有看電視嗎?”
天雪向來對新聞時事不關注不留意,還以為蓮姐指的是她童戰Iphone三人上熱搜的事情,“你是說龍澤山那件事嗎?”
龍婆于這時上樓來,踱步到天奇房間門口,對天雪笑道:“小姐,小雲來了。”笑容是由衷的開心幸福,“她提了東西,說是來看老爺。”
電話那頭的蓮姐說的卻是:“依我看,照片就是那個叫趙雲的女主持人刻意曝光的,她後面還參加了節目談論這件事,表現得多麽楚楚可憐……我沒看錯過人,她絕對不是一個簡單角色……”
天雪的神色淡淡,她掩住手機收音位置,對龍婆交代道:“請她進來吧。”
“欸!”龍婆欣然應了一聲,走路的步子也快上不少。
不知身後天雪深邃的目光暗了幾分。
聽天雪那邊遲遲未回應,蓮姐便問:“有事?”
天雪回過神,答了一句,“嗯,家裏來客人了。”
電話那頭的蓮姐少見的欲言又止,“我本來有一件想告訴你,但……”她嘆了一口氣,“你先忙吧。”
電話挂了後,天雪緩步下了樓,等她走進一樓主卧室時,見到的就是好一幅父慈女孝的畫面。
作為(假)父親的尹浩躺在床上,目光慈和。
作為(假)女兒的趙雲坐在床邊喂粥,臉色殷勤。
趙雲的真母親龍婆在一旁杵着,卻是寬慰的。
尹浩的真女兒天雪卻置身事外,格格不入。
“天雪?”先是龍婆看到了她。
然後是趙雲發現了她這位不速之客,忙站起來和她打招呼:“天雪,好久不見。”
天雪溫柔地笑着,話卻比針更刺人:“見是好久沒見了,但你在背後議論我可沒少啊。”
“我……”趙雲為難地看着尹父和龍婆,有一種被逼急要哭的感覺。
天雪走過去,從她手上接過粥,尹浩搖搖頭示意自己不喝了。
“天雪你相信我,關于你和童戰的事情我什麽都沒說。”身後是趙雲弱弱的聲音。
但尹父在聽到“童戰”這個名字時,臉色就已經大變,寫滿了暴風雨來的前奏。瞪着天雪的目光裏,也有無數火焰升騰。
“天雪這應該是個誤會……”龍婆也着急着上前,不知道如何去緩解她手心和手背發動的戰争。
“你是什麽都沒說,可你做了不是嗎?”天雪不留情滿地回擊道。
她的話一說完,尹父的盛怒就蜂擁而上:“天雪,對待客人你這是什麽态度!還有沒有一點尹家小姐的樣子!”
天雪站起來,不在意地翻動酒紅色的窗簾:“哦?我怎麽記得你曾經說過她和我們是一家人,不是外人。”對着趙雲眯眼笑道:“是吧,嫂子?”
趙雲臉色一變,幾乎要變形,她怎麽會不懂尹天雪的言外之意呢,你也有把柄在我手上,最好閉上嘴不要亂說話。
她尴尬地,為了緩和氣氛勉強一笑,淚水卻已經噙在眼睛裏了,“今天我來只是來看尹伯伯的,沒想到引起天雪的不快了,我還是先走吧。”
天雪并冷冷地看着她做戲,已經做了十餘年還不知道厭倦,真是厲害。
“小雲……”龍婆的手伸出又放下。
而床上的尹浩将一切看在眼裏,道:“你既然是來看我的,又何必理別人瞎說些什麽。”他斜了一眼天雪,有些不滿地道:“當初你不是已經離開這個家了嗎,說要和尹家一刀兩斷,再也不做我尹浩的女兒,現在一回來就以尹家大小姐自居,不覺得太晚了嗎?”
一句句話,似利刃,插進天雪的心窩裏。
天雪麻木着自己的心和表情,裝作自己早就習慣了,只是覺得趙雲現在心裏一定很得意,臉上卻還是一副憐憫她的模樣。
便于千鈞重壓下笑了:“不要緊,總比有人一出生就恨自己不是,要好得多。”
“天雪!”尹浩又是一聲呵斥。
“我這就回房,不惹你的眼了。”
天雪直視着趙雲瞳孔裏的痛苦、不甘、怨恨。可是趙雲是不會這麽輕易被打倒的。就在天雪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用僅是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可遺産是給我的呢。”
天雪按捺着內心的不适,語氣依舊輕蔑:“哦,你連這點錢都賺不到嗎?”
