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勇士與遠方

勇士與遠方

雪原市的六月和京北市的六月截然不同。

孟顏甜一下飛機就深刻體會到了,她雙手緊了緊身上的薄開衫,即使是六月,雪原市依然從四面八方湧來一絲涼意。

一到機場的出口就看到了雙手舉着牌子的梁亦傑,他長得不高,露出一臉樸實的笑容。

梁亦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群中打扮得格外時髦的女人,一身波光粼粼的米色長裙一件簡約的黑色啞光針織外套,手提一個大行李箱,他趕緊迎上去。

“顏甜姐,終于見到您了。歡迎歡迎,大老板千叮咛萬囑咐,要我記得來接你。”

孟顏甜單手拿下了自己臉上的墨鏡,并試圖擠出了微笑,伸出右手過去,“你好。”

“你現在需要先吃飯嗎?咱們還是直接先去你租的房子?”

“我飛機上吃過了,直接去我的房子吧。”

從機場前往市區的路上,精瘦的白楊樹高高地聳立着,黃綠色的葉子在空中淩亂着。

孟顏甜坐在梁亦傑稍破的小轎車中看着擡頭看着窗外陰郁低沉的天空,前車經過揚起一片風沙,顯得整個眼前的景象都灰蒙蒙的。

她望着遠處不由地嘆了氣,引起了梁亦傑的注意。

“對了,顏甜姐,你被調過來雪原分公司是你主動申請的嗎?還是總部派你來的?”

孟顏甜右手肘撐在車窗上手心托着腮,“我其實是因為得罪了我的上司,被強行....調動到這裏來了。”

本來想用“發配”這個詞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妥。

“這樣啊。”梁亦傑露出了驚訝又抱歉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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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沒關系,你就當來我們大西北旅游就成,反正就待一年,咱們這邊雖然很多比不上京北,但自然景觀管夠。”

孟顏甜輕輕地“嗯”了一聲,內心卻泛起許多的不平靜。

命運總會為她安排一些不得志和苦痛。被流放就算了,獎金和工資還會大打折扣。

錢少點也可以忍,今年整個部門的戶口指标又輪不到了。

一想起這些惱人的事情,她的思緒如同亂麻。

怪只怪自己,只圖一時爽快,當着全部門的面給鄧彭下不了臺,學點什麽不好,學什麽00後整頓職場。

想當年剛進公司那會,也是一株積極向上、蓬勃進取的小樹苗。

最初在校招的面試場上鄧彭一眼就看中了孟顏甜的機靈和幹練,還給孟顏甜出了一道如何把桌上的這支鋼筆立刻賣給他的題目。

“巧了,這不就是《華爾街之狼》的片段嗎,這道題我預習過。”她心想。

于是學着電影裏的做法要鄧彭給她簽個字,創造了這個使用鋼筆的需求。

入職後,孟顏甜就自然而然被分配到鄧彭的組內。

一個應屆畢業生,業務和能力都不是很成熟的情況下,一開始更多地是幫老板打打雜,這一點她心知肚明。

鄧彭看她外表不錯,會開始帶她去酒局談業務,發現她做事勤快,就開始讓她處理一些繁瑣的材料。

孟顏甜每次接到新的任務都展示出幹勁十足。她可以加班、可以熬夜不睡覺就寫那些冗長、老套、重複的材料。

深夜的辦公樓每層只剩一個區域的燈光,“可能......也許職場新人都是這麽過來的吧。”

慢慢地,自己的工作越來越多了,而且大部分都是髒活,同組的其他人都開始接大型的項目了,而她還在幫老板和組內成員畫PPT。

是不是不太對勁?

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同組的蔣潔拿到了部門的今年戶口指标,她的腦子順時麻木了。

這股麻木的感覺通過神經系統傳到了手指的神經末梢,讓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顫。

蔣潔沒有比她能力強,孟顏甜打心底這麽認為,但是卻有機會獨立完成了一整個京北市的智慧政務項目。她臉帶笑意地祝福了蔣潔,內心苦澀難言。

下午,她便果斷地走進鄧彭的辦公室,連門都沒有敲。

“鄧總,我跟了您也有一年的時間了,好像我幹的活是最多的,但是沒有實際的成果。”

鄧彭挪開了注視着屏幕的眼,雙手交握放于桌前,一臉嚴肅:“成果?你想要什麽成果?”

那是一雙犀利又嚴肅如鷹般的眼睛,隔着兩米遠都能感受到他的氣場。

孟顏甜不敢提績效、獎金、戶口,她只能說:“我好像一直在做基礎的工作,沒有什麽成長。”

對方抓住關鍵詞後,立馬反駁道:“怎麽沒有成長?你寫這些彙報材料不是讓你更熟悉業務嗎?我要你陪我去和客戶對接的時候,你沒有學到和客戶的相處之道嗎?

老板一張一合的嘴巴說些什麽她沒有聽清,她只看見空氣中纖塵和唾沫星子齊飛。

“還沒有學會走路,就想要開始跑步了?”

