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一直都最後,童戰也沒能和天雪說上話。
回去的路上,大家沉默不語,沒有人主動提起葬禮上的事,直到下了車各自回了家,晚上的時候,還是童博主動找童戰聊起天雪。
“今天發生的事情,是不是讓你很失望?”
童博自高中認識尹天雪,只一個眼神,就明白了她的聰慧與冷酷。就是他這個傻弟弟不知道,把她當作仙女供着。他不便明說,又害怕天雪玩弄童戰的感情,于是一直隐隐反對他們在一起。
後來等到他親眼看到了,所謂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的天雪幾次為了童戰跌倒塵埃裏,愛弟心切的童博這才認可了她。
他相信,天雪願意為童戰做一只慵懶的小貓,盡管貓也有傷人的利爪,但是天雪會藏得好好的,絕不會讓她的傻狗知道。畢竟女孩子都是很愛美,很在乎自己形象的(傻豆豆除外),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男孩面前。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縱使像同步波這樣的堅定無神主義者,也會感嘆,天意弄人。
若是上天有意讓天雪和童戰跨越巨大鴻溝,沖破重重阻礙在一起,為何又讓他們在八年前的那個夏天走散。
若已經注定兩人今生無緣,就在他們都已經準備放下時,又将天雪的人生破壞得徹徹底底,千山暮雪,童戰又怎麽忍心讓天雪只影前去?
人生如只如初見,定格最美好的一面。
而非撕下臉色,露出血淋淋的事實。
葬禮上的天雪,像是一個黑色幽靈,不再是平時那副冰雪凝結成的美麗,童戰也許吓到了吧,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天雪。
所以童博問童戰:“你是不是對尹天雪很失望。”
他倒不是想表現自己多有先見之明,只是擔心自己這個傻弟弟會受傷。
但童戰撐着臉沉默了很久,任風吹起他的長發,最後還是搖搖頭,幾近曲折地回答,“她不應該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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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博心下了然,道:“天雪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好。”
令他意外的反而是,童戰很平靜地答了一聲:“嗯,我知道。”
不像是失望,更像是心痛。
“……你還愛她嗎?”
童戰注視着大哥,目光不改少年的清澈誠懇,“我想幫她。”
“那幫她是因為愛嗎?”童博追問道。
“我就是想幫她。”童戰強調道,他不再想用愛去聯系他和天雪之間的故事,避免失去愛,就一無所有。
童博也在審視童戰,雖然迷茫得看不清內心,但是倔強得像一頭十條粗繩也拉不回來的大黑牛:“你還沒有回到我的問題,童戰愛尹天雪嗎?”
童戰本以為自己會重複上一個答案,可脫口而去的卻是:“愛。”究竟是真心意的暴露,還是習慣成自然,童戰自己也不能分辨。他有些尴尬,“對不起,哥!”
童博只是照常溫和地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有什麽好對不起的,你喜歡誰都可以,想和誰在一起都行,只要你能幸福,大哥做什麽都願意。”
“過去的事情……”童戰欲言又止。
但童博只是搖搖頭,“過去的事情就當作過去了吧,再計較也沒有意義,人應該向前看,向前看才會有幸福的可能性。”說到這裏,他又頓了頓,“當然,有些人并不能那麽快地走出來。”他說的自然是天雪。“如果你真的還想和天雪在一起,你應該牽着她的手,走出過去的陰霾,你明白嗎,童戰?”
童戰點點頭,“我知道了,大哥。”
兩兄弟相視一笑,默契地望向天上的明月,“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童博說。
童戰做了一個夢,不過夢醒的時候,他就忘記了。
他是阿仇的電話吵醒的,電話那頭的人興奮得不得了,東扯西扯沒個正經,半天都沒有說到主題,直到童戰威脅要挂電話,阿仇才吞吞吐吐說出打電話的初衷是為了向珠兒告白。
原來,珠兒來到花都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遇上了許多事情,回家的事情一拖再拖,如今終于下定決心要回去了。
阿仇必須要在此之前,确定兩人的關系。便打來電話找童戰商量。
“直接告白不就好了嗎?”童戰不解地問。
“……我要是你,直接告白,說不定珠兒也就答應了。但戰哥,我又不是你好不好,珠兒可沒那麽喜歡我,我必須精心籌劃,争取一擊必勝!”電話那頭的阿仇信誓旦旦,時而躊躇滿志,時而憂心忡忡。
一腔熱血的勁頭倒是讓童戰很羨慕。
他也曾經是這樣狂熱的少年,狠不得把自己的一顆真心都挖出來給所愛之人。
“……行吧,有什麽我能幫忙的你就直說吧。”
“行嘞,戰哥,你今天到我家來,好好跟我籌劃探讨一番!”
童戰想着自己因傷病沒有訓練,也是無事索性應下了。
下午到了阿仇家,才發現Iphone也在,他們兩個在樓下商量事情也能聽到她在樓上練歌的聲音——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阿仇悻悻地說,“戰哥,幸好你沒有娶我姐,不然以後有你好受的。”
童戰不置可否,轉而道,“珠兒可是個好姑娘,你以後要是辜負了她,別說豆豆不放過你,我也要找你算賬。”
“诶喲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就想着以後了,還我辜負她,诶是我主動追求她,要辜負也是她不要我,哪有我辜負她的份。”阿仇一臉委屈,揮動自己的小本本:”戰哥,你可別太離譜了,你今天來可是為我出謀劃策的。”
童戰被他逗笑,“是是是,可出主意這件事,我還真不在行。”
阿仇拿着筆在本子上漫無目的地塗塗畫畫,“好歹是你忠實的天下第一號粉絲,你也沒有一點了解,真是的!虧她那麽喜歡你,哼!”