趙雲幾乎要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只是覺得把別人騙得團團轉很好玩。”
天雪下一句話還沒有說出口,趙雲已經盈盈地拜道:“天雪我看你的臉色不是很好,等下讓我媽給你煮一些補精氣神的藥喝了吧。”
龍婆忙點頭道:“我現在就去。”
天雪對上趙雲毫不掩飾的嘲笑,漠然地掠過。
她們兩個的戰争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大概是八歲那年,保姆龍婆帶着她的幼女進入尹家開始。
天雪羨慕趙雲有一個愛她入微的媽媽。
趙雲羨慕天雪有一個富甲一方的爸爸。
她真的設想過,如果她和趙雲交換人生,是不是她們兩個人都能幸福。
但現實中,她們就是敵對着,她們都發現了對方溫柔僞裝下的冷漠甚至是殘酷的一面。私下無人的時候,趙雲就會率先拿着劍沖過來,但都被天雪一一避過,她從來沒有贏過她,直到在十七歲的時候,天雪因得到童戰而得意忘形的時候。
趙雲趁虛而入,搶走了她的哥哥天奇。
盡管她一而再,再而三,跟天奇暗示趙雲這個女孩并不像她表面上那麽單純善良。
“可是我就是喜歡她。”天奇一遍遍畫着穿着那個紫色條紋裙子的女孩在花叢中笑,臉上也帶着青春期男孩心動的癡迷。
“你喜歡她什麽呢?哥,你真的了解她嗎?”
天奇未察覺妹妹的咄咄逼人,只是撫摸着趙雲的畫像有些沉醉地說:“我也不知道,總感覺她哪裏都好,以前我把她當妹妹,現在不是了,嗯……我覺得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做什麽都很快活。天雪你明白這種感覺嗎?就像……你和童戰在一起一樣!”
念及童戰名字時,天雪忽然紅了臉,背過身去,“你說什麽呢,哥。”
天奇樂于看妹妹害羞,還想要逗她,“說正常的男女交往,難道你和童戰不是這樣?你要這樣傲嬌的話,童戰該傷心了。”
天雪輕“哼”一聲,又瞥到那張畫,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惆悵地看了許久才說:“你要是真的喜歡她,我就希望她也是真的喜歡你才好。”
“那當然,她一眼一心都是我。”天奇不好意思地擦擦鼻子,“不怕告訴你,小雲說她偷偷喜歡我好久了,只是礙于身份不敢告白,現在不一樣了,我會照顧她一生一世的,所以她再也不用那麽怕了。”
天奇又摟着妹妹,道:“她還說之前看你不喜歡,是因為太羨慕你了,羨慕你和我走得這麽近,你看她就是這麽小心眼還愛哭……”
天雪聽着哥哥事無巨細地說着關于趙雲的所有事,堅硬的心慢慢地柔軟下來,因為她是能真的感覺出他是愛趙雲的。盡管他所勾勒的趙雲的形象令她覺得陌生而不可置信。
但她逐漸明白,哥哥也是想要被愛填滿的,不是來自于她——畢竟親生妹妹的愛是不足夠的。
說到最後,天奇摸了摸天雪的秀發道:“但我還是喜歡你,有了情人我也不會忘了妹妹,“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珍貴的寶物。”
天雪站在二樓,看着龍婆送趙雲的畫面。
這個女人在離開了尹父的視線後,就摘下了面具,對親生母親表現得如此冷淡、嫌棄。臺前越顯風光的主持人,越不願意別人知道自己親生母親在別人家幫傭。可對于她,龍婆又有必須在尹家的理由。
那就是監視,監視屬于她的財寶。
在高三尹天雪離家那年,尹父重新立了一份遺囑,将原本分給天雪的財産轉贈趙雲。
張皇着說不要的趙雲,可她攥着那份財産重新分配合同,捏得那樣緊,那樣藏不住地歡喜。
完全忘記了她之所以能有這樣的待遇,是因為那個躺在江水裏人屍骨漸冷。
天雪拉上了窗簾,将外面一切繁花和喧嚣隔絕。
是夜,淺眠的她被樓下的聲響所驚醒,忙披了外衣,穿鞋下樓。
“爸?”
