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2 章

夜晚的芳華香,華燈不滅,豔紫妖紅,笙歌樂舞,羽衣霓裳,流彩溢目,桂馥蘭香,仙在人境,醉卧紅塵。

歌舞聲陣陣傳到三樓,若有似無,倒是鼎沸喝彩,一經爆出,便幾乎掀開天花板。花時憑窗望月,不知在想什麽,靜得孤獨,渾與香風绮羅的頹靡熱鬧隔閡成兩個世界。肩膀的傷口經過包紮,不覺疼痛,他卻不想傷處早些愈合——蘭旭背後的箭傷愈合了,天長日久,傷疤的色澤跟蘭爻一樣,随着當初的疼痛,一并淡去。

而他心裏的傷口歷經潰爛、化膿,卻仍舍不得割掉腐肉,如今感染得靈魂臭不可聞,疼痛與日俱增,他竟還沾沾自喜——傷口在,蘭旭就在,他就和蘭旭相關聯。

靈魂尚且如此,何況肉身。

身後響起開門聲,花時收回思緒,頭也沒回,問道:“問清楚了?”

“沒有說刺傷公主的緣由,”吳秋雁倚在榻上,放下煙袋,挑明了燈,泡了壺茶,沖着花時的背影微微一笑,故意拿話刺他,“不過,他可謂是,對艾松愛之深,對朝廷恨之切……”

花時嗤笑着回過身:“他要是恨朝廷,那就沒有人比無記業更愛朝廷了。”

“他仰慕艾松可做不得假,”吳秋雁道——觀察他的神情——“他堅稱艾松是遭到奸佞陷害,要為他昭雪。”

“那這十六年他幹嘛去了,現在忽然想起來要替艾松讨回公道?前不久他還跟許仕康暗渡陳倉私相授受呢。”

從發覺蘭旭對許仕康的平和态度開始,花時就對許仕康既妒且厭;後來周成庵又說許仕康曾和公主搶過蘭旭,花時就徹底轉變不了對許仕康的反感了,蘭旭和許仕康只要從他嘴裏聯袂走出,就掩不住的怨念叢生酸氣撲鼻。

吳秋雁見他破功,樂不可支,橫過煙杆一敲花時的胸膛,笑道:“小肚雞腸,小心活不長。”

花時不耐煩地推開煙杆,坐下來倒茶狂飲。吳秋雁又道:“上次你拿走我的脂膏,還沒付錢。”

“那脂膏蠻好用的。”花時似乎回味了一下,又喝口茶,眯起眼咂咂嘴,“很不錯。”

“用你說。”吳秋雁沒指望他錢貨兩訖,借此探問廟堂,“皇上是鐵了心要殺你的心上人?”

花時轉眸,陰鸷一笑:“鐵不了心,就逼他鐵了心呗。”

他依舊不敢完全确定皇上派出自己,是為了試探忠誠,還是要逼蘭旭出京。昨日他用受傷的肩膀交了差,皇上放他休養,下午聽說另一隊兵馬奉上谕向西搜捕了。這便很不尋常,京城守備不得離京,何況各地方衙門也備有兵差,區區一個蘭旭,又不是亡國滅種,哪裏值得皇上這般興師動衆;再者,從蘭旭潛逃的時間長度來說,他不會跑太遠,既然周邊的省份搜不到,合理的猜測是‘燈下黑’,皇上也想到了,并将這片燈下黑的區域,留給了花時。

——所以,皇上到底是想抓還是想放?

不過,這并不影響無記業的行動,無記業完全可以釜底抽薪,化被動為主動。

迎着吳秋雁探詢的目光,花時繼續道:“想請君入甕,就斷他後路。”

……………………………………

蘭旭不敢冒進,雖然得了吳秋雁的挽留,但心安理得地住下來,并非一個亡命徒的所作所為,于是他特地選擇在第二日的清晨,背槍攜包,“蹑手蹑腳”地出了吳宅。

果然,剛穿出游廊,猛然一記重拳越牆而出,差點擊中蘭旭頭顱。蘭旭緊急後仰,躲過一拳,交手幾招之後,雙方同時收拳。

蘭旭打量面前此人,知命面樣,其貌不揚,中等身材,瘦削精壯,底盤紮實,太陽穴隆起,是個武林高手。

蘭旭暗生提防。這時高手身後傳來吳秋雁的聲音:“可是奴家哪裏得罪了蘭大人,外面還有追兵,怎麽就要走呢?”