好心來幫忙還挨罵的童戰不樂意了,“嘿,要我了解珠兒,那還要你幹嘛?告白是你一個人的事,我肯陪你一起煩就不錯了,知足吧你小子!”
阿仇陪着笑臉,給他倒茶,“好戰哥,好戰哥,你就幫幫我嘛!”
童戰抿了一口茶,一時間倒是沒有思路。“要不叫豆豆來幫忙,她想法挺多的。”
“不行,她洩密了怎麽辦。”阿仇将筆放在鼻子和嘴之間,“戰哥你再想想嗎?就,如果你喜歡一個女生怎麽表白。”
深信不疑的童戰答道:“直接表白。”
“呸,你這也算答案嗎!”阿仇萬分嫌棄。
“怎麽不算。”
“女孩子都是喜歡驚喜,喜歡浪漫的,戰哥你到底懂不懂啊。你就不能想一個新穎的有形式感的告白嗎?”
“形式感?”
“就是那種場面很盛大的,萬衆矚目的,萬人期待的,女孩們會感受到自己被重視,在那種熱烈的氛圍中難以拒絕的。”
童戰越聽越奇怪,“你這不是有想法嗎,你還問我幹嘛?”
“我就是想問你珠兒喜歡什麽形式的嗎?”
童戰唯一想到的是足球,“在足球場上告白怎麽樣?”
阿仇咽了一口口水,筆都掉下來了,“我不會踢足球啊。這行嗎?”
“怎麽不行,”童戰開始描繪,“在一片綠茵中,你穿着球衣跑向她,別人問你這次球賽的獲獎感言,你卻說,我愛你女朋友……”童戰停住了,因為他不知不覺把自己的夢說出來了,這是他不敢說,不敢做,不敢實現的夢。
而阿仇一無所覺,信服地把童戰說的每一個字都抄下來了,還不忘給童戰豎起大拇指,“诶喲,戰哥不錯嘛,挺會想的,剛剛還說不會!”他如獲至寶地抱着象征未來幸福的小本子站起,親了好幾下,“我去找我同學幫忙,就定我們學校的足球場了!”
他沖出去打電話了。
留下童戰,悵然若失地笑笑。
等到Iphone下樓喝水,阿仇還在外面和他同學滔滔不絕地聊着他的告白大計。
Iphone和童戰簡單地打了招呼就準備上樓,又折返回來問,“喂童戰,你和尹天雪和好嗎?”
她穿着黑色背心和短褲,外披一件花衣,看上去極為清涼,頭發這次挑染成黃色,臉上的金色眼影閃閃發光。
童戰倒是沒有想到她會問得這麽直接,有些不适意地說:“你怎麽會這樣想?”
Iphone聽了眉頭大皺,坐了先前的阿仇位置,和童戰更近了些,“不應該啊,你們最大的阻礙消失了,額請原諒我這樣說,原本不是她爸爸不讓你們在一起嗎?現在她爸爸都不在了,還有什麽阻止你們兩個在一起的理由嗎?”
童戰很難和她去解釋,內心更加郁悶,“我聯系不上她,她不願意見我。”
這就是他和天雪的後續故事。
“這是難免的嘛,畢竟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處在娛樂圈中心漩渦的Iphone了解各種熱點,包括葬禮上天雪打趙雲的來龍去脈,她倒是不介意,反正她本來就覺得趙雲這個假菩薩不是什麽好人。“你應該能理解天雪吧?”
“嗯?”童戰不知道Iphone指什麽。
Iphone這才把自己第一次遇上天雪時發生的事情說了,“有很多女演員欺負她,還遠遠不止這些,這個圈子的水很渾濁的,有文章不是說她很早就和家裏面的人鬧翻了,自己去讀的藝術大學,我覺得她一定很不容易,她一定吃過很多苦,所以你不能期望她永遠是你以前認識的那個尹天雪。”
這的确是童戰所不知道的尹天雪,就算是在龍澤山那天晚上,天雪也總是避重就輕,輕描淡寫的,很多事她不願意讓他知道,他就不再問。并不代表他不關心,不在乎。
“怎麽了?”Iphone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童戰回過神,“我沒想到你會跟我說這個。”
Iphone揚起一個自信的笑容,“本女王沒讓你想到的事情還多得去了。怎麽你後悔了啊,後悔之前沒有選我?”她仰起臉,輕蔑地笑到,“可現在晚了,來不及了,你就後悔去吧。”
童戰對這樣的女子甘拜塗地。
“請你們去看我排的音樂劇,讓豆豆、珠兒、童博、月牙都來吧,
你把天雪也叫上,這是你們給我的禮物,也是我給你們的禮物。”Iphone扔下一沓貴賓席的票,抱着手,神情潇灑,再甩一甩衣,高跟鞋的聲音滴答滴答,她正在上樓去。
是夜,童戰走到天雪的家門口。那間房子的外觀像極了水月挖過來的一角,若是十七歲的童戰一定連等待門鈴回複的耐心都沒有,就想翻過牆去找天雪,抱住天雪。
可現在的童戰,連摁響門鈴都猶豫。這并非是一個少年人想向喜歡的女孩示愛的所需要的勇氣,而是心緒複雜,不知道從何說起的勇氣。
幾次舉起手,幾次放下手,童戰仍是沒能重拾那份勇氣,于是背靠着牆,無奈地嘲笑自己的怯弱,望着天上的朗朗明月,晚風裏依稀有隔牆飄過來的花香,他嘗試整理一下自己的語言。
“天雪……”何以到了說出這個名字都會顫抖的地步。
他鼓起本就不多的勇氣,“Iphone排了一個音樂劇,讓我給你送票,我想你會感興趣的……”是說這個嗎?