屋裏沒人應她。
天雪擔心出事,才擰下把手,推門進去,一打開燈,就看到尹浩頹廢地坐在地上,臉色黯然,旁邊還有打翻的水杯,水流一直淌到了尹浩的綢褲上,但他還是動彈不得,只是僵着一張臉,不願擡頭看天雪。
天雪忽然覺得心酸,永遠如一只猛虎惡狼的爸爸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
她收起憐憫的神色,平靜地去攙扶他坐回床上,有些費力,令父女倆都有一些難堪,好歹是成功了。天雪去衣櫃裏取替換的衣服,拉開櫃門,眼前是整整齊齊的衣服和褲子,撲面而來的是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和悲傷。
——原來爸爸自媽媽離世後就沒有穿過新衣了,這些全都是媽媽買給他。他就這樣穿了一輩子。
尹浩不知道天雪在磨蹭什麽,皺眉道:“随便選一件就行了。”
天雪便随意拿了一件顏色相近的薄褲回來,換的過程也不太順利。
一個是:“水杯拿不到你可以叫我,電話不是在你手邊嗎?如果我沒有下來,你打算就這麽坐一個晚上嗎?”
一個是:“就你這麽苦着一張臉?你要是不願做,還不如打個電話麻煩龍婆,讓她來一趟。”
“你就這麽不喜歡你親生女兒?”天雪問。
尹浩沒說話,反問道:“哪有一個父親會喜歡一個一直頂撞他的女兒,你這輩子什麽時候會學會低頭服軟?”
于是,兩人不歡而散。
天雪給尹父換了衣服,接着倒了溫水給他,将水杯放在床頭櫃上,伸手可及。
又去收拾地面。
尹浩看着心裏也很不是滋味,曾經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兒,最大的勞作就是彈鋼琴,什麽時候她也學會做這些粗鄙的活了。
答案自然是離家後。
他這個表面看上去冰雪聰慧的女兒,實際上倔得不得了,一意孤行地喜歡上一個完全沒有任何前途可言的男孩,更重要的是殺死她親哥哥的人的兄弟,企圖通過傷害自己來威脅家裏人不要再對他們一家下手,随即走上一條衆叛親離的道路,飽受貧寒與欺淩。
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她的投降,等待現實将她所有的傲骨消磨。
可是她還是銳利得像一把冰雪一樣,聰慧的地方像冰雪,冷酷的地方也像冰雪。
“爸,你休息吧。”收拾好一切的天雪準備回房。
然而月光皎潔無暇,尹浩在那一瞬間,卻在她身上看到了死去妻子的影子。
“天雪。”他出聲留住她。
“嗯?”天雪回眸。
尹浩一時又忘了自己要說什麽,只好就今天下午發生的争執找了一個話題,“如果你還想要尹家小姐這個身份,你就要背負起這個身份應該做的事情。”
天雪微微一愣,抿唇沉默了好一會:“我從來不稀罕尹家小姐這個身份,我想要的只是……”
成為你的女兒。
成為天奇的妹妹。
她的話沒有再說下去,因為直到這一刻,她才深深切切地意識到,她原來是想要作為尹浩的女兒的,想要作為一個心愛的女兒被尹浩擁抱。
尹浩自然無法懂得這份難以啓齒的真心,心中一冷道:“不想要這個身份,你想要什麽身份,童家的媳婦?你不想做尹家的小姐,有的是人想做!”他幾乎要下逐客令了。
但天雪又走了回來,坐在他床頭,放下她的姿态道:“我可以不要尹家的一分一毫,你可以所有財産給二叔打理,甚至你捐慈善機構都行,趙雲不行。”
“為什麽?”尹浩再次嘗試解讀他這個高深莫測的女兒的心,又或許只是嫉妒,恨她搶走天奇的愛。
天雪明白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她無論說什麽都像是在捏造,都像是誣陷诽謗,所以她換了一個角度:“以什麽身份,和立場呢?”
尹浩不解:“自然是以你的嫂子。”
“可她畢竟沒有和哥結婚不是嗎?難道要她為哥守一輩子寡嗎?”天雪噎住了,啊,這就是她心底不肯承認的事實啊。
尹浩沉吟道:“她自然也可以和別人的男人結婚。”
“帶着尹家的身份?”天雪追問道。
尹浩不清楚她說這些是真的在為趙雲考慮,還是只是為了說服他将趙雲排出去,不由謹慎起來:“不管你再怎麽不喜歡她,她當年可是差點為了你哥……”
“我知道。”天雪答道:“爸你也知道是當年,她才十八歲不到。我相信她不想別人再提那件事,我相信她也會希望有新的人生,新的開始。”
尹浩沉默地盯着天雪,“我問你,你說這些,到底是為了她,還是為了你自己?”
