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勇敢與怯懦
勇敢與怯懦
趕到醫院時,看到急診室門口停泊的救護車,好多好多輛,孟顏甜手腳都在發抖,太陽穴正狂跳。
急診室是整個醫院最繁忙的地方,永遠是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還沒有進去就聽到了不少哀嚎。
“佳麗小區今天發生了嚴重火災,所以現在床位非常緊張,麻煩這位家屬不急的話可以多等等嗎?”
“醫生,能不能救救我兒子,我兒子摔斷腿躺了好幾個小時了,但是一直都沒有人來給他看。”
“麻煩稍等哈,今天的意外有點多。還有更嚴重的病人連個床位都沒有呢。”
今天的醫院比往常更熱鬧。
孟顏甜逆着急診室的人潮往裏探。
她看着一臉悲痛的曾楚南站在一張病床旁,整個人的表情好像快要哭了。
站在她這個角度看不清那張病床上正躺着的人,只能隐約看到被消毒水泡到發白的被子上全是紅色的液體。
傳到鼻尖分明是一陣讓人心驚肉跳的血腥味。
孟顏甜的手指被自己的另一只手掐得發白,不敢往前挪動腳步,她害怕極了,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看到一幅怎樣的畫面。
她回憶起十幾歲時回姥姥家,看到幾個月前還活生生的親人此刻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張老舊的床榻上的時候,那種壓迫的感受是相通的。
劇烈的疼痛朝着她襲來,她眼前的畫面開始在抖動。
喧嚣吵鬧的急診室裏,孟顏甜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害怕到發顫的聲音。
“曾楚南,你跟我說,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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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四周的牆壁好像不斷向她擠壓,讓她喘不過氣,也讓她的語句變得斷斷續續。
她不敢哭。
曾楚南握着拳,垂着頭,遲遲沒有出聲。
正當他準備擡頭說點什麽。
在孟顏甜嘈雜的身後,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讓她整個人僵住。
“你怎麽過來了?
“怎麽沒有去機場?”
“你們站着幹嘛?”
這幾個從身後傳來的問句讓孟顏甜的眼皮一下都不敢動,她不敢置信地回頭一看。
他居然出現在了身後。
那躺在那裏的是?
只見簡升晨上身光着,左邊肩膀上纏了好幾層紗布,露出蜿蜒清瘦的腹部肌肉,右手裏還提着一件脫掉的白色T恤衫。
看着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肩膀,一臉呆滞的樣子,簡升晨趕緊虛虛地指了指紗布的位置,連忙澄清。
“哦,我沒事,基站倒落砸中了路邊停着的車輛,激起的金屬碎片擦傷了肩膀,已經打過破傷風了。”
好家夥,被耍了。
孟顏甜吸了吸鼻子,一臉嚴肅朝着曾楚南:“曾楚南!你站那個位置是有什麽心事嗎?”
曾楚南趕緊一個大邁步離開了那個病床旁,向簡升晨發出一臉“我是不是做得太過火”的求救信號。
“你們倆這樣耍我,很有意思是嗎?”
這放大了十倍的音量、帶着責備的話語響徹整個急診室,引起了來往路人的側目。
孟顏甜說完便轉身疾步走了出去。
曾楚南都沒有來得及和她道歉,就不見她的人影了。
“你跟她說什麽了?”
簡升晨用力拍了一下曾楚南,沒有等他回複,便迅速追了出去。
他在醫院門口攔住了正在使用軟件叫車的孟顏甜,白色T恤衫已經穿在了身上。
“我送你去機場。”
“不用了,謝謝簡總,您好好養傷吧。”頭都沒擡。
她又叫回了簡總這個生疏的稱呼。
看着那軟件上的進度條一直處于加載狀态,簡升晨片刻都沒有猶豫就奪過她手中的行李箱,走到就停靠在路邊的車輛,将行李箱丢了進去,還順手為她打開了車門。
“走吧,再不走就又趕不上飛機了。”
很快,就抵達了航站樓出發口,孟顏甜接過了他正搬下來的行李箱。
工作日的機場稍顯冷清,尤其是和剛剛人聲鼎沸的醫院有了對比。
兩個人站在入口老半天,也沒有其他人經過。
“對不起。”
簡升晨慚愧地低下頭。
“對不起什麽?”