“你……最近還好嗎?”近鄉情更怯。
“趙雲的事情,我……”他想說的是這個嗎?
童戰嘆息一聲,有些挫敗。幸好天雪沒看到他這副傻相,他依着牆壁,蹲下身子,用很低的聲音說自己的心緒:
“在我住院的那段日子,有一個陌生男人曾經來看我,他說是自己走錯了病房,我只是覺得他有幾分眼熟,沒有懷疑其他,直到知道你要結婚時,我才知道那個男人是鐵風,我想他大概是出于一個現任對前任的好奇,所以來見我一面。盡管我知道尹家寄喜帖給我是想讓我死心,但我還是去了。因為我也想見一見他,見一見那個會給天雪一生一世幸福的男人是什麽樣的。我當然也看到了你……”
長時間的停頓。
“如果沒有那一場意外,我真的能說服我自己去祝福你,祝福鐵風會給你一生一世的幸福。但你終究沒有和鐵風在一起。前些天在葬禮上,鐵風告訴我,那一天,是天雪讓他去看我的,我才是天雪關心的人,她最放不下的人。那一刻,我真的很高興。”
童戰笑了,有些惆悵,有些辛酸。
“但實際上,自始自終,你都沒有看過我一眼,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就像是我前面聽到的話,我的歡喜都是假的。我真的猜不透你的心思,好像我越靠近你,你就會越抗拒我,我變成了一個一點也不了解尹天雪的童戰。”
又是長時間的遲疑。
“你對趙雲做的那些事,讓我很意外。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對她有那麽大的恨意,我不是苛責你,在這件事情上,你失去了父親,所以我不想說什麽才是對的,什麽才是錯的。感同身受這個詞不能成立,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只是,很想走過去握住你的手。”
童戰忍耐着,握緊自己的手,繼續說下去。
“去握住你的手,抱住激烈得就好像破碎掉的你,傷害別人是自己也徒手握着刀刃。”
他的眼中也有淚光。
“我,我,想要知道,你的手有沒有受傷。”
“……你的心裏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傷痛,不能給任何人說,也不能被任何人理解的傷痛。”
童戰沉默着,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我來這裏,”他再一次鼓起勇氣,“只是想問一句,你還好嗎?天雪。”
“我能不能,成為你的安慰呢?”
好不容易把心事吐露個一幹二淨,童戰如釋重負,他起身按門鈴,每一個動作都帶着一百萬分的小心翼翼。
無人應答。
再試。
門鈴聲在空曠的夜裏顯得孤零零,被風一吹就散了。
童戰失笑,搖頭笑自己的傻,原地停留了會,收拾心情,離開這個蕭索的街道,夏日餘熱将盡。
天雪視角
一牆之隔,坐在千秋上的天雪,靜靜地聽着那些話,她起身走到門邊,終究還是沒有開門。
……
葬禮結束後,趙雲還想和尹浚說幾句話,天雪一出現,她就夾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天雪面容冷峻,“這段時間,她大概會找你很多次吧!”
尹浚看她面色平靜非常,似乎早就知道他和趙雲在一起的事,他這個侄女對他還是不信任啊,多少心下有些不适,擺出二叔的架子,“你放心吧,無論我和她是什麽關系,只要她做了有害尹家的事情,我絕不會幫她。這一次雖然是她的母親,但她這個做女兒的,也理應該跟着遭殃,這就叫做連坐。”生性殘忍的二叔信奉的就是這樣一套“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以前他也是這樣對付童家的,現在只不過用在了他的情人身上。
“趙雲要是肯替龍婆承擔一些,天雪也就認她孝心可鑒,放她一條生路也說不定。就怕她不僅不敢同甘共苦,還想要将所有責任一推了之。”
聞言,尹浚眉頭一蹙,覺得她話中有話:“天雪,你這是什麽意思?”
天雪便問他,“二叔,你真的認為是龍婆把我爸推下去的嗎?”
“怎麽,她都承認了,還有假?”
“這世界難道就沒有定罪一說嗎?”
“頂罪,她為誰頂罪?”話一出口嗎,聯想到天雪今天的異常,他很快反應過來,不由面色一凝,“你是說趙雲?她是為了趙雲嗎?趙雲才是罪魁禍首?”這一系列推理讓尹浚一時不能将所有故事組合起來,“這是你的猜想嗎?為什麽?”
