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相遇與別離
相遇與別離
“7點的日出,現在還有7個小時。你确定你不要回家睡覺嗎?”
“我不想睡覺。”孟顏甜力度很小地扯了扯專心開車的人的衣襟,好似在撒着嬌。
“明天中午在飛機上可以睡,今晚不想睡了。”
“你明天中午直接飛京北嗎?”
“對,先去京北中轉,再飛南城過年,估計見到爸媽就深夜了。”
“嗯。”那聲音悶悶的,是從他的胸腔裏發出來的。
簡升晨出發之前查了日出時間,天氣晴朗,萬裏無霧,确實是個觀賞日出的好日子。
車往雪原市的深處巡游,然後停在了素泊湖旁。
看日出這個提議是孟顏甜臨時拍腦袋決定的,她不想讓睡眠占領所剩無幾的這幾個小時。
沙漠星空和長河日落都和他欣賞過了,再觀賞一下這千裏冰原之上的日出吧。
等候日出的過程足以抵抗這難捱的長夜了。
“我可以去踩踩湖面嗎?”
“太冷了,你還是別下去了吧。”
她偏不聽。
“早知道,就帶雙滑冰鞋來了,好有意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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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來這裏,還是沙丘旁翠綠的湖面,這次已經是滿目的冰川了。孟顏甜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腳踩在了結冰湖面的邊緣,簡升晨用手牽住她。
“小心一點。”
“你放心。”
湖面很粗糙,兩道車前燈和月光在此經過了一波漫反射,四散于整個世界。
兩個人雙手牽着,遠遠俯望着就像跳華爾茲一般在湖面緩慢移動。
“簡升晨,現在我要準備踩你的腳了,如果你沒有及時躲開你的鞋子就會被我踩髒。”她突然玩心大發。
“準備好了嗎?我開始了。”
孟顏甜伸出一只腳開始示意踩他的鞋,都被他敏捷地躲開了。
光滑的冰面似乎很适配這個游戲,兩個人在進行激烈地攻守。
她一腳踩到了他靜止不動的右腳上,擡起頭看着他,“你怎麽不躲了?”
他什麽也沒說,大力地拉着她的手腕,突然用力将孟顏甜攬入了懷中。
此刻的心率極速上升不止是游戲帶來的。
兩個人靜靜地在這個無聲的冰面上擁了很久很久,冰天雪地裏彼此的溫度才最真實。
簡升晨放開了她,看着湖面散漫的光顯得孟顏甜的雙頰通紅,他脫下自己的手套,用有餘溫的手掌心捂住她凍得像冰塊一樣的左右臉頰,雙手使壞,将她的嘴型擺弄成O型。
他的嘴巴不敢笑,眼睛裏卻滿含着笑意。
孟顏甜配合着這個被他捏着的口型,嘴巴一張一合,仿佛在說些什麽,但沒有發出聲音。
“你猜出,我在說什麽了嗎?”
“我還以為你在表演小鴨子唱歌呢!”
“什麽啊。”孟顏甜伸手錘了一下他的肩膀。
然後又墊腳,夠到他耳朵的高度,輕聲細語地說:“我剛剛說的是──”
“簡升晨,新年快樂!”
雖然還有好幾天才到過年。
簡升晨覺得自己的胸腔裏有什麽東西猛烈抖動,好似要跳出來了一樣。
忽然吹來的一陣寒風讓孟顏甜不自覺顫栗了一下。
“不行,太冷了,我們還是回車裏吧。”
“我沒想到你會想要熬夜來看日出。在我眼裏,你是一個到點就雷打不動地要睡覺,只要熬夜就會覺得自己在變老的人。”
這點倒是沒錯,她睡前要走十分嚴謹的護膚流程和完整的入眠流程才會準備入睡。
“還有呢?在你眼裏,我還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讓我想想......”
他将手肘抵在方向盤上,撐着頭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樣。
“初印象的話,遲到早退?上班錄Vlog?整頓職——”
還沒有說完,嘴巴就立馬被孟顏甜的手捂住了,她急了。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那只是最開始我的一種反抗這個世界的方式,懂?”
“那要不換你來說說對我的印象,怎麽樣?”攻守方轉換,他顯示出頗有興致的樣子。
“一開始的印象我就不說了,都不是些什麽好詞,我仔細想了想我對你态度發生轉變應該是在這裏,當時我們倆坐在這裏看着落日,你告訴我要多點松弛,那時候我就覺得你看上去冷淡的外表下其實是有一個細膩的靈魂。”
只是當時的她從來沒有想象過那時的兩人會發展成後來這樣子。現在回想起來,就是在這裏,她第一次感覺到和他的共振。
孟顏甜突如其來的認真回複,讓原本對話的氛圍轉變。
兩人都不知道要接什麽話,沉默了良久。
“以後,我再翻看相關雜志、專訪啊,肯定會細心留意你的名字,看你有哪些新的成績,有哪些新的專利,下一次絕對不會再錯過作者是誰,我保證。”
簡升晨目光平視着前方,沒有接她的話。
萬萬沒想到兩人之間第一次提到“以後”這個詞語是發生在這種語境之下。
提到“以後”這個字眼,她不經意哽了一下,酸澀至極。
她重提了一遍這個詞,“以後......如果有緣,再次見到我,你會跟我打招呼嗎?”