“很多。”
孟顏甜擡起頭注意到眼前白色的T恤衫左邊肩膀處正透過那幾重紗布滲出了血漬。
內心被剛剛急診室的那一幕,準确來說,是好幾幕,被這些後知後覺的恐懼填滿了。
她後悔了。
在不知道會不會存在的明天裏,我們抓住現在都來不及。
剛剛忍住沒有掉落的淚水瞬間傾盆落下,嗚咽的聲音從指縫處漏出。
簡升晨一下子就慌了,伸出手将她攬住,然後就感受到了自己的右肩一片濕潤,好似生長出了新的傷口,痛感比左肩更甚。
“對不起,對不起......”他邊拍打着懷中抖動的肩,都數不清自己究竟道了多少次歉。
“我回去就去教育曾楚南,罰他多度幾天蜜月,最近不要來上班了。”開着玩笑都哄不好她。
過了很久。
她終于不再顫抖,擡起哭紅的雙眼,大力地推開了對方。
無論多輕描淡寫地提起,用多少個春天和夏天來遺忘,可是她知道,她的心裏有一個邁不過的冬天。
愛如果被壓縮成平面,從來就不是個抛物線,而是呈現指數爆炸狀态,也許愛意膨脹過快,在狹窄的視野裏不可見。
只要有想法,就會有傾瀉出的那刻。
“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整整好多好多個月,你真的一條信息也不發給我,朋友圈連個贊都不點,你怎麽那麽無情。”
“不是你叫我不要再聯系你了。”這是他第一次像個犯錯的孩子露出了怯懦的樣子。
“那你就真的不聯系我了,是嗎?”
“你好不容易來找我,一句話都不說,看我着急很開心是嗎?你是不是至少得問我,過得還好嗎?”
“當初我要離開雪原,你他媽一句挽留都沒有,覺得我一定不會留下是嗎?”
“所以我們之間只有我一個人是刻舟求劍的傻瓜是嗎?”
即使愛意被壓縮成平面,也會在爆發時刻變得立體起來。
這接連不斷的排比質問句猶如頭頂不斷起飛、落地發出轟隆響聲的一架又一架飛機,響徹心口的雲霄。
這可把簡升晨問倒了,他表情呆住。
緩了好一會,他的酒窩突然笑了起來,直直地看着她。
“孟顏甜。”
“是誰教你邊罵人邊表白的?”
“你給我走開。”
她突然不生氣了,只想拉着行李箱作勢要跑。
簡升晨反應了過來,一把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使她被束縛在原地。
孟顏甜試圖掙脫開,他的力氣更大了一些,讓她的裙擺随着這股力量轉動了一下。
有的時候孟顏甜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可以當衆讓人下不來臺,有的時候又會成為全宇宙最懦弱的人。
有的時候,這兩種之間沒有明顯的分界線。
就比如剛剛她勇敢得要命,就比如現在她明明氣的要死,但是什麽也說不出口,只想着要逃跑。
“放開我。”
“不放。”
“我要去安檢了。”
簡升晨擡手摁亮了手表,急切地說,“我就說三句話。”
“對不起,是我的問題,不應該你說不聯系了我就真的不聯系了,我想的太少,又想的太多了。”
“我們之間,我才是傻瓜。”簡升晨一個一個問題回答。
“我現在補上那句,你過得還好嗎?”
“我很好。”她面色如常。
什麽是我很好?