“我有我的原因,二叔,請你相信我。”也許二叔從來都是利益至上,少有為了感情沖昏頭腦,但至少他還是在乎尹浩這個哥哥的。天雪對這個判斷還是自信的。
尹浚凝視她良久,道:“如果你真的還有所懷疑,這件事我們可以再徹查一遍。”
“徹查?且不說現在龍婆已經認了罪,我們找不到什麽證據,就算抓了趙雲又能怎麽樣呢,憑她的演技,搏得同情,拿一個輕判,何其容易。”
“那就由我們自己動手,如果真的是趙雲害了大哥,我絕對不會放過她!”他的目光凜冽,宛如寒刀,殺心已起。
天雪搖搖頭,“倒不必殺了她,那樣對于她來說太痛快了,我要慢慢地折磨她,一點一滴地毀掉她。她越是在乎的東西,名譽、事業、財富,我越是要叫她失去……”
他們家這只小狼,終于露出了她的本性,和忠厚板正的大哥,天真爛漫的天奇完全不一樣的特質,尹浚還是很樂意看到這一種變化的。
他本來就贊成由天雪來繼承尹家的基業。
“那遺産的事情呢,需要我插手嗎?”
“拖着她就可以了。只要有這筆遺産,趙雲她就不會放棄掙紮,那樣就算她不想和我鬥,她也必須要和我玩。”
尹浚看着從頭到尾散發出一股陰冷氣息的天雪,更加欣慰,不由鼓起掌來,“看來恨是我們前進的重要動力。”
這時月牙過來,“二叔好。”打斷了這一場帶有血腥氣味的談話。
尹浚點點頭,整了整衣服,從容離開,給了月牙和天雪說話的機會。
“對不起,天雪。”月牙臉上盡是歉意,“如果不是我當時讓你去醫院看童戰,你就不會被拍到,也就不會發生這麽多的事情了。”
雨已停,她們走到殡儀館外的湖邊,樹木蔥綠,湖水深碧。
“你只是想幫我,又怎麽算是害我呢?”天雪頓了頓,“我本來也是想去看他的。”
月牙并看向她,天雪的臉和湖水一樣幽深而平靜,“這麽說,你還喜歡童戰?那你為什麽對童戰這麽冷淡呢?當時冒着那麽大的危險,你也肯去見他一面,現在就算你們再在一起,也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你們了,不是嗎?”
穿着黑色禮服,戴一朵白花插在鬓間的天雪,遙望遠山,想着的卻是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她想起很久之前和曉光看過的張國榮電影。
《白發魔女傳》,梁羽生的書改成的電影,講的是名門正派弟子卓一航和魔教妖女練霓裳的愛情故事。幾經波折,幾經磨難,幾經誤會,幾經傷心,玉羅剎練霓裳一夜白頭,便離卓一航而去。實在是經歷了這麽多事情,縱使再成愛侶也沒有什麽意思了。
天雪對月牙解釋道:“童戰雖然從未像卓一航一樣負我,我亦沒有像練霓裳那樣白了頭,但一切故事隔了八年,許許多多的事情終究是不一樣了。”
“你真的不再喜歡童戰了?我要聽一句實話。”月牙執意要問這個問題。
如果還是十七歲的尹天雪,她會義無反顧地長逝入君懷。因為她這只過分疲憊的鳥兒只願意在他懷裏降落。她真想再做一次那個能在童戰懷裏肆無忌憚地哭一次的尹天雪。可是面對月牙的詢問,天雪只是選擇了搖搖頭。
她張開手,向着湖中水,水中天,天中雲。“月牙,我飛不起來了,我的過去,太沉重了,黑暗裹住了我的翅膀,我的痛苦和怨恨都太沉重了。我已經飛不起來了,哪裏也去不了,自然也不能降落在誰的懷中。”
“天雪,你真的要放棄童戰嗎?”
“這是我的命,也是我選擇的路。”
……
是夜,晚風微涼,天雪在空曠的尹家新宅裏,像是荒野上的一只亡靈。
她關心那些花兒,和她一樣,無緣無故來,無緣無故哭,無緣無故死的花兒們。
紫色的花,粉色的花,藍色的花,黃色的花……
天雪撫摸着那些輕柔的花瓣,不免想到了:如果有一天,她死了,這些花該怎麽辦呢?她們會自顧自地開放枯萎,還是會有新的主人照料,還是被無情的大手連根斬斷。
“天雪……”
喊她的名字,把她從那麽空靈的世界裏喚醒的聲音,本身也是一種虛幻。
是月亮在叫她嗎?
天雪起身,望着月亮,被隔在牆外。
“天雪……你最近還好嗎?”
是這一聲,才讓天雪确定了這是來自于凡間的聲音,不是她的心底,就在一牆之隔,那個人。
心,宛如,被風吹的微微顫抖的花朵,溫柔得不可思議。
她靜靜地聽着,靜靜地流淚。
“……感同身受這個詞不能成立,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只是,很想走過去握住你的手。去握住你的手,抱住激烈得就好像破碎掉的你,傷害別人是自己也徒手握着刀刃。我,我,想要知道,你的手有沒有受傷。”
“我來這裏,只是想問一句,你還好嗎?天雪。”
“我能不能,成為你的安慰呢?”
那個聲音,消失了。
被風吹走了。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童戰,童戰……
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的靈魂,困住了自己愛情的翅膀。絕不可奔向他,抱住他,将所有的委屈全部洩露。軟弱,她不能接受一個軟弱的尹天雪。黑暗,她怎麽能讓童戰愛上一個黑暗的女人。
她複仇的怒火,她父親的冤屈,該由誰的鮮血和淚水來洗禮呢。難道真的要童戰和一個滿手鮮血的人在一起,活在陽光下,假裝不再黑暗裏?她可以嗎?她能夠容許這樣的自己嗎?
