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愛是什麽呢?

沒有愛,人也照常吃飯睡覺平靜地度過每一天。但是當那個人出現的時候,開啓了你生命中另一個意義的春天,是花朵摁響春天的門鈴,是他像春天一樣來看你,使得你身邊所有的花一下子都開了,有他在的每一天,生活都布滿了星星的光澤和春天的漩渦。

對于天雪來說,童戰就是這個人。

恨又是什麽呢?

如果你真的恨過一個人,你就會知道,只要這個人存在于世,你心中的悲憤的河流就永遠沒有停歇的一天。正是這個人,扭曲了你原本正常的生活,正是這個人,時刻提示着你被深淵凝望,于是你一秒也不能再忍受這個人的存在,你迫不及待地想要殺掉他,毀掉他,明明你也知道,殺掉他的那一刻,你将完全成為深淵。

對于天雪來說,趙雲就是那個人。

……

她不是沒有過想要退縮的時候,但趙雲就會用行動證明,這世界有趙雲一天,就沒有她尹天雪好好生活的位置,她的餘生就沒有平靜的可能。

所以她僅有的那麽一點慈悲和軟弱終于被消磨掉了。

天雪廢污水站時,被吊起的趙雲已經進了幾次水了,全身濕淋淋的,頭發臭烘烘的像是肮髒的水草,哪有過往娴靜高貴的女主持人的樣子。最可怖的是她那張被硫酸潑過的臉,像是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又像是各種洗不幹淨的泥巴所黏附,此時因過激反應更加殷紅,痛癢交加之下,她不斷嘶吼,抓狂,然而她這只受困的野獸,能做的唯有不斷地求饒、哭泣、顫抖。

“你來了。”尹浚坐在屬下找來的椅子上,慵懶的眼睛等待被一出好戲點燃。

天雪默不作聲走到趙雲近旁,居高臨下審視着趙雲的瘋狂與狼狽。

只要想着自己再松懈一點,也許今天見到的就是曉光的屍體,或者是她跪倒再趙雲面前。她就會對眼下這個女人,散發最強烈的恨意。

從小時候音樂盒,到長大後哥哥,父親,趙雲就是這麽輕易毀掉她所珍愛的一切事物。若是能夠時光倒流,她會在見到趙雲的第一面,不動聲色地将其殺死,将一切罪惡與悲劇消滅于未産生之前。

未能夠。趙雲已經多活了數十年,今天這個遲來的日子到了,卻是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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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這個樣子真好看,趙雲……”天雪輕笑着,不留情地用指甲劃過趙雲的臉。

被手下鉗制住的趙雲恨不得撲上來咬天雪一口,就咬在她的臉上,讓她體會和自己一樣毀了容後生無可戀的待遇,“滾,別碰我!”

天雪繼續嘲弄:“怎麽,不繼續裝你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了嗎?就這麽露出你的獠牙,所有人都會知道你趙雲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了。”

“那他們又知不知道你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這世界上沒有比你更陰險狡詐的女人了吧。”她用暗啞的聲音,說出的每個字都帶着刻骨的恨意,“找人散播謠言,毀掉我的工作,還找人……”說到這裏時,她哽住了,任憑銀牙咬碎,“毀掉我的臉……呵呵呵,你該不會還以為自己是什麽正義的複仇者吧?”

那些事并不全是尹天雪安排的,可她有什麽必要對趙雲解釋呢。“不會,這只是一個強者對弱者的碾壓,你已經輸得一無所有了,趙雲,現在你拿什麽跟我鬥!今天我要是在這裏殺了你,不會留下任何證據,就算有人懷疑是我,可是你沒有人能為你報仇了,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愛你的人,現在在為你坐牢呢。”天雪的笑容愈發張揚,“卑微地死去吧,或者你可以咬舌自盡,這樣就能夠免于被我折磨了。”

說自己不害怕絕對是假的,可是趙雲還是沒有放棄,她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尹浚身上,眼裏盡是不甘和心痛:“尹浚,你聽到天雪說什麽了嗎?難道你還看不清楚她是什麽樣一個人嗎?你以為她是真心對你這個二叔好嗎?她只是在利用你,為什麽你站在她那邊,她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為什麽就不相信我,與你朝夕相伴的人是我啊,難道以前你對我說的那些情話都是騙人的嗎?”

但是尹浚只是不合時宜地笑了,從那個深情款款的氛圍中,“趙雲,我承認你的确是一個不錯的床伴,甚至是一個不錯的情人,但作為對手來說,你只是一個劣質産品。”

她唯一的價值,大概是檢驗天雪最後的決心罷了。

不顧趙雲撕心裂肺地喊着“尹浚”。

他輕松地起身,拍拍天雪的肩膀:“人我交給你了,天雪。” 他對趙雲這只只會叽叽喳喳亂叫的老鼠已經無甚興趣,“一槍解決掉她算了,我們已經陪她玩得夠久了,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可不能在這樣一個小人物身上浪費這麽多的時間。”

天雪尚且沒來得及說話,他的話就已經先激起趙雲強烈的情緒暴動。

“尹浚,好吧,你對我這麽無情!我恨死了你!等着瞧吧,我趙雲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還有你,尹天雪……”

“吵死了!”尹浚轉而拿起槍對着趙雲開了一槍。

“砰!”

