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天雪反反複複地想:是因為自己想得太簡單了,是她太放松了。所以才會發生這些可怕的,無法挽回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沒有能阻止這一切,要是她再小心一些就好了……

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她止不住地發抖,肩膀上披着一件沒有見過的黑色外套。

此時她已經完全遲鈍了,麻木了,連記住和回想的能力都沒有。

所以當鐵風的母親将照片摔在她臉上,天雪也沒有任何反應。

“你說,這些照片是怎麽一回事?”穿着華麗的貴婦人聲音憤怒。

“對不起,天雪。”鐵風攔不住他母親,只能一個勁地抱歉。

“什麽對不起,是她對不起你才對,你拼了命地說服,讓我相信她是一個身家清白的女人,實際上她做了什麽見不得的事情,你根本不知道!”

不善言辭的鐵風只有幹着急的勁,“媽,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先冷靜一下好不好,現在她爸爸出了事,她心情也很不好受……”

鐵風的媽媽氣得簡直要暈倒,“你就好受了,我和你爸就好受了……”

這時,天雪冷不丁地來了一句:“那這婚就不結了。”

“……”鐵風動作一滞,看着天雪一言不發,早在婚禮出現變故時,他就已然明白許多事情不能像他們計劃得那麽圓滿,他多希望天雪再多信任他一些,讓他陪同她走完這些最艱難的道路,可是她終究還是率先放開了他。

“你說不結就不結?這話什麽輪到你來說了,要說也是我們家鐵風提!你知道今天這場婚禮讓我們家丢了多麽大的臉嗎?以後走出去我都不好意思,因為你,我們家的人要受多少非議!你考慮過這些嗎?輕飄飄地說那就不結了,你到底有沒有家教!”鐵風的母親看着天雪,越發覺得她沉靜的臉龐下,有一個狐媚子的心,厭惡之情更深,聲音也不由更大了些,幾乎要沖破醫院的天花板了:“照我說,你爸會出事,完全都是被你這個不孝女氣的……”

被刺痛的天雪,瘦弱的身軀一瞬戰栗,像是一抹随時會在這個世間消失的月光。

“媽,你胡說什麽啊!”鐵風出聲呵斥,不願母親再傷害天雪。

天雪用于保護自己的堅冰薄得一觸碰就會碎,可她還是面無表情地回擊:“我們尹家的事情,就不容你們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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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鐵風的母親氣得拉兒子的手,和丈夫的衣袖,“你們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這是對長輩說話的态度嗎?你還沒過門呢就這麽嚣張,進了我們家不得殺了我,”她拍着自己的胸脯,以示害怕,“幸好沒過門,這樣的媳婦我要不起!”

旁觀了這一場鬧劇的值班護士起身說話,“這裏是醫院,要吵請你們出去吵。”

手術室的燈滅了。

天雪便像一只亡靈,被熄滅的燈火牽引着走。

迎接着她大概是從地獄出來的白無常,他們用她所難以理解的語言告訴她,“對不起,我們盡力了。”随即是宣布尹父的死亡時間。

不知為何,天雪恍惚地笑了,她早就知道這個結果了,只是不死心,上天什麽時候肯對她仁慈一點,肯施舍給她一個奇跡。她失去了母親,然後是哥哥,然後是父親。

“天雪!”直到鐵風抱住她時,她才知道自己跌倒了。

失去雙腿似的,飛翔的翅膀也被折斷。她摔倒了,墜落了。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她因為她的罪過被放逐到汪洋大海,不毛之地。她感覺到了被滿天黃沙所刮傷的枯竭,被藍色的海水所淹沒的窒息。

“都這個時候,你還喜歡這個女人!”

鐵風的母親使用蠻力拽着兒子。

“媽,我不能放下她不管,你沒聽到嗎?她剛剛才失去了父親!”

“诶喲,我的兒子你還沒看明白啊,她是天煞孤星的命,你還擠上去和她在一起,醒醒吧你,我警告你,你不想你媽現在斷氣在你面前,你現在就馬上跟我回家!”