不是已經決定放棄童戰了嗎?就放他走,放他去更廣闊的天空,邂逅更清白無瑕的女子。
可是童戰,童戰,童戰。
淚已決堤。天雪還是沖了出去。她明明知道,天下之下,沒有第二個童戰,她明明知道,自己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舍棄他,已經太遲了,不是嗎?
然而當她推開門,一雙傷心的眼睛望出去,找到的卻是另一雙焦急的眼睛。
童戰!
童戰……
童戰。
思慕,持續了八年的思慕,未曾斷絕。
童戰紅着臉,他也是跑回來的,吞吞吐吐地,費力地表達着自己:“不管我走到哪裏,都好像能聽到你的聲音似的,我想我可以再等一會的,想着再等一會,也許你就會回來了……”
天雪卻前一步在他話說完前,撲進他的胸懷,流着淚,一言不發。只是縱使跟他如此貼近,心的距離也不能靠近哪怕一毫米。她的心裏仍是那個空落落的深淵,再怎麽叫喚,也不會有人聽到裏面的聲音。
“天雪……”童戰不知所措,所有裝有情感的瓶子一同打翻,他分不清自己是喜還是悲,是酸還是澀。
理智逐漸回籠,天雪迅速退出童戰的懷抱,“童戰,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過段時間我就會出國,再也不會回來了。”
童戰更加黯然,只是天雪并不回應他的眼神,“什麽時候回來?”
“我不會回來了。”躲閃着,決絕着。
“我可以等,你給我一個時間。”
“我說我不會再回來了!”天雪氣憤地看着童戰,聲音中盡是惱怒。
童戰面色是一樣的堅毅,他也被天雪氣着了,把音樂劇的票塞到天雪手裏,“我會等你的。”
不考慮後果的,孤注一擲的。
不願意聽她說更多違心的話,全部都是謊話。
所以他轉身就走。
天雪忍者不哭看他遠去的背影,在她目送的視野裏,他越走越快,越走越遠,這不是她想要的嗎?為什麽她心裏還是有這麽多酸楚。
捏着票的手不由攥緊,她低下頭,淚水落到票根上,打濕了上面的最後一個字。
“水月之夢”。
“貴賓區的那兩個位置還沒有人坐嗎?”
“嗯,應該是沒有來。”
Iphone邊接受化妝邊詢問道,助理的答案讓她心裏有些不安,童戰和天雪到底會不會來啊。心下想着這個,便無心聽其他人八卦趙雲的事情了。
——知名女主持人深陷債務危機,因崩人設而被粉絲潑硫酸入院。
劇場外,粉絲檢票入場。
“Iphone姐以前的歌都是偏搖滾、說唱,她說這一次會嘗試一下國風,好期待啊!”
“我還聽說這一次音樂劇的靈感,來自于”水月之旅”……那個水月你知道吧?”
“就是那個已經被淹沒的小鎮嗎?好可惜,我還沒有去過,它就從中國地圖上消失了,嗚嗚嗚……”
“我說的是那個Iphone和童戰鬧緋聞的水月……”
“追夫勇敢行,我們Iphone姐太飒了!愛了愛了!”小迷妹直接星星眼,沉醉道。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嘞……”
她們當然不知道,她們口中的襄王正和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在角落對峙。
“我們已經走到這裏來了,不進去嗎?”童戰問天雪。
天雪久久地垂眸不答,童戰便動了動眼角,橫下心拽她進去。
可是只要天雪将手搭在他手背,他就沒有了脾氣,“好嘛,你說你想要怎麽樣嗎?”
天雪勉強微微一笑,聲音還是溫和的,“童戰,你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哪一個?”
她松開了他的手,他的目光便追随着跌落。
“我們曾經約定過,如果我們兩個失散,你會天涯海角地來找我。你記得有這回事嗎?”