吓得趙雲匍匐在地,身子不住地顫抖,臨了竟然失了禁,黃水在她身下蔓延開來,讓看管她的保镖也一時有些嫌棄,不由遠離了她些。

“诶喲,射偏了。“尹浚無所謂地笑笑,對臉色有些不善的天雪解釋道:“放心,致命的一槍,我會留給你來開的。”他把槍遞給天雪。

抖成一張篩子的趙雲,處于驚恐,不斷地胡言亂語,“下輩子我是不會放過你們的,要是我有你們十分之一的權利和地位,站着的就會是我,而不是你們……我會不擇手段地折磨你們,教你們求生不得,求死無門!就像你們對我做的一切一樣……”

“那我就送你去下輩子吧!”天雪面無表情地接過了槍。“不過,我可不會讓你一槍就死,人體有太多位置,射中了不會立即死,只會流血,只會痛,在痛苦和恐懼中死去吧,把這份記憶印到了你的骨子裏,下輩子見了我就繞路走,不然我會一次次殺死你,直至你永無來世……”

在意識到天雪是真的動了傷心的那一刻,趙雲清醒過來,一改方才的嚣張,跪在地上不斷地磕頭祈求,“不不不,我求你放過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求求你,放過我吧,我會改的,以後不會再做這種事情,只要你給我一次機會,我會用一生去補償你,你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走投無路的眼神,絕望到眼裏沒有一點光的眼神。這是趙雲在害怕。

她終于知道什麽叫做害怕了。

天雪拿着槍不斷靠近趙雲,想起的卻是父親從樓梯滾落,躺在血泊裏,最後被送往太平間的畫面,他有過機會求饒嗎?趙雲給過他機會嗎?為什麽當時不放過他呢,他已經那麽老了,那個固執的老頭舍得放下一切,和世界和解的時候,她殺死了他。

“你求我放過你?那為什麽你不肯放過我的父親呢?”心痛欲裂的一瞬間,天雪猛地扣動扳機。

“天雪,不要!”

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天雪意想不到的一個聲音。

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人,擋在了天雪和趙雲之間,替趙雲挨下了那一槍。

“……童戰……”天雪的聲音和手,在意識到眼前之人的時候,同時發抖。“為什麽?”腦海裏忽然一片混亂,她到底做了什麽啊,她竟然打傷了童戰。

那一槍打中了飛身過去救人的童戰,鮮血如花頓時綻放在他的右肩。

這一場面,一衆保镖也始料未及,關鍵是天雪小姐還認識來人,是否應該出手,他們也不敢下結論。

尹浚則是沉下臉,等待天雪做決定。

天雪很想放下槍去察看童戰的傷勢,可是她手裏的槍,提醒着他的傷正是她打的,提醒着她的使命是殺掉趙雲,提醒着她和童戰無法跨越的距離,所以,她只能問出一句:“為什麽,你會到這裏來?”

童戰忍着身體右側傳來的劇烈疼痛,側過身,對天雪說,“天雪,放下槍吧,就算殺了她,尹伯父也不會活過來的,反而是你一輩子都會活在黑暗裏,你爸爸一定不會看到你這樣。”

送天雪上車的時候,她說了一句“童戰,晚安好夢”。那天,她去醫院看他那晚,走的時候說的也是這個,沒多久,他就收到了她和鐵風結婚的消息。他才知道,原來天雪說“晚安,好夢”這句話用意竟然是告別,永恒的告別。

童戰便醒悟過來,明白天雪神色有異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她大概又下定了什麽決心,要去他不能前去的地方,可他絕不會對她坐視不管的。

“童戰,你讓開。”天雪決絕地搖頭,“你對我和趙雲的事情一無所知,這是我和她的事情,如果你真的為我好,就請你讓開。”

“我讓開的話,你就會開槍殺了她對嗎?天雪,一旦開槍就回不了頭了,我不願看你變成那個樣子。”童戰亦有童戰的堅持。

“那就回不了頭好了,童戰,我已經回不了頭了,是她逼得我回不了頭的!是她害得我失去一切的。”

“你沒有!你還有很多珍貴的東西,你還有很多愛你的人,”童戰聲嘶力竭地強調,“至少我是……你忘記今天晚上答應過我什麽了嗎?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

在心裏的那根刺是不會消除的,原來愛再美好也無法融化恨,“……不行。”天雪知道自己在步入黑暗,可是無法被任何事情都熄滅的怨恨火焰,必須要獻祭趙雲,不然先吞噬就是她自己,“有她就沒我,有我就沒她。”

一直皺着眉頭的尹浚,臉色這才稍稍緩和過來。這才是他尹家兒女應該有的本性,做事果決,殺伐果斷。

他了解天雪和童戰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也從龍婆那裏知道了,尹浩的臨終遺言是同意天雪和童戰在一起,——這是他為什麽不對童戰下手的理由。童戰誠然不是如鐵風那樣理想的結婚對象,從今天他舍身擋在前面來說,确實是個沒頭沒腦的熱血小夥。但他的號稱商業奇才的大哥,倒是可以借此機會聯合一二。但就算是這樣,尹浚仍不想天雪會因為童戰一兩句話而放棄為父報仇,現在看來,那股仇恨之火燃燒得太厲害,連愛欲都難以阻擋一二。

“童戰,你走吧,今天我就當你沒有來過。天雪要做的事情,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不會跟你走,也不會放下她手中的槍,這是她作為尹家小姐,尹家未來的家主應有的宿命,不是你一個外人可以幹涉的。”說着,尹浚和顏悅色地勸道,“你要是想和天雪在一起,你也應該理解她,未經他人苦,就勸他人善,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可我絕不能放任她殺人。”童戰宛如一塊堅定不移的石頭,固執己見。

天雪眉宇間也浮現些許浮躁之氣:“所以你今天是一定要阻止我了?”