吳秋雁蓮步娉婷,那高手低眉順眼地退到吳秋雁身後,腳步一瘸一拐,蘭旭不禁一愣,居然是個瘸子。

吳秋雁順着他的眼光看去,笑道:“這位是跛腳老張,我們都叫他張叔,脾氣是有些急躁,不過,奴家風塵賤籍,又支撐着兩份産業,總有些不懷好意的人來打秋風,不得已為自己多考慮些。”

蘭旭朝老張抱拳,苦笑道:“蘭某杯弓蛇影,方才多有得罪。”又對吳秋雁道:“吳老板,蘭某戴罪之身,吳老板心地善良助我危難,蘭某逗留一夜已是不妥,豈能再度拖累。”

“蘭大人這話外道了,同是天涯淪落人,談什麽拖累不拖累。”

吳秋雁将蘭旭引回後院,坐在石椅上,老張站在她身後,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吳秋雁接着道:“蘭大人不想說傷害公主的原因,奴家便不問,蘭大人知書達理,奴家相信,您不會無緣無故鑄下千古恨的。”

蘭旭嘆了口氣,悵然道:“話都說到這兒了,也不瞞你,蘭某與公主龃龉分歧,正因艾松而起。”

“哦?原來如此,卻是蘭大人您的不是了。”吳秋雁道,“艾松已被朝廷蓋棺定論,公主天潢貴胄,不明真相,心向朝廷情有可原,蘭大人又何必逞一時之氣呢。”

蘭旭阖目搖頭,一副額蹙心痛的樣子,吳秋雁冷眼欣賞半晌,說道:“不過,蘭大人的心情,奴家很是理解,艾家門風,源遠流長,先祖急公好義毀家纾難,艾将軍舍生取義殺身成仁……他與昭王爺,具是忠臣良将,卻西市朝衣,親痛仇快,”語氣沉痛,“難為您這麽多年,讓朝廷掐着咽喉,還肯為二人說上一句公道話。”

倆人兜圈子繞彎,到了節骨眼上,誰都想讓對方先開金口。蘭旭假作不知她的用意,再下一劑“以退為進”的猛藥,握住槍,作勢起身:“吳老板大恩,蘭旭若有幸不死,來日必當相報!時間不早,蘭旭必須上路了!”

說罷,轉身便走。

吳秋雁老于世故,絕不受制于人,卻又得留住蘭旭,又得像花時所說,徹底斷了他的後路,故而說道:“蘭大人留步。”

蘭旭駐足。

吳秋雁繞到他前方,直視他道:“來日太久,只争朝夕,奴家确有一事請蘭大人幫忙。”

“吳老板但說無妨。”

吳秋雁瞥了眼木頭人似的張叔,含蓄笑道:“張叔今夜要下廚房,煩請蘭大人打個下手。”

不必直言,蘭旭心腦清明——來了。

…………………………………………

京城,月黑風高,夜深人靜。

兩個漆黑的人影奔襲暗巷。

老張跛腳,卻動如脫兔,好像跛了腳,是為了裝上風火輪;蘭旭馬不停蹄,緊随其後;二人一路來到長安街,翻牆躍檐,趴伏屋頂之上。

老張是個鋸嘴葫蘆,到現在蘭旭都沒聽他說過一句話,有些懷疑他是個啞巴。此夜風平浪靜,遠方更鼓三響,老張一動不動,鷹一般目視前方,蘭旭也不多言,靜候指令。

直到車馬碌碌聲由遠及近,一頂朱帏翠蓋的宗室車馬自長安街轉進朱雀大街,八名披堅執銳的禁軍随護左右。半夜入宮的宗室——蘭旭沒來得及揣出是哪位皇親國戚,老張戴上面罩,低沉的聲音響起,粗粝得像打磨在黑夜案板上的砂紙:“動手!”