童戰目光一滞,他自然記得這件事,他只是不明白天雪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說起這件事而已。“嗯。”所以呢。
“我們試一試吧。”天雪輕撫着耳邊的發,退後了幾步。“如果我們在這裏失散,我們還能重新找到對方嗎?”她低頭靜默,“如果我們有緣的話,今天十二點之前,老天一定會讓我們相遇的。如果我們……我們……上天注定我們兩個無緣,那我們就不會遇到。”
“天雪……”
天雪像是用哀求般的眼色看着他,“就讓我試一次,讓上天來決定我們的結局。”
童戰搖搖頭,“上天不能決定我們的結局,只有我們自己,能決定我們自己的結局。”
天雪看着他篤定的眼神,心中的堅硬幾乎要被觸動,可最後她只是說:“那……就請你找到我……找到屬于我們兩個的結局。”
說完話的那一刻,正好有人從他們之間借過。
童戰便只能看着她又一次毅然決然地轉身而去,她的長發像是永遠無法緊握緊在他的手,徒留他無盡的落寞悵惘。
……
直到進場時間終止,仍有兩個顯眼的位置空着。觀衆們無暇東顧,以熱烈的掌聲迎接表演的開始,紅色的帷幕拉開,燈光暗下。
【旁白:你是不是也有也有感覺?去過很多的地方,遇見過很多的人,發生很多的故事。你卻覺得你只是一個旁觀者,身無所寄,靈魂無處皈依……】
女演員上場,她經過繁華的城鎮,和游玩的一家四口擦肩而過,和街邊小販談過話,和海邊的漁夫,山裏的守林人閑聊,面對熱情邀請的時候,她總會選擇先退縮。
最後她來到一座石像前,石像仙女手捧石鏡,目光仁慈,她伫立良久,目光仿佛是被吸住了一樣,情不自禁觸碰的那一剎那:
【歌聲起:塵封的靈鏡斑駁點點
水月仙子身子翩跹
指尖生花處一夢千年
浮光掠影前世現】
(Iphone的歌聲堅定平穩,先是低沉後是高亢,感情充沛,極富穿透力,非常地打動人心,不少粉絲捂着嘴贊嘆。)
同時,舞臺上的女演員暈厥似的後退一步,一腳踏空,竟直接落入水中。她的水中掙紮,黑色的發絲淩亂,橘黃和青綠色的衣衫在藍色的水中翩然,就好像墜入水中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蝴蝶。
(在衆人的驚呼下,伴随的空靈的歌聲,舞臺又一次關閉了所有的燈光)
【旁白起:在夢中,我夢到了我的前世……】
燈光起,那是什麽樣一個時代啊,比亘古更為遙遠,剛從野獸進化而來的人類,披着獸皮,以打獵采摘為生,分工合作,團結一心。
(音樂變得急促。)
【歌聲起:洪水撲向灰灰的天地
最後又餘下什麽印記
傳說那裏有不死的天神
乘着風手執千古的封印】
(歌聲沉厚,不帶一絲感情像是俯瞰衆生的神靈屈尊降貴)
這一場來勢洶洶的大水,竟然是來自山之頂的天池,由神明引發的禍端。
憤懑的族人們精誠直至,手拉手,臂挽臂,高歌前進。
(在這樣激昂的氣勢下,音樂又為之一轉,轉為輕柔優美,無憂無慮)
【歌聲起:佼佼佳人漢廣之畔
風之蕭蕭雨之寥寥
思之不見佳人不還
漢廣之畔埋吾相思
佼佼佳人漢廣之畔
花之燎燎雲之牽牽
思之不見佳人不還
漢廣之畔植吾相思
佼佼佳人漢廣之畔
花之燎燎雲之牽牽
思之不見佳人不還
漢廣之畔植吾相思】
有兩天女戲水天池,面容姣好,舉世無雙,身姿輕盈,輕雲蔽月,笑語盈盈,攝人心魄。
(伴随着清揚的古琴聲,Iphone的歌聲柔和到了極致,帶着少女的情思,唱出了所有的愛與羞怯)
然而天女一時興起的游戲卻被闖入的凡人所擾,族人們質問天女為何要驚起滔天巨浪,侵襲山下的部落,黃衣天女不滿凡人的粗魯蠻橫,兩方一言不合就開戰。
黃衣天女依仗神人之力,睥睨凡人,但受限于私入人間,害怕天帝知道,故不敢全力以赴。奈何輕敵之下,被族人領頭一男子以弓箭射傷手臂。遂發狠,托起天池之水,幾欲傾覆人間。
藍衣女子恐事情鬧大,一發不可收拾,急攜黃衣天女飛天而去。
射箭男子發箭追趕,一前看一回眸,兩人僅打過一個照面,兩天女即入穹之扉,而箭射中藍衣女子腰間配飾,落地即為石鏡,被射箭男子所拾得。
【旁白起:一個是上神,一個是凡人。一個是天女,一個是族長。他們在水火不容的情況下遇見了,可心就是動了,念就是起了。愛情就是,半點也不由人掌控。】
那一個英勇善戰的族長啊,心慕于那個他僅見過一面的藍衣天女,阻于天地之隔,人神之別,惟有常懷石鏡,以寄相思。
而每當夜裏他手執石鏡,追憶他一生只有一次的心動時,天女也借着月光,尋找她遺落的配飾,目光最後卻落在了他身上。
【歌聲起:月總是悄悄挂天邊
潮推着一年蓋一年
該明白天機能猜不能變
今後看月亮你要看清
陰晴圓缺是我表情
雖說萬千年是個考驗
不會怨天心中明白
永恒就在眼前】
一人一神就這麽彼此守望了數十年,在彼此不知道的情況下實現了永恒的愛戀。
直至終生未娶的族長病死,天上的月亮忽然暗了些,幾千個日夜吸收月光靈氣的石鏡終于凝成了一個鏡靈,依稀是那藍色天女的模樣。
只是那個愛慕他的少年人,自始自終都無緣得見。
(燈光暗下)
【旁白起:你問我是誰?我是那個天女,還是那個少年族長,還是那一塊石鏡?其實我誰都不是,我和你一樣,只是一個聽故事的人,卻不知不覺愛上了這個故事。】
(燈光亮起)
【旁白起:你問我故事的後續,他和她的故事?我只能說,我也不知道。如果你硬要讓我講的話,我只有一個美好的希望。】
音樂起,城市的喧嘩,擁擠的人群。
【歌聲起:海的思念綿延不絕
終于和天在地平線交會
愛如果走得夠遠
應該也會跟幸福相見】
男女演員上場,遙遠對望,相視一笑。
臺下觀衆回報以潮水般的掌聲,有人贊嘆表演的精彩,有人愛極了天籁之聲,有人為仙凡之戀而遺憾,甚至還有人小聲地議論:
“我覺得Iphone一定喜歡過童戰……”
“嗯,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
……
童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他經過噴水池的時候,看到有小孩子在吹泡泡,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小時候三兄弟玩耍的時光,那個時候他們沒有錢,隐修也忙,他們周末的娛樂活動就是找塊空地踢球,或者去找個池塘游水。
童心是水性最好的人,他可以在水底閉氣很久,遇到再大的激流也不害怕,游多久也不會疲憊似的,但是童博童戰在場的時候,他就喜歡粘着他們兩個哥哥,像是突然從水下鑽出來吓他們,或者舀水撒向他們,有時他也念先頭在學校學過的詩,總是改得亂七八糟:
“呃呃呃,童心向天歌。白手浮綠水,劃水撥大哥……”
他天真爛漫地笑着,身子浸在水下,只留半個小腦袋,張着黑不溜秋的眼睛,像小鯉魚一樣不停地吐着水泡泡。
這個畫面一記就是一輩子。
童戰走到榕樹下的時候,看到一對青年情侶,大概還是學生,素面朝天,穿着簡樸,但是臉上洋溢着滿滿的幸福。
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天雪,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那個夏天沒有出事,天奇好好的,童心也好好的,他們之間故事的結局是怎麽樣呢?