“是我不想你一錯再錯!”

“童戰,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連天雪都不知道自己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有沒有怨氣,“我再說一遍,讓開。”她收起槍對自己的太陽穴。

“天雪!”童戰立馬失神無措。

“現在你知道我的決心了,我是不後退的……”天雪一臉平靜地說,童戰以他的命要挾她,她便以她的命反過來要挾他。“我想做的事情,你阻止不了我。即使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

于是,因失血和焦慮導致臉色蒼白的童戰認輸了,他退到了一邊,可是當天雪又一次舉起槍對準趙雲時,他伸手握住了槍口。

天雪以為他又是要阻攔自己。卻聽見他說,

“如果你非要殺了她的話,讓我來開槍吧。”他紅着眼對她說這些話,真摯地一如他第一次向她表白的時候,第一次說愛她的時候。

尹浚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地步,他向來知道,金錢、權力等欲望可以培養出一個死士,他不知道的是,有人甘願□□情的死士。

就在一個愣神之間,童戰輕易拿走了天雪手裏的槍。

“童戰!這是我的事情!”天雪反應過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童戰不再猶豫,将槍對準趙雲的眉心,高中時他就是全國射擊大賽的青少年組的冠軍,他不會打偏的,他對自己如此強調。為了使趙雲不再受到折磨,更是為了解救天雪,他必須一擊即中。

然而天雪還是抱住了他,“夠了,童戰,可以了。”

這一次,認輸的是天雪。

童戰又一次從一個逼迫自己的夢裏醒來,淚如雨下摟住他的那個人仍然是天雪。

“天雪……”他緩緩地放下槍,看着在自己懷裏哭泣的人兒。

“夠了,已經夠了。”天雪無不心痛地說,“不要再為了我做任何勉強自己的事情了。”

她明明最知道,童戰生性溫柔,高中的時候為了她勉強去考最好的學校只為了和她并肩,大學時候為了昏迷的弟弟轉戰足球,現在是為了她的執念而殺人。

僅僅是因為他,不想讓她的手上沾滿鮮血,不想讓她堕入黑暗,因而甘願髒了自己的手,違背自己的本性去做一個劊子手。

這世界上所有人,都盼她入魔,只有他渴求她潔白無暇。

尹天雪何德何能,真的做一個潔白無暇的人呢。

但至少,她不願意玷污了童戰,縱使她已經劣跡斑斑,就不能保全童戰的清清白白嗎。

童戰已經為了她前進了一千萬步,又為了她退後了一千萬步,是時候,由她抓住他了。

“二叔,把趙雲交給警局吧,還有我們手頭上所有的材料。”疲憊天雪低聲說。

“你确定,以現在的證據,十年都可能判不到?”

“是,就按法律去判吧。”

經歷了這一切的尹浚難免嘆息,“我還想着,要是你能殺了她,就幫你坐上尹家家主的位置。可惜,天雪你還是令我失望了。”

天雪将槍還給尹浚,她的手餘生只留給童戰來牽,“天雪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家主的位置。對不起,二叔。”

尹浚又瞪了安心不少的童戰一眼,“就為這麽一個不知死活的傻小子?等下流血流死了你可別心痛!”

童戰并不在意二叔的冷嘲熱諷,只是心有餘悸一遍遍向天雪确認,“天雪你真的願意為我放下一切?”

天雪看着童戰緊緊注視着她的眼神,心中又是酸澀又是甜蜜,輕輕摸着他的頭發,定定道:“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

“天雪!”童戰喜極而泣地抱住了她,她也将頭靠在他肩膀。

走到這一步,她和童戰花八年的時間,從親密無間,再到親密無間。

也許日後她會無數次質問自己,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但為了這一刻的堅定,她也願意無數次對抗上天的責難和自己的軟弱。

事情已經完結,尹浩的手下從車裏找來醫藥箱,為童戰取出子彈後又做了暫時的包紮,童戰開始還強撐着,後面還是靠着天雪疼暈了過去,仍是緊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這小子,看來是真的很喜歡你。”二叔尹浚靠着車門吐槽道。

天雪輕碰着童戰的臉龐,為他擦汗,安撫着他不平穩的呼吸,又聽到尹浚說,“趙雲說,在去警察局前,她有話要對你說。說是你一直想知道的秘密,不聽就會後悔的話,”他聽着有些好奇,就過來探探天雪的口吻。

童戰還抓着天雪的手,她眉頭一蹙,“非要現在不可嗎?”