是我在格子間疲于奔命,是我穿梭在巨大的城市回家之後不開燈就靜靜坐在黑暗裏,是我獨自抵抗這個世界的不懷好意,是我想着你臨別前的那一句不要回頭。
簡升晨頓了頓,“那我現在要你留下來,可以嗎?”
“不可以,已經晚了。我現在要去趕飛機了,明天還要上班。”
“那我這周末去找你,好嗎?”他往前挪了一步,沒有松開她的手腕,溫柔的聲音落在耳畔邊,簡直是要給她中了個蠱。
孟顏甜撅着嘴,假裝眼神看向遠處,只是像蚊子般“嗯”了一聲。
“你超過三句了。”
“那,周末見。”
他的瞳仁閃爍着漆黑和堅定。
孟顏甜看似表面毫無波瀾地轉身離開,但心底所有酸澀的縫隙都被這一句“周末見”填滿了,每處都滲透進了如同蜂蜜甜度的露水,滋養出了新的枝桠。
她佯裝淡定,也沒有回頭看。
當她消失在安檢口的拐角處時,餘光還是瞥見了那個一直矗立着的身影,驀地笑出了聲。
可是周末到來還有好久啊,她每天都在掰着手指數還有還有幾天。
害得她上班都沒有辦法專心。
今天快下班的時候,她正專心致志地在手機尋找着好吃的餐館,準備周末去。
連梁之秋跑過來問她的話,她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只覺得平時聒噪又問題頗多的梁之秋今日格外順眼。
“哎呀,甜甜姐,你聽到我剛說的那個智慧教育的項目了嗎?”
……
“你覺得怎麽樣啊?”
“啊,你剛剛說什麽了?什麽項目?”她的靈魂正神游回歸軀殼。
梁之秋剛準備開口,就被打斷了。
“請問孟顏甜小姐在嗎,這裏有一束花,需要您的簽收。”
一束用雪梨紙包裝的花束送到了她眼前,這束花很特別,裏面是圓形的紅豆花,小小的一顆顆紅豆鮮豔飽滿。
“哇,這花束看上去好特別,這是誰送的啊?”梁之秋驚嘆。
扯過花束上挂着的一張卡片,上面寫着——
“願君多采撷。”
孟顏甜抿着嘴巴,止不住的笑意,沒想到簡升晨會做這種事情。
她拍了張照片,發給他,并附言,“謝謝。”
隔了老半天才收到回複,“喜歡就好。”
開心地抱着花回到家,她将花放在了深水中醒了一會,再修剪了枝條,小心翼翼地插入了剛剛購入的垂紋窄口玻璃花瓶中。
距離周末還有兩天。
次日下班的時候,她哼着小曲在停車場尋着自己的車,準備逛街去給自己買套新的衣服,她早上翻了半天衣櫥,發現衣櫃中的衣服都有點看不順眼了。
這時才發現她車子旁邊站了個人,好像在等她。
怎麽又是他?
“我上次不是跟你說,要你不要來了嗎?”
梁之夏将手中的一束花捧到孟顏甜面前,示意要她接着,“昨天我妹說你收到花之後很開心,我想着今天再給你送一束,也許你會更高興。”
“昨天是你送的?”
“對,我想了很久,即使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我也可以慢慢習慣你、适應你,再成為你。”
這個人初見讓人覺得煩躁,再見發現他其實想法真的很單純,孟顏甜覺得自己之前說話還是太軟了,還是應該更果斷一點,不要留餘地。
剛想說點什麽。
“咳咳,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
孟顏甜被這耳熟的語氣吸引了目光,擡了眸,眼睛泛着光。
“诶,大兄弟,我沒有擋你道,你走就是了。”梁之夏有些不耐煩,旁邊四處都是通道你不走,他懶得看清眼前的人是誰。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擋着我女朋友車的道了。”
簡升晨雙手交叉放置于胸前,站在他們邊上,懶懶地道,但是每一個吐字都十分清晰。
孟顏甜“噗嗤”一下,沒有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