他們會一起讀大學,運氣好的話就會在一個城市,那就天天見,就算是運氣不好的話,也要跋山涉水去相見,他會去兼職賺錢,給天雪買裙子,和她一起去看電影,他們會散無數次步,清晨與黃昏。
畢業的話,他怕是等不及和天雪結婚了吧,只要尹伯伯同意的話。
他們會同居,不,也許大學的時候他們就同居了吧,他會做菜,他可不舍得讓天雪彈鋼琴的手碰水。要是每天早上看到的第一眼是她,每天晚上看到的最後一眼也是她,那麽生活該有多麽幸福啊。大概至少要有上千次牽手、擁抱,和“我喜歡你,天雪”的告白。
他當然會工作,只是他也說不好自己的職業,如果當運動員的話,大概參加的項目是射擊吧,贏了的話,或許真的能喊一句“女朋友,我愛你”,或者“老婆,我愛你”這一類的話吧。但是也就意味着要常常異地了,除非他把天雪帶在身邊,不然就是天雪把他帶在身邊,一通電話能解相思之渴嗎?大抵是不能的吧。
要是他成為了一個體育老師,天雪是一個英語老師,他們在同一個學校工作,一定會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吧,也許會被有心的學生發現,他就可以大方地承認,老師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追到你們貌美如花的英語老師了,大概會有很多人羨慕他吧。
孩子,要是他們結了婚的話,一定會有孩子吧。
童戰搖搖頭,覺得自己想得太遠了。前段時間,參加天雪婚禮的時候,他還想豁達地唱陳奕迅的《明年今日》呢。
經過老年人休閑娛樂公園的時候,他扶了一位老奶奶過紅綠燈。須發皆白的老奶奶顫巍巍地向他致謝,倒是令童戰又想起一件往事。
“嗯……看到你頭發白了也不會厭……”
他曾經對天雪這麽說過,若是他們真的有白頭到頭的一天,該有多好。
老頭子童戰可以牽着老太婆尹天雪的手,慢慢地走,慢慢地走。
夜漸深,行人漸少,燈光稀薄,童戰覺得風有些冷,更冷的是他一個人茫然走在大街上尋一個根本找不到的人。
他怎麽會不知道呢,一個人是無法找到另一個刻意躲起來的人。
決定他們無緣的向來都不是老天,而是她尹天雪,一切都在她手掌之間,翻雲覆雨。
……
想要永遠不被找到的話,應該躲在哪裏呢。
不應該是過分放心地相信一個答案,随即就放松了所有的警惕,然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被發現了。
天雪給出的答案,是躲在童戰的後面。
無論他怎麽找都無法找到她,沒有一點碰巧的可能性,因為尋找的前方注定是沒有她的。
她像是一個精心設計了游戲的人,看着游戲參與者困于迷宮,不停地撞牆不停地失敗。
早點放棄吧,童戰。早點認清現實吧,童戰。
她不止一次地在心裏說。
天雪跟着童戰,經過噴水池。經歷過天奇之死後,她對水有着直覺的恐懼,覺得正是水奪走了她一切的可能性,使得她的人生偏移偏移,最後難以回到正常的形狀。
她看到童戰因為玩耍的孩子們笑了,他是想到自己的小時候嗎?