尹浚無所謂地聳聳肩,“說的倒是煞有其事,不知真假。”

天雪猶豫片刻,便将童戰交付給他,“二叔,麻煩幫我照看童戰,我很快就回來。”她小心翼翼掙脫童戰的手,未能成功,只好伏在童戰耳邊私語幾句,才得抽出身來。

除了一個押送趙雲的司機,其他人都避開了和這個邋遢的女人同車,天雪前來的時候,趙雲耍賴似的坐在地上,不肯起身。

“說吧,你要和我說什麽?”

趙雲便神經兮兮笑着向她招手。

旁邊的保镖司機見天雪要靠近,有些憂慮地阻攔:“大小姐。”

天雪心情出奇地平淡,“我是答應童戰不對你出手,但如果你對我下手,我的保镖開槍擊斃你,是很合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呵呵呵……”趙雲像個被吓傻的瘋婆子一樣笑着,來來去去仍是那句,“你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天雪走近了兩步。

就聽到噩夢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不是說我鬥不過你嗎?”

“我還有一張底牌呢……”

“你應該很想知道尹天奇的屍體在哪裏吧?”

江水一年四季、每時每分都在奔流。

淹沒舊城水月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聞悲亭、五湖花園、鳥倦居、浮生橋、水月高中,過去的記憶也随之掩埋。水位再一點點上漲,攀爬着龍澤山,靈鏡神社的階梯一點點被水覆蓋,最後連數十米高的靈鏡神女石像也有一半傾倒在水裏。

當尹天雪和趙雲,開車來到木渎,再沿着龍澤山北側上到山頂,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畫面。

“水月的水位每時每刻都在上升哦,也許再晚一點……就算是我知道位置,你也無法找到你哥完整的屍骨了。”沿路上,趙雲不止一次這樣說。

“為什麽?”盡管天雪心裏已經有了猜想,但是她還是不敢相信,“為什麽你會知道?”

車裏只有她們兩個人,趙雲也就不再隐瞞了,她不再裝瘋賣傻,而是一直看着天雪,她真的很想知道,她還能給天雪造成多少傷害,欣賞天雪的絕望、每一口呼吸都是痛楚的樣子,“這嘛,因為我看到了,那天我在場啊……”她說得風輕雲淡。

天雪一時說話有些困難,“你……你殺了他?”不會的,哥哥那麽喜歡趙雲,她曾經看過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樣子,哥哥是真的喜歡趙雲,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可能性,連父親她都去質疑過,唯獨沒有猜測過趙雲,不,趙雲沒有任何動機會殺哥哥,哥哥對她是最好的,哥哥活着帶給她的好處也遠遠大于他死去,為什麽,為什麽。

而趙雲只是繞着手指,語調輕浮:“你還是真的看得起我,不過你這樣說也沒有問題,”不知道她回憶起什麽,她忽然眯起了眼睛,臉色有些許恨意:“天奇那個家夥真的懦弱得不得了,”她看着天雪,十分驕傲地說,“當我說要跟他分手,他就難過得不得了,甚至以死相逼,最後他真的跳江死了,呵呵……”她聳着肩膀,大笑出聲,“你說一個平時軟弱得不得了的人,竟然會有膽量自殺,真是好勇氣啊,不是嗎?”

過去的瘡疤,被完全揭開,鮮血直湧,天雪消化着趙雲說出的每一個字,“你說我哥哥是因為你自殺的嗎?”

趙雲斜眼看她:“不然呢,你以為我為什麽說謊騙你,說出這件事對于我有什麽好處嗎?憑白給自己增添一項罪名嗎?”

她,她是沒有理由說謊。

趙雲說得太肯定了,肯定得就像是真的一樣。

但如果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過去每個人所認為的事實就要重新推翻來講,不過是尹父的,還是天雪的,包括童博、童戰他們其他人推理的版本。

一切都已經錯了。過去所發生的某一件小事,經過不斷的累積,滾成了巨大的雪球,裹挾着所有人的命運向前,但沒有人能夠再回來。

天雪停下車來,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一想到,也許她真的還沒有機會見到哥哥,就算是,就算是,她就想去接他,接他回家,江水一定很冰冷。趙雲就這麽放任他在孤獨在某個地方度過了八年,一想到這裏,天雪就心痛得失去所有力氣,她擡頭問趙雲:“……為什麽你當時不說?”

趙雲對她微笑,反問道:“說了對我有什麽好處呢?本來就是你哥哥軟弱的錯,最後卻變成了我是壞女人,說出來讓所有人都來指責我批判我嗎?”