此時的她盡管有萬千想法,但她還是選擇了繼續忍受,她不敢提很多。

*

孟顏甜跟男友喬海邊吃飯邊吐槽這件事情。

認識喬海是大四開始的那個深秋,孟顏甜在懵懵懂懂中開始了京北秋招之旅,在某大廠面試結束的電梯間因一句簡單的問候結緣,兩個人在那個失意的黃昏下,在紫竹橋的燒烤店裏相談甚歡。

喬海是她們隔壁學校財大商學院的。從初遇那天起經常邀請孟顏甜一起吃飯,讨論工作、未來、留京等話題,在這一來二去間也生出了心心相惜的革命情誼。

喬海聽完就對事情的全貌和老板的脾性下了定論:“我覺得你們老板就是欺軟怕硬,逮着你一個人薅。”

孟顏甜望着滿桌的菜一點胃口都沒有。“那你覺得應該如何面對這件事情。”

“要不然你直接躺平吧。”

孟顏甜聽到躺平這個詞語有點困惑了,“躺平?不可能,我就算不為我的職業生涯考慮,也得為我的京北戶口考慮。”

“我要你躺平是有技巧的躺平,比如你只在與自己相關工作的時候認真,只幹有利可圖的事情,那些髒活和與你無關的活可以随手低質量地做,少占用你的時間。”

“那我這樣萬一把鄧彭惹惱了怎麽辦?”

喬海堅定地說:“不會,我通過你一直以來的描述,能感覺出他就個是欺軟怕硬的人,你遇到不想做的事情就要直截了當地拒絕,他才知道你的邊界在哪裏,至于獎金和戶口,最終還是面向工作成果的。”

孟顏甜照着喬海的建議踐行了第一場初入職場後的生存改革。

她驚奇地發現,在職場中,學會拒絕也是一門大學問,做一條鹹得剛剛好的魚更是一門藝術。

也許只要收起學生時代的銳利觸角,也許只要變得圓滑世故,就不會再纖細脆弱。

自從她學會對一些完全不屬于她職責的事情說“不”,對于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擺爛之後,鄧彭似乎也在減少無限制壓榨她的力度。

第三年的時候,當她化着一絲不茍的OL妝容,穿梭于格子間,腳上的高跟鞋在辦公室的地板上碰撞出有力、清脆的響聲。

她覺得離自己期望中想成為的都市職業女性越來越近了。

但,如同過往每一只親手放過的蝴蝶,它總會輕扇翅膀帶動風波,為過路的人安排一些滾燙棘手的命運。

會議室裏坐滿了人,一年到頭除了開部門大會,很少有這種場合可以集齊整個部門的人。

此時,鄧彭正拿着本年度的成果給大老板杜總彙報部門的KPI完成情況。

他站在會議室的演講位,用着中年男人那種極度自信又洪亮的聲音。“本年度KPI超額完成,給公司帶來了......”

大老板的手稍稍舉起,一句完整的彙報都還沒有開始就被打斷了,杜典看着投影上密密麻麻的數字,用手指了個方向:“這個項目帶來的收益不對吧,我印象上沒有這麽多。”

孟顏甜順着老板的手勢看過去,确實不太對,因為那是她主要負責的項目。

可是,這份文檔不是出自她手。

鄧彭鎮定自若地回複:“這個項目是孟顏甜負責的,數字也是她上報上來的,我會後再和她核對一下。”

突然被點到名字的孟顏甜開始有點慌了神,當場背鍋這種事情,她經歷多少次還是不習慣。

瞥到了這一頁其他的數據,都不太對。

有時人的行為只是充滿勇氣的一瞬間,孟顏甜不想再用麻木去掩蓋靈魂裏的茫然。衆目睽睽之下她站了起來,會議室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她舉起的手。

還是做自己吧。

孟顏甜鼓起勇氣開了口:“這個數字并不是我上報的,而且我看這一頁每個數據都不太對,難道我們組的每個人都上報了錯誤的完成情況嗎?”

整個會議室沒有人說話,可不是絕對的安靜,孟顏甜能感覺到大家躁動的聲響。

在座所有人一下子就明白了鄧彭為了年末彙報造假的事情,但大家顯然更為孟顏甜的行為驚訝。

一般職場人都會老老實實背下這口鍋,但她今天似乎并不想做個一般的職場人。

杜總收回看向孟顏甜的視線,轉而望向會議室正中間的鄧彭,反着光眼鏡片下面表情是不動聲色的嚴肅。

鄧彭臉上沒有窘迫的表情,至少他沒有露出。

其實也沒有什麽好辯解的,但是礙于衆人也不好直面承認自己的造假,只好用體面回應:“感謝孟經理的指正,會後我會再更新一份報告發給在座各位和杜總過目。”

衆人離場時都在窸窸窣窣地讨論着。

孟顏甜在一片喧鬧下坦然地合上自己的電腦,她感覺此刻無比神清氣爽。

打工的意義就在此嗎?

只有旁邊的蔣潔湊了過來,給她豎起了大拇指:“孟姐,你是我唯一的姐,當衆怼直屬老板第一人。”

孟顏甜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勇士行為,也不知道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毫不意外地,鄧彭被杜總關起門來訓了一頓,這個事情傳遍了整個公司。

那日鄧彭回來路過組內工位的時候,保持一貫地理直氣壯與平靜看不出什麽異常之處,除了緊閉的牙關。

他只用餘光瞥了一眼孟顏甜,什麽也沒有說。

事情過去好幾天了,什麽也沒有發生,組內的周會和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懸着的心就此放下。

就當她以為事情就在無聲無息中過去了的時候,這天,她收到了來自HR的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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