明明是笑着問的,卻花了很大的力氣。
“當然,我肯定會上前問問你,你有沒有升官發財,子孫滿堂,有沒有子子孫孫無窮盡也。”他也是笑着回答的。
“那就這麽說定了。”
孟顏甜将頭靠在了後方的座椅上,用力地咬着下嘴唇,偏過了頭,假意閉上了眼睛。
“困了嗎?”
她全身僵着,小幅度地搖搖頭,但就是不肯看他。
天邊已經微微泛起了一抹熹微的光,簡升晨看着那顆倔強的腦袋,輕聲說:“還有兩個小時才日出,到了時間我會叫你的。”
“我也可以不睡的......”但比起剛才的音量已經變弱了很多。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眼皮已經開始打架,困意像空調口呼出來的熱風驟然襲來。
孟顏甜一瞬間睡過去了,畢竟她很少熬夜,恍然一晚上不睡,自己的身體多少都是知道的。
過了一會,她哼唧了一聲,頭無意識間轉了個方向。
儀表盤微弱的光打在了她的臉龐,簡升晨凝望着睡着的她,神情溫柔。
輕輕擡起她的下巴,将她微微張開的嘴巴合上。
她的眼角還有沒有幹的淚痕。
簡升晨瞬時覺得嗓子幹澀難耐,滾動了一下喉結,襯衫上最上面一個扣子跟着動了一下,再伸出微微顫抖的修長手指拭去她挂在臉上的淚痕。
俯下身親了一下她,觸感柔軟。伴随着陰影落了下來,還是其他的什麽東西。
清晨7點,孟顏甜不是被簡升晨叫醒的,而是被一陣車載智能屏幕的鬧鐘聲吵醒。
眼睛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在哪,腦子裏覺得甚是奇怪,“我從來沒設置過任何車內的鬧鐘,怎麽會有鬧鐘響?”她幾乎是一秒鐘就清醒了過來。
這個鬧鐘很準。
眼皮打開時,太陽是同一瞬從地平線上躍了上來,那道金紅的光照得孟顏甜的瞳孔看似一個慢慢展開的圓形琥珀。
可是駕駛座沒有人。
扯下身上披着的那件還帶有熟悉的清冷香味的外套,孟顏甜反手摔門而出,白茫茫的視野裏,除了一個越來越燙、逐漸完整的太陽,空無一物。
她想打開車門拿一下手機,卻發現座位前面放了一沓什麽東西。
是幾張照片,她用冰涼的手翻看了這些照片,有在敦煌沙漠裏星空下的回眸,也有夏日裏碧藍素泊湖旁的眺望,有無人機拍攝的醫院草坪中的小憩遠景。
從夏天到冬天,照片上全部都是她的身影。
其中一張背面,用蒼勁如松的字寫着:
“抱歉,今天要讓你一個人開車返程了,上次你說你不喜歡告別,我想我也是。
既然不談告別,那就說些祝福吧。
願你永遠自由,永遠勇敢。
不要回頭,不要停留。
即使偶有逆流,也有世界展臂相候。”
其中有一個筆劃要撇到九霄雲外去了,看得出來,應該是剛剛在車裏寫的。
簡練如他,連個落款都沒有。
二月之初,冬日終于要結束了,他們之間也就這麽結束了。
又或者可以這樣說,他們之間從未開始過。
不過也好,沒有情話、沒有羁絆、沒有未來,這一束不算戀愛的假花束,是永遠都不會枯萎的。
她握着這疊照片覺得雙手滾燙。無力地蹲下,發絲胡亂地粘在她的嘴唇上,這太陽直射的光線刺得她睜不開眼睛。
從未如此無能為力過。
從來沒有被不辭而別過。
淚花簌簌落下全都變成了雪花。
她哭了很久,在自己已經覺得自己百毒不侵的時候還能遇到無能為力的愛情。
也許,早一點或者是晚一點遇見,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等到孟顏甜覺得自己哭夠了,她捋了捋自己的頭發,站起身來,回到了車上看着後視鏡中的自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态。
現在是上午8點,她還要回去将打包好的行李寄回京北、将買好的禮物送給隔壁吳姐、還車給租車公司,然後趕中午的飛機回家......
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了。
等這輛車開走之後,藏在另外一邊山丘上的車子才發動,在這個角度看不到那輛車子裏的人在做什麽。
曾楚南看着副駕駛上只顧悶着頭、什麽都沒有說的簡升晨。
“老大,你這麽早叫我來這裏接你,但是你為什麽要等顏甜姐走了之後,你才走呢?”
今早曾楚南再一次地接到一個來自簡升晨的清晨五點多的電話,但他這次絲毫沒有怨言,反正自己也正處于興奮期而睡不着覺。
這次簡工要他做什麽,他都赴湯蹈火。
“這段路況不好,就算今天天氣不錯,但是她開車,我還是不太放心。”
“那你就這樣讓她走了,一點挽留都沒有嗎?”
“人與人之間有相遇,就有分離,相遇當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最終的最終,我們每個人只能選擇走一條路。”
希望她不要被這些束縛,永遠做自己真正要做的選擇,希望那一條路的走向只會指向她自己。
這看似清醒的話語,是簡升晨用無數個夜晚下的決心。
也許,在他的定義裏面,愛的本體就是克制。
這些清醒的話語,是曾楚南完全無法領悟的,或許,他對愛的理解比較片面,人生的選擇指向哪裏都好,但必須無悔。
人生能夠做出完全不後悔的選擇,本身就是個永恒的僞命題。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