後面,童戰又帶着她,經過了一顆很大的榕樹。
這麽大的一顆榕樹,也許有五六十歲了吧,樹在這五六十年裏見過了多少風風雨雨呢,一個人倘若活五六十歲,見解應該和十五六歲很不一樣了。
天雪看着童戰欽羨地看着樹下那對年輕男女。
她想到的卻是,欣欣向榮之花,最易折斷。如膠似漆之愛,難堪長久。
童戰扶着那位老人過了馬路,于路旁站立,似有沉思。天雪在遠處也跟着停下,正所謂子欲養而親不待,樹欲止而風不靜,她從來不是一個好女兒,這輩子永遠無法讓父親體會哪怕一點烏鴉反哺之情。
遙望着自己和童戰的距離。
天雪忽然感覺到,其實她并未和童戰走上同一條道路。
他走上的路,有鮮花叢生,衆人愛護,他也以愛作為回報。
而她呢,走向森林的路,越走越黑,越走越暗,她的心也跟着幽暗。
他看到的盡是光明,溫暖,愛情。
她卻置身黑暗、痛苦、悔恨中不能自拔。
風太冷了,冷得要人掉眼淚。
十二點就要到了,天雪準備轉身就走。
就看到童戰摔倒在地,是了,她怎麽忘了他腿傷這件事。天雪一時顧不上別的,趕緊去查看童戰的傷勢。
“童戰!”你這個傻子,怎麽這麽傻,這麽癡,明明腿痛還走了一個晚上。
天雪用她含淚的眼睛控訴他,迎接她的卻是一雙帶着笑的眸子。
童戰緊緊抓着她的手,緊緊的,不肯放開,“我還想說找不到你了,可是上天終究是把尹天雪還給我了,把我認定的人送回到了我的身邊。”
尹天雪臉一僵,轉身欲走。
“我不是不痛,我很痛,我的心和我的腿一樣痛,可是他們不都懂得怎麽放棄尹天雪,你能告訴我答案嗎?”
童戰的話停住了天雪的腳步,她回頭,好像是恨他的笨,“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騙你?”
“你找不到我的。”
“我找得到。”
“童戰,我們兩個之間已經沒有了可能!”
“有!”依然是斬釘截鐵。
天雪深吸一口氣,“我已經不再喜歡你了。”
童戰凝視着尹天雪,并不生氣,只是堅定地說,“你說謊。”
“我沒有。”
“你剛才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說謊。在醫院的時候,你跟我說過……”
天雪打斷他的話,“我只是去看你,我沒有說任何的話。”
童戰自顧自地說下去,“是你說的,是你要我記得,尹天雪永遠愛童戰。”
天雪側過身去不願意聽,可是童戰拽住她的手,讓她無路可逃。
“是你說的,你在我身邊也好,不在我身邊也罷,你可以扮演無數個角色,可以說無數句謊話,但只有這一句是真的,就像我許你的一樣,生生世世。”
“尹天雪是愛童戰的。”
尹天雪咬着唇,淚如明珠,兩行滾落。
“我一直在想,你在哪裏?我怎麽才能找到你。我在想為什麽你要一次次推開我,原因到底是什麽。我想到了那個晚上你跟我說過的話,那個晚上是真的嗎?那些話真的存在嗎?”
兩雙淚眼相望。
童戰撫摸着天雪的臉龐道:“如果那些話不是真的,那個晚上并未存在,我是撐不到現在的,天雪。如果我摔倒的話,你會來看我不是嗎?因為,尹天雪,真的也很喜歡童戰,是不是?”
天雪忍耐着,咬緊牙關,不肯松口,不肯讓情緒決堤。
“要放棄這段感情的理由有很多種,但唯一讓我今天還站在這裏的理由,讓你出現在我身邊的理由,就是我們都放不下對方,對嗎天雪?”童戰頓了頓,道:“如果我們真的這麽放不下彼此的話,為什麽我們放過自己,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
天雪終于再也忍不住,伏在童戰的肩膀哭了,她無數次向天上祈求,祈求天上能讓她放下一切的重擔,讓過去那些痛苦都煙消雲散,可是她真的好累好難過,“童戰,我沒有哥哥,也沒有爸爸了,童戰……我什麽都沒有了。”這世間的一切對于她到底還有什麽意義,她只等了卻這一切,她……
“天雪,你還有我。”童戰輕拍着她的肩膀,充當她的定海神針,充當她的廟宇,充當回應她的神靈。“我永永遠遠都不會離開你,請你不要丢下我好嗎?”說到這裏,一直壓抑情緒的童戰也哽咽了,“童戰是不能沒有尹天雪的。”
“天雪,我們重頭來過好嗎,就讓我成為你的安慰,我成為你的家,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好好過。”
淚如雨下的天雪點着頭,回應了這個請求。她這只早已經驚慌失措的鳥兒終于,終于,能撲進她的鳥巢。
……
哭過後,兩人坐在公園長椅上看星星,童戰對天雪說:“剛才那一路,我一直在想你。”
“想我什麽?”
“想我們要白頭到老。”童戰真摯地握着尹天雪的手,問:“你會和我白頭到老嗎?”
尹天雪溫溫一笑,正欲說話,她的手機響了,童戰便看着她開手機看信息,臉色微異。
“怎麽了?”童戰問。
天雪保持着笑容,揉了揉眼睛,“有些累了,今天你沒有鮮花,明天我再回答你。”
她哭了半個小時,眼睛的确有些紅,童戰看着心疼極了,便說,“那我先送你回家。”
天雪搖頭道,“二叔有派保镖跟着我,你的腿傷未愈,我讓他先送你回去。”
剛複合的小情侶因回家的小事又争執一番,最後天雪拗不過童戰,答應自己直接回家,而童戰打車回家,兩人明天再見。
黑色的車子停在路邊,勾起童戰一些不好的回憶。天雪正要上車,忽然回頭對童戰粲然笑道,“童戰……晚安,好夢。”
童戰一怔,跟她揮手,“你也是,回去好好休息。”
天雪這才上了車,車門一經關上,她的笑容便冷卻下來,握着手機,指甲幾乎要掐進手心,全因短信上寫着:
“大小姐,趙雲從醫院溜出來,想對曉光小姐下手,我們搶在她行動前迷昏了她,把她帶到了西城的廢污水站,二叔說要你來處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