“可是你說出來的話,爸爸和我……”講到這裏,天雪哽住了,是啊,她有什麽資格責怪趙雲,她同樣誤解了尹父八年的時間,盡管她沒有說出口,但是想到哥哥之死可能是爸爸過度嚴苛造成的時候,她就忍不住将心中的寒劍刺向父親,明明他才是痛失愛子的那個人,但他的女人同樣在恨他。

尹天雪啊,尹天雪,你這是自作聰明啊,最後不管是為哥哥沉冤昭雪,還是替兄敬孝,她什麽都沒有做到,最後連父親也在這種被誤解的宿命中死去了。她這輩子都沒有機會道歉了。而他的父親也沒有機會見到他兒子的屍骨……

“留給你的時間可不多了哦。”趙雲揚起笑容提醒天雪。

天雪壓下沉重的負罪感,繼續開車前行,悲痛一度壓制着她不能前行,可是前方就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召喚她,把哥哥帶回來,這是她最後能找到的事情了。

壓着趙雲一路往山上走,明明是晴天白日,天雪卻覺得自己身處暗無邊界的天黑,那年夏天的一切都浮上眼前,上一秒,她正和童戰談天說地,下一秒不詳的預感就降臨在她身上,她不斷地尋找,不斷地失望,也曾安慰自己只是虛驚一場,但一旦進入了龍澤山,那種噩夢的感覺就越來越深刻。

路又長又黑,她怎麽都走不到盡頭,她已經累了。

可是這一次并沒有童戰在她身邊,關切地對她說,“天雪,你累不累,我背你走?”

或者像她失去父親的那天晚上,在醫院走廊,他堅定地握着她的手。

或者像天使的翅膀一樣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語:“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這一次,只有她自己了,宛如行走在荒漠之間,又好似在從現在的歲月裏往回走,走到龍澤山的山頭,看着那萬古不變的江水已經淹沒了過去那個平凡而美好的小鎮,看着昔日莊嚴神聖的靈鏡神女像是被淚水所埋葬,恍惚之間,她見到十九歲的尹天奇,穿着水月高中的校服,一副少年模樣,微風吹拂他清爽的長發,亮起他平和而明亮的側臉,他的眼神終于移到了她身上,他對着她笑了,“天雪……”

那樣溫柔地喊着她,天雪簡直要跟着這個聲音奔赴地獄。

可是天奇并不在哪裏。

“我哥呢?”天雪質問趙雲,“是你說的,只要我和你兩個人來到這裏,你就會把我哥死在哪裏的位置告訴我。”

趙雲輕蔑地看着天雪,“你自己不是已經看到了嗎,就在這水裏。”

天雪勃然大怒,“你騙我?”

趙雲笑道:“這不是學你的嗎?用莫須有的東西誘惑想得到的人……”

天雪不想跟她争辯這些無論的事情,她再一次問道:“一路上你說的所有的事情,都是騙我的?”

趙雲不答她,只說:“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喽,我知道人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答案。”說罷,自顧自地走到靠近懸崖的位置。

“你帶我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耍我一次?不,不會簡單,說啊,趙雲!”天雪追問不舍,“當年的真相到底是什麽,你真的在現場嗎?我哥和童心到底是怎麽出的事?”

“你真的這麽想知道當年的真相?”趙雲漫不經心地眺望着遠方。

“是。”天雪答得很快,“只要你肯講過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我,我可以在一定範圍內答應你所有的要求。”

趙雲看向天雪,忽然指着她大笑起來,“原來擊敗尹天雪的方法是如此簡單,早知道你這麽在乎你那個廢物哥哥,我也不用玩那麽多花招了!”

天雪盯着她,“說吧,你要我怎麽做?”

“呵,”趙雲立馬擺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我要你把所有屬于我的一切財産都給我!”

“可以。”

“我還要你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你散播謠言害我的事實,我要你當着所有觀衆的面向我下跪道歉。”

“……可以。”局勢瞬息萬變,階下囚搖身一變成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度把握生殺大權的天雪被逼着卑躬屈膝。

“那你跪啊!”嚣張跋扈的趙雲已經控制不住她的笑聲了。

“當年你真的在場嗎?”天雪努力尋找着趙雲言行舉止中的破綻。

趙雲便說:“行啊,我就告訴你只有當事人才知道的信息。那天,童心差點勸服天奇了,可他也只是騙他,他最後還是跳下去了,所以童心也跳下去了。當童心從水裏找到天奇的時候,已經是十多分鐘後的事情了,”她刻意停下來,示意天雪跪下去,“你還想聽嗎,你的誠意呢?”

天雪便毫不猶豫地跪下。

讓趙雲圍着她大呼小叫地喊:“天哪,不可一世的尹天雪給我下跪了,天哪,多麽令人感動的畫面,你哥和你爸看了都得從墳墓裏爬出來吧。”

“你繼續說。”天雪不理她的尖銳,只關心着後續故事。

趙雲笑道,“你急什麽急,我還沒有提最後一個要求呢!”

“你說。”

“這可不會是一個輕松的要求,得讓我好好想想,”趙雲踱着步,瞥到了那尊半個身子浸沒在水裏的神女石像,一下子就串聯起她對于過去的記憶,“天奇被托上來的時候,臉色已經白了,完全是死人一樣的蒼白。當時,他就已經死了!童心在江水中嚎嚎大哭……我卻想笑,尹天奇這個窩囊廢竟然真的死了!”

聞言,天雪的心一寸寸結冰,她能夠想象童心當時有多麽絕望,他真的是好個孩子,他把天奇當作他真正的朋友,天奇也是,可是天奇還是丢下了他,丢下了他們所有人,念及此,天雪痛苦地閉上眼,“你……他真的是因為因為你說分手才自殺的嗎?”

趙雲臉色驀然變得可怕,“怎麽,你現在還懷疑我說的話的真假,你覺得你哥不夠愛我?哈哈,尹天雪是你想錯了,你哥可比你想象得要愛我,他更愛我這個女朋友而不是你這個妹妹!”