“媽……”

沉默的鐵風父親開口道:“鐵風,聽你媽的話,先回去吧。你在這裏也無濟于事,只會給別人添亂。”他有意終止這場戰争,做妻子和兒子之間的中間人,但話語間的意見也很明白了,出了這檔子事後,尹家對于他們來說已經是別人了。倒不是因為他僅憑一兩張照片得出什麽結論,而是他覺得隐患沒有安全一說,況且天雪已經挑起了這個家的矛盾,他也不能接受這樣一個媳婦。

“可是……”鐵風還想說些什麽。

天雪已經稍微清醒了一些,道:“鐵風你走吧,和你家裏人回去吧,我爸已經死了,我們就沒有理由再一起了。”

每一個字都是一個厚厚的障壁,鐵風始終攻不進天雪的心防。他們只能到這裏了嗎?愛是伸出去而又收回的手,“對不起……”鐵風說,最後,他還是什麽都沒有幫到她。

“怎麽會是你說對不起呢,要說也是她說。”鐵風的母親氣勢洶洶地将鐵風拽走,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折返回來,“快把你脖子上的項鏈還回來,這是給我未來兒媳婦的,不是給你這種人的!”

天雪無所謂地取下沉重的項鏈,倒是鐵風的母親嫌她摘得慢了,将珍珠項鏈硬扯了過去,又“哼”了一聲才走,留下天雪脖子上鮮明的勒痕。

人去廊空,天雪疲憊得忘記了疼痛,只是像一個被丢棄的木偶在地板上坐着,後面還是護士小姐過來将她牽起來,因為要讓她在死亡通知書上簽字。

“醫院可以幫忙通知殡儀館來接運遺體,但如果你還沒有想好怎麽處理的話,也可以先安放在醫院的太平間。”

善良的護士小姐見天雪沒有反應,暗自嘆息,她不了解娛樂圈的事情,只知道天雪是個明星,但眼見着她穿着白色的染血婚紗,一個人站在這裏,孤零零地送別親生父親,不免對她心生同情。

“那我們先将遺體送到太平間,其他事情等你想清楚了我們再說。”

她能做的事情不多,只能象征式的寬慰地拍拍天雪的肩膀,然後離開。

天雪站在門邊,等護工來推移動床,她死死望着蓋上的白布,但流不出眼淚,護工來了,她就踉跄地跟在護工身後走。想起小時候,父親去上班時,她就這樣追出去,可是怎麽樣也趕不上父親的補發,只能眼睜睜看着父親坐上那輛黑色的車。

別走。

她想喊。

可是她又一次跌倒了,她握着自己的心口,覺得身體裏有說不出的痛。連好不容易流出的眼淚,都無法緩解哪怕一點。

天雪聽到匆忙的腳步聲,想着會不會是父親不去上班了,他終于下車,找着了跌倒的她。

“天雪……”她擡起一雙淚眼,看到的卻是童戰。

心有是抽搐般的疼痛,“車走了……”她伸出手喊。

一臉擔心的童戰,便扶起她來,和她一起去追那輛車。

他們在冰冷空曠的走廊裏走着,他沒有說任何話,只是陪着她,支撐着她。

好像很久之前也是這樣。

哥哥和童心出事的時候,他們兩個人一起上山去,天雪走不動了,童戰就背她走,穩穩的,安心的。

“這條路還要走多久……”天雪累了。

童戰只是握緊了她的手。

在太平間的門口,寒氣逼人,童戰便拉住了她,她沒有掙紮,看着工作人員,将尹父擡上停屍櫃,上面那個數字,難道就是她和他最後的聯系?在櫃門關上前,天雪看到了父親的左手有一些血漬。

她忽然湧起一個沖動,要走過去為他擦幹淨。

雖然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污跡,可是可是……想到這裏,她痛苦閉上眼,掩面哭了起來。那種由衷地挫敗感,無助,不知道如何是好,又一次把她打碎了,海浪碰到石頭般粉身碎骨。

“天雪,沒事的,讓你爸走得安心些吧。”

童戰安慰着她,陪她往外走,天雪開始時還徒然地留着眼淚,後面她的眼睛就幹涸了,黑暗幽深沒有一點光。

到了醫院門口,其他人都趕過來了,童戰才把天雪交到曉光和月牙手裏,眼看着三人上了車,他還是不肯走,不肯放心,大哥童博便勸道:“以你的立場,再怎麽樣,也不能跟到她家裏去。”