天雪給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至少不全是為了我。”
尹浩忽然覺得有些冷了,月光終究太寒冷了。
他道:“如果沒有當年那場意外,天奇和小雲去了國外留學,現在大概已經生子結婚了吧。”
一個是自己最愛的哥哥,一個是她心中的蛇蠍,這樣一個組合,天雪始終不知道怎麽樣去面對。她察覺了尹父語氣的緩和,問道:“你也覺得當年的事情可能是個意外?”
尹浩刮了她一眼道:“就算是意外,也和童家脫不了關系。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別想和姓童的那小子在一起!”他稍作停頓,又說:“哪怕我死了,你要是還有良心,就記得我今天晚上的話,我不同意,永永遠遠地不同意。”
天雪的面容顯得平靜,不過是又一次宣判死刑,她還能再說什麽呢。
尹浩一氣之下把所有的話說出口,又一次想到龍澤山的事情,童戰那小子實在是陰魂不散,他的确可以批評天雪的不知悔改,可如果她真的愛童戰,他很清楚自己剛才說的話對天雪意味着什麽,不由長嘆一聲:“你要怨就怨自己生在了尹家吧。”
天雪是那麽漂亮,即使現在不施粉黛,她依然最璀璨耀眼得像是一顆鑽石,可是在他強烈的要求下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愛情,她生命中某一部分将會不可遏制地枯萎下去。
“如果你接受我的安排去相親,你今天晚上說的事情我會考慮的。相親對象你也認識,你高中同學,鐵風。他對你很有好感,一直留心你的消息,是個不錯的人選。”
最終,尹浩還是不可避免将父女談心變成了一場商業交易。
天雪也沒有想到父親會這樣說,但仔細思考過,也并不覺得意外。
十六歲難以接受的事情,十年後會變成什麽呢。
天雪覺得無所謂,既然不能是和童戰在一起,和誰在一起不是一樣呢。
只是她真的能夠成為除童戰以外的某個人的妻子嗎?
她一時走神,想到了她和童戰在婚宴上相遇,可是她不是他的新娘,他也不是她的新郎,那個時候還能看向對方微笑嗎?
苦澀的東西在心裏破碎了,順着血管流遍了她五髒六腑、奇經八脈,讓她也變得奇怪了。
尹浩看着默默不語的天雪,勸道:“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段感情,最初遇上的未必是最好的。”
童戰就是最好的。天雪想說,可是她只是凄涼地笑了。
尹浩想觸摸天雪,一瞬間卻思緒飄遠:“……我和你母親也是家族聯姻,應該說那個時候尹家遠不如你母親家,但是你母親從來就沒有嫌棄過我,一心幫助我,一心操持着這個家。我很想證明,你母親沒有嫁錯人,尹家可以在我這一代恢複昔日的興盛,可惜你母親終究沒有等到那一天。”
天雪只見過母親的照片,也聽說自己和母親眉眼相似,可今天聽到父親聊起母親,還是有說不盡的親切和感動,“也許她并沒有等那一天,只是想陪在你身邊呢……”天雪喃喃道。
尹浩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轉而道:“誕下天奇的時候,是我們感情最好的時候。我記得周歲宴的時候,你母親穿上了大紅喜服……那天,天奇在筆、墨、紙、硯、算盤、銅錢裏,抓住了算盤,族裏人都說天奇生來不凡,以後是做生意的料,前途無限。”
父親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天雪心中也不好受,抓筆就代表以後是讀書的料,抓印章就說明以後要進入政府單位,可抓哪一個能預兆他成年後會溺水身亡呢。
卻又聽尹父說:“當時你母親附在我耳邊說,也許天奇只是覺得算盤上的玉珠好看着呢……”尹浩的渾濁的眼睛頃刻被淚光所點亮,“你母親說的是對的。天奇的奇不是傳奇的奇,而是珍奇的奇。”
瞧着天雪絕似妻子的側臉,尹浩幾乎要喊出另一個名字了,可是他還是清醒過來了,“天雪這個名字,也是你母親給你取的。”
“因為我出生在下雪的日子?”
“不。”
“因為你的母親最喜歡雪。”
無數悸動湧上心頭。
天雪凝視着照進屋裏的月光如霜,感慨時間流逝悄無聲息,就好像是月亮做賊偷走了它。
時光帶走了母親。
帶走了天奇。
人們只能在記憶中追溯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眼前浮現一個抱着嬰兒的溫柔女人,既陌生又熟悉,那是她從未真正見過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