“是,他是愛你,但僅僅因為分手,天奇就選擇了自殺嗎?”

天雪不相信,她不願意相信。

“是啊!你哥就是這麽膽小懦弱,”趙雲指着靈鏡女神像道:“她也看到了,靈鏡神女,她也看到了你哥是多麽脆弱可笑,你問她啊,你問她啊!”

就在天雪遲疑不定地望向靈鏡女神像,不知是否該相信趙雲的話時。

趙雲等待的時機出現了,應該說她已經迫不及待了。

“啊,我想到了我最後一個要求,那就是你去死吧!尹天雪!”趙雲一瞬間化身修羅,惡狠狠地将一時松懈的天雪推下了懸崖,“去地獄問你哥吧!”

天雪猝不及防地踩空,僅僅依靠着抓住懸崖上的藤曼以至于不掉下去,可是惡魔趙雲是不會放過她的,她不停地用撿起的尖石,去刺天雪的手臂。

她是什麽時候起的殺心,她自己也不記得了,大概見到尹天雪的第一面,她就嫉妒得想要殺死她,如今果然夢想成真了。她們從小鬥到大,明的暗的,最後她幾乎要輸了,失去了工作,沒了名聲,引以為傲的容顏也被摧毀,這一切都是拜尹天雪所賜,她是一無所有了,可是尹浩、她的親媽龍婆、包括她的情人尹浚都選擇站在天雪那邊,是啦,天雪還有一心愛她死心塌地的童戰,願意為她受傷,願意替她殺人,多麽偉大的愛情啊。

可偏偏照見了趙雲的不堪。

她不是沒有向往過愛情,她不是沒有放下過争名奪利的心,她的一生中也只妥協過一次,如果真的能夠嫁給尹天奇的話,她願意當一個賢內助,願意輔佐他這個廢材一步步走上正途,她真的曾經這麽想過。

但是天奇失言了,他選擇了自殺。

天雪問她,為什麽不說出來,說出什麽,說出她可笑的自尊心,說出她被抛棄她被背叛的事實,說出她一生一次的信任,換來一切落空的失望。

趙雲本來打算永遠都不說出這件事的,不管是對龍婆,還是尹浚,她日後遇上的每一個男人,即使在高潮失神時分,她也不會說出去給別人恥笑,她要把這個故事埋進自己肚子裏,帶進自己的墳墓裏。

所以在告訴尹天雪,天奇死的時候她在場,她就已經下定決心殺死尹天雪了。

她不能一直輸下去,她必須要贏一次,無論如何,哪怕把最後一張底牌掏出來。

天奇死亡的秘密,最後會成為她獲勝的籌碼,這是趙雲沒有想到的,算是他對她唯一的,也是僅有的、微不足道的貢獻了吧。

趙雲猙獰地笑着,又一次将石頭刺進尹天雪的手心,迫使她放開求生之繩:“再見了,尹天雪,下輩子見到我,要低着頭的人,是你!”

失力的天雪已知自己毫無生存的可能性,便拿起藏匿許久的手槍,搶先對着趙雲開了一槍,她謹記和童戰的約定,有意朝着趙雲的腿上打,趙雲慌張地閃躲,最後槍打在了她的左手手腕上。

而天雪也在開完一槍後,直直墜入了洶湧的江水中,臨了最後一個想法:

——對不起童戰,這一次我真的要失約了。

其實我是真想要做你的新娘,可我怕是這輩子無法為您穿一次嫁衣了。

掉入水中,被水波所迎接,被水波所吞噬,意識逐漸模糊,她看到水面之上那明晃晃的太陽,還有那俯瞰衆生手執靈鏡的石像神女,光波一閃,是太陽,還是別的什麽的,失去意識的天雪已經看不清楚了,她只感覺自己在無線墜落,往一個又深又暗的地方。

世界一片靜寂。

好像是她自己的聲音,又不像是她的,“你為什麽要到這裏來?”

“我來找我哥哥。”

“……曾經有兩個孩子來到這裏,一個獻出了他的生命,一個獻出了他的靈魂,我不知道你要找得是哪一個。”

天雪還沒來得及說話,一窩蜂的浮光掠影就全部朝她湧來,将她貫穿。

從遠在她還在母親肚子裏的時候,所聽到的一首歌。

到天奇和她在花園裏玩耍時,柔和靜好的陽光。

還有童戰緊跟着她時,兩人一起淋過的雨。

然後,她開始看到一切不屬于她所記憶裏的畫面。她像是一個誰也看不見的幽靈,遙望着水裏的一場電影,電影的主人公是天奇和童心,他們正推着單車上山去。

萬裏夕陽垂地大江流,可是天奇一點都沒有賞景的心情,他推到了單車,焦躁不安地扶着防護欄,“她懷孕了。”

童心不明所以,只是陪着天奇一起憂愁,“你說什麽?”

“趙雲,她懷孕了,是我的孩子。”天奇痛苦地強調了一遍。不管童心聽不聽得懂,似乎要将肚子裏的牢騷一吐而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那麽一次,那一次她失戀了,我陪她喝酒,喝着喝着,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那種事。我……我本以為沒事的,哪有那麽巧的,一次就中的,之後趙雲也沒說什麽,我以為沒事的,結果前幾天,她哭着跟我說,應該是懷孕了。”天奇拼命地拍打欄杆,後面還打了自己幾巴掌,“為什麽我會做出這種混賬事,不僅毀了自己,還毀了別人!”