童戰低下頭,手上似乎仍存着握住月光的感覺。“我知道,我只是很擔心她……真的……很擔心她。”

童博沒有別的安慰的話可說,只能嘆道:“沒有人能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到底是什麽情況,相信警察那邊會調查清楚的。”再不濟,尹浚也會插手,他雖然過慣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但對這個大哥還是在乎的。

“嗯。”童戰遙望着遠處的黑夜,思緒逐漸飄遠。

……

在車裏,天雪什麽話都不說。曉光讓天雪去她家住一晚,但天雪拒絕了,她堅持要回家,兩人知道她的脾氣,不再争辯,先送她回了家。

“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也不知道龍婆去哪裏了。你真的不要我們兩個人留下來嗎?”曉光殷切地問。

但天雪搖搖頭,轉身沒入了黑暗的庭院。

“天雪她應該不會做什麽傻事吧?”曉光頗為踟蹰地看向月牙。

月牙沉思片刻道:“應該不會,至少現在不會。”

兩人不約而同地談了一口氣,驅車離開了啓園。

……

而天雪半夜醒來,才發現自己在家門口睡着了。她像是喝醉酒的人,完全斷片了,過去一個晚上的事情,她都記不真切。

她不記得自己不敢進屋子的原因。

更不記得昨天晚上是她的婚禮。

也想不起身上的西裝外套是哪裏來的。

手指握上那件質地良好的西裝,腦海裏閃過電光火石。

哦,對了,這件事是童戰披在她身上的。

記憶就像倒帶回放,她看到了走上婚禮舞臺的自己,對危險一無所知的自己,還以為一切按部就班,盡在掌握之中。

被鮮花所包圍,被聖潔的白紗所簇擁,立于漫長的紅毯盡頭,燈光的中心,尹天雪原本想要割舍掉過去的自己,餘生都作為一個謊言活下去。她也已經做好了被地獄惡鬼吞噬的準備,可那還不夠……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黑色的洪水從二樓像猛獸一樣沖下樓梯,而她的父親像是破碎的泰山一樣,一塊一塊跌落,一塊一塊瓦解。

啊,原來這才是地獄啊。

地獄岩的岩漿燒蝕着她和她的父親,痛不欲生。

童戰是第一個趕到她身邊的人,給她光潔的肩膀上披上了外套,再是确定了尹浩停止了呼吸和心跳,随即邊做心肺複蘇的,邊叫身邊的人打電話,未注意到那些圍觀群衆,如嗜血蒼蠅一樣愛所有屍體和傷口。

——那個時候,不管是童戰還是天雪,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那些随着尹浩從樓梯上滾落而一同撒下的照片。

聽到別人議論,并看到相關照片的童博,很快反應過來,不應該讓弟弟深陷這個泥潭。

“童戰,你走開,讓我來。”

“什麽?”不明所以的童戰被豆豆和珠兒一幹人拉住。

“你先看這個。”抽出身來的童戰,這才接到有些愧疚的月牙遞過來的照片。

跌落在樓梯上的許多張照片都是重複的,頻率最多的,一張是天雪深夜進入醫院病房的照片,上面寫着的時間是12:42,另一張則是天雪04:17離開病房的照片。上面都有一行刺目的紅字,寫着:

大明星天雪婚前幽會情郎童戰。

在辨認出照片上的信息後,童戰的手不可遏制微微一顫,他以為是夢,原來是真的,她真的來看過他。

“童戰,你要永遠記得這句話:尹天雪永遠愛童戰。我在你身邊也好,我不在你身邊也好,我要你永遠記得,我是愛你的。堅定不移的愛,就像你愛我一樣。我可以扮演無數個角色,我可以說無數句謊話,但只有這一句是真的,尹天雪愛童戰,就像你許我的一樣,生生世世。”

原來她真的說過那些話,對他許下那樣永不變更的誓言。

不是他的幻想,不是他的一廂情願的看開和放手。

童戰強忍住心中澎湃的情感,翻看着那些照片,那些他所不知道的時光,那些足夠證明愛意真的來過的照片。他和天雪在龍澤山上被拍到的照片,她緊緊跟在他身後,迷霧中或許有一雙同樣充滿愛意和擔憂的眼睛。

還有一張,是他們在水月高中的時候。

不知道是誰拍下來的。

模糊而久遠。

她穿着校服坐在石凳上看書,他在一旁的樹下擺弄樹枝,和她閑話。

配字是:天雪&童戰從高中開始的愛戀糾葛。

真的是愛戀糾葛,剪不斷,理還亂呢。童戰想。

醫護人員以及擡着擔架來了,可人們還在為着一個所謂的真相争論不休,他們不肯放過尹天雪,也不肯放過童戰,不肯放過鐵風,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和事件相關的人。

“你們到底有沒有在一起過?”

“天雪真的是腳踏兩條船的壞女人嗎?”

“她是愛童戰還是鐵風?”

“為什麽會選擇和鐵風結婚呢?是因為他更有錢家世更好嗎?還是你已經斷定童戰會因為傷病斷送運動生涯?”

“那你為什麽又要去醫院看童戰呢?而且挑那麽晚的一個時間,是否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們睡了嗎?”

嗡嗡亂叫的蒼蠅們問着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将置身其中的天雪推來搡去。

“!”那一刻,少年時的濃烈的愛意和豪情壯志随着那些照片一同複蘇,“有什麽問題你們可以問我,不要去打擾她了,我來回答你們。”

“是,我們高中的時候同校,我單方面地喜歡過她。”

“高中以後就沒有見過了,沒有聯系方式,一次也沒有遇到過。”

“我們是在龍澤山重逢的,那是水月最後一段開放的時間。”

“因為我受傷了,所以她來看我,身份上不方便吧,所以選了那樣一個時間。沒有做任何的事情。”

“我……完全祝福她的婚姻,我就是為此來的。”

所以她在你心裏沒有任何其他特殊的意義?

“……天雪這個名字,不就已經很特殊了嗎。”童戰不想說謊,選擇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其實用一句話哪裏能夠說得盡天雪對于他的意義呢,況且為什麽愛情要狹窄到只剩下占有,而不能是成全呢?當然這是他和天雪故事的答案,不是大家想聽的答案。

看着天雪在其他幾人的幫助上,終于突破了擁擠的人群,跟上了前面的醫務人員,童戰心中僅僅剩下欣慰,和祝福。

……

天雪什麽都想起來,只有私下無人的時候,她才敢枕着童戰的衣服,好似貼着他的手掌憩息,淚打濕了他的衣袖。

今天晚上,她本來是想跟他告別來的。

倘若,她能風風光光成為別人的新娘,童戰也就放下一切,去追逐他自己的幸福。

可是她還是搞砸了,她終究沒有體面地退場,她為了自己的父親,舍棄了自己的愛情,結果她還是沒能保住她的父親,她的父親像是對她婚禮的抗議一樣死去了,可是他在抗議什麽呢?天雪什麽都不明白。

一切的處心積慮都成為了一個笑話。

最後還要讓童戰豁出身來照顧她,擋在她面前,承擔一切的批判與指責,明明做錯了最多事情的人是她啊,她從來沒有成全他,一直是他在為自己而犧牲。一次次找到她,拯救她,什麽時候,到底什麽時候,她才能還清這份恩情,她才能回報得起這份恩情?

想到這裏,天雪又無聲地流起淚來。

是啓園裏的樹影在搖動,風在嗚咽,成千上萬的百合花一同哭泣。

……

次日,尹浚打電話給天雪,要求天雪去警察局一趟,理由是:

在警察調查清楚之前,龍婆率先自首了。

她說她也沒有想到會把老爺推下去:

“當時婚禮臨近了,他說要阻止這門親事,我說小姐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結婚,臨時取消婚禮一定會讓小姐難堪的,我想拉住他,他用力地甩了一下手,我沒有防備,他就滾下樓去了,樓下都是人,我根本不敢下去,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老爺已經死了,我這才明白自己做了多大一件錯事。把我抓起來吧,是我害死的老爺!我對不起小姐,我對不起二爺,是我罪該萬死!判我死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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