童心阻止他傷害自己,仍是不解地詢問:“天奇,你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你和趙雲有孩子又怎麽樣,把它生下來不就行了嗎?”

天奇愈發煩躁,“童心,你根本不懂事情的嚴重性,那不是一個別的什麽東西,那是一個孩子,一個活生生的孩子,我不能随随便便把它帶到這個世界上,然後就對他置之不理。我要對它負責,我要對趙雲負責。”

童心大大咧咧地答:“那就對他負責不就好了嗎?天奇你到底在糾結什麽啊?”

“沒有那麽簡單的,沒有那麽簡單的。”天奇幾乎要哭了,“我該怎麽跟你說,有了這個孩子,別說我爸會不會打死我了,就說我自己,我要成為別人的老公,別人的爸爸了,我根本無法想象那種生活,我,像我這樣的人,怎麽去組建一個家庭,怎麽樣去照顧一個家庭,我完全沒有準備,我,我人生全都毀了,我餘下的人生,就只能學習怎麽對一個家庭負責……其他的,沒有了。”他攤開手,無奈地說道。

童心不懂那些複雜的事情,“那就不要這個孩子好了嘛,你不敢跟趙雲說,我替你說,她要是不願意打掉孩子,我就揍她!”他揮舞着拳頭,蓄勢待發的樣子。

天奇忙拉住他,心裏又難過又有一點欣慰,“這世界上大概只會有你這個傻瓜會說幫我打掉孩子這種傻話,雖然你未必懂這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什麽?”童心不解地問。

天奇沉默了一會,選擇抱住了童心,“意味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童心看不見的地方,他落下了淚。

“本來就是嘛,有什麽難事我都可以替你做,你要是不想面對的話,童心就和你一起躲起來。我們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已經約定好了,無論什麽時候,我都不會丢下你的。”

天奇問他,“即使我要去很遠的地方?”

“一起去不就好了嗎?我們不是還說一起去花都的嗎,我去踢足球,你去畫畫。”

“見不到你大哥二哥你也願意嗎?”

“這……”童心頓時皺成一張苦瓜臉,掰着手指也算不清到底該跟誰走。

天奇不忍他為難,便打馬虎眼過去,“開玩笑的,別數了,快回家吧。”

天色是很晚了,可是童心見天奇坐在欄杆上似乎并沒有回家的打算,“那你呢,你不走嗎?”

“我想多坐會。”

童心便緊挨着天奇,“童心要和你一起。”

天奇少有板下臉來訓斥童心,“不行,你快回家去。”

童心委屈極了,氣哼哼地要走,可是推了會單車,又回來了,“喂,尹天奇,你是不是想丢下我啊?”該不會又是像大哥為了豆豆,二哥為了天雪那樣吧,天奇也要為了趙雲和孩子和他分開嗎?

可是天奇只是面容惆悵地看着即将要落山的太陽,自顧自道:“童心,你知道嗎?今天的太陽落了山,明天升起的就不是今天的太陽了,今天一旦過去就永遠不會回來,時間就是這麽殘酷的東西,這裏江水也是,永無止息地流着,不為任何一個人停留。”他下到欄的另一側,似乎想要感受江上的風,與人世間唯一的聯系就系于兩手抓着的欄杆上。

“可明天的太陽有什麽不好的嗎?你不喜歡它嗎?”

天奇背對着童心,身影顯得有些單薄,“嗯,我不喜歡它。明天的太陽會帶走今天的一切,再過幾年,水月就要被拆毀了,這裏一些的人與物都不會再是以前的樣子了,曾經是情侶的人也許會走上陌路,說不定連我們都不再會是朋友……”

童心無法想象那一天的存在,“怎麽可能,為什麽我們不會是朋友呢?”

天奇微微一愣,側過頭對他微笑,那種難以捉摸的,飄忽得好像雲霧一樣的微笑,“因為我們經歷的只有失去,以後每一天,只會變得比今天更差,不會變得比今天更好。”最後,他說,“童心,我不想到明天去了,我不想到未來去了。”

“那去哪裏呢?”

“……就留在這裏,和水月永遠地留在這裏,哪裏也不去。”

童心抓着腦袋也想不明白,“可是我們現在不就是在水月嗎?”

天奇笑笑,“是啊,童心,回家吧,你大哥和二哥在等你呢,找不到你他們一定會很焦急的。”

童心已經隐隐覺得不對勁,可是又不知道怎麽說,“你家裏人也在找你呢。”

“沒事的,”他猶豫片刻,道,“童心,請你幫我告訴他們,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不怪任何人。”

“什麽?”

“回家吧,童心。”天奇再一次說。

童心覺得有些難受,他不喜歡這樣的相處氣氛,轉身離開又有點舍不得天奇,可當他走出幾步,就聽到“噗通”一聲的水響,就好像有巨大的東西落到水裏去了。

他驚訝地回過頭,可是欄杆位置哪裏還有天奇的身影呢。

“天奇!”童心放聲大喊。

“天奇!”他又喊了一次。

“天奇!”心也着急起來。

他茫然地望着波濤洶湧的江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天奇,別玩了,出來啦!”

依然沒有人應他。

“回家吧,童心。”耳邊似乎還能聽到他這樣說。

可是他又好像聽到另一個聲音,說的卻是另一句話,“別丢下我,童心。”

“天奇!”于是童心奮不顧身地跳進了江裏,忽視一切後果,也不在乎一切後果。對抗着猛獸般的江水,對抗着這個世界的喧嘩,命運與惡意。

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天奇,找到天奇。

忘了自己游了多久,忘了自己有疲憊,只記得發現天奇那一刻的欣喜,他帶着天奇浮出水面,随即看清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他像是童話故事裏的睡美人一樣沉睡着,并且永遠不會再醒來,童心想要忽視自己心裏的難過,可是他還是哭了,“天奇,別鬧了,你快醒過來啦。”

他一遍遍地喊着。

沒有人回應他。

童心忽然覺得山林漆黑,不管是左岸還是右岸,上游還是下游,都看上去離他十分遙遠。

他忽然明白了,天奇方才說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是什麽地方。

“你這個大騙子,說話不算話!”

“你騙了童心,你把童心給丢下了!”

可是再怎麽發火,天奇也不會再醒過來了。

再一次注視這張臉,想着他生氣,他笑的樣子,“是你說要當一輩子朋友的是不是?”

沒有人回答,童心便自己做了回答,“我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他抱緊了天奇,像是天奇剛才抱住他一樣,兩個少年永久地沉了下去。

哀傷天雪伸手觸碰着水面,觸碰着水面上的那兩個永恒的,像是凝固了的少年們。她終于明白過來,這其實不是她的記憶。

“你到底是誰?”天雪問。

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聲音回答她,“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在這裏,看到了這些事。”

“那你知道他的身體現在在哪裏嗎?”天雪指着天奇問。

“……他說他不想上去,拜托我把他藏起來,所以我把他吃掉了。”

聽到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天雪沒有悲傷,只是覺得遺憾。

“你呢,你也想被藏起來嗎?”那個聲音問天雪。

“我不知道。”

“可是有人來找你來了。”那個聲音又說。“好像是一個很熟悉的人,你也讓我覺得很熟悉,不過太久了,我記不得了。”

所處世界的光影開始動蕩,聲音也開始晃動,搖擺不定,天雪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只是那個聲音一直在問她,“你是要跟我走,還是要跟他走?”

“你是誰?他又是誰?”這個問題顯然也難到了那個不知名的人。

此外,光和暗的影子在撕扯着天雪,似乎要将她撕碎,恍惚間,天雪看到了她的哥哥天奇,他就站在光的那邊,卻是像是天雪搖頭擺手,似乎是叫她不要過來。

“天雪。”

天雪聽到一個聲音,她仔細辨認。像是爸爸在叫他,又像是天奇在叫她,最後她認出來了,是童戰。

她蒙眬地睜開眼睛,正對上童戰焦急的側臉,不覺綻放笑靥,“童戰……是你,我這是在做夢嗎?”

童戰緊緊地抱住她,生怕會再一次失去她,“這不是在做夢,你記得嗎?你掉水裏去了,是我把你救上來了。”

天雪記得是有這麽一回事,她四面環顧,發現他們在不知名的河灘地帶,“趙雲呢,她呢?”

“她的手受傷了,吸引了樹林裏的野獸,差點被咬死了,幸好被你二叔救了下來。”

沒跑掉就好,天雪嘆道,到了最後,趙雲還在說謊,不肯承認自己敗得一塌塗地,“就這樣吧,沒事了。”

童戰沒好氣地答:“沒事?你差點被淹死了你說沒事,你明明答應過我,不會再欺瞞我任何事情的!結果你還是騙了我!要不是車裏裝了GPS定位,天涯海角你要我去哪裏尋你?”

“咳咳……”天雪掩面咳嗽,希望能示弱以躲過童戰的審問。

果然童戰不再忍心,只是委屈巴巴地說,“你以後千萬不能再這樣冒險!你要是再不顧自己的安危,我就,我就……”

天雪瞧他要說狠話卻說不出的樣子,着實有些可愛,“你要怎樣?不要我嗎?”

未料童戰信誓旦旦地答道:“我就和你一起死。”

“咳咳……”這一次天雪是真的咳嗽了,臉上咳得一片緋紅,好似春天的櫻花,秋日的晚霞。

終了,本已負傷的童戰還是堅持要抱體力不支的天雪下山,美其名說,“連下山都不能照顧你,怎麽照顧你一輩子,是你說的,會嫁給我的。”

天雪便靜靜地躺在他懷裏安睡。

抱着自己心愛的人,童戰不覺得累,心裏有無限的趣味,身上有使不盡的力氣,就算是遇上山下那群記者,他也終于可以坦坦蕩蕩地公開:“這是我的女友,我的未婚妻,我的愛人。”

他絕不讓其他人抱她,絕不假他人之手愛她,童站的愛就是這麽直接、大方、熾熱、圓滿。

半睡半醒的天雪聽到他這句宣誓主動權的話,笑彎了眉毛,害羞地躲進了他的臂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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