話音剛落,人已流星般竄出,眨眼間落墜在禁軍之間,揮劍如銀蛇。蘭旭心存猶豫,慢了一步,但還是現身在後。他雖夜行蒙面,但長槍一亮,訓練有素的禁軍立時認出他來,為首的統領叫道:“蘭旭——抓住他!”

白刃相接,槍林刀樹,手起刀落,刀光劍影,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徹天地!蘭旭與禁軍纏鬥得難舍難分,既不能下死手,又不能被老張看出來放水,還得保全自身,一場硬仗打得束手束腳。

老張沒有任何花架子,招招致命,看得蘭旭膽戰心驚,再次躲過禁軍夾擊之後,老張朝着馬車窗洞飛身出劍——

車裏的貴人也被這場騷亂驚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掀開窗簾——

在看到貴人面容時,蘭旭瞳孔猛然緊縮,心髒停跳,忘記了呼吸!他想都沒想,不顧刀劍加身,一槍飛出,擊歪了老張的劍鋒,重重刺入一旁的車壁中!

貴人張大了嘴巴,被吓傻了,一聲都發不出來。老張憤怒地轉頭看向蘭旭,蘭旭的眼裏卻全是車中的貴人,面巾下嘴唇動了動,無聲地念出兩個字:“果兒……”

母親負傷,父親叛變,還是父親傷的母親,一夜之間,晏果驟經世變,飄搖無依。為了晏果的安全,皇上召他進宮,晏果連哭帶嚎,鬧着不肯離開母親,給雞犬不寧的公主府又添了把火,恰巧公主府馬車的輪子又掉了,公主黔驢之技,等到馬車修好,晚上哄睡晏果,再将他偷偷送進宮中。

而蘭旭打死也想不到,無記業竟會喪心病狂到,讓他以兒子的性命做投名狀!

蘭旭怒不可遏,目眦盡裂,忽然左肩劇痛,低頭一看,血淋淋的白刃透體而出!禁軍拔出劍鋒,噴出一片血霧;老張見今夜功敗垂成,毫不戀戰,抛下蘭旭轉身便逃。

蘭旭熱血沖頭,最後看了兒子一眼,然後突破重圍,緊随老張而去,他心中憤慨,拼上一條命也要找吳秋雁問個清楚明白!

禁軍也不是吃素的,正要派出四個人尋着血跡按圖索骥。這時,一人聽到打鬥聲趕到現場,彎身拾起蘭旭遺落的槍,上前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花大人,”禁軍統領看到花時,拱了下手——他與花時平級,但花時是天子近臣,總要給些面子——簡言道,“我們撞上了逃犯蘭旭和他的同夥,蘭旭重傷逃走了。”

花時瞥了眼倚着車壁吓暈過去的晏果,說道:“我去追蘭旭,你們護送小公子入宮。”

“這……”

“你放心,功勞少不了你們的。”

禁軍們面面相觑,最後統領一錘定音:“那就有勞花大人了。”

花時狀似不經意地打量了一遍多出個劍孔的馬車,目光在車輪上停留片刻,說道:“車輪好像不大穩當,你們注意着些。”

說罷,提起槍,辨別着血跡,追尋而去。他露出輕松的微笑,心情悠哉——

昨晚在芳華香,吳秋雁明裏暗裏讓他幫忙出主意,徹底斬斷蘭旭的後路。他私心作祟,說道:“蘭旭最挂念的就是他的寶貝兒子,那位小公子一哭一鬧,蘭旭立馬就會束手就擒。”

吳秋雁蹙眉道:“無記業與朝廷不共戴天,但絕不會對老弱婦孺下手,否則與那狗皇帝有什麽區別!”

“你們無記業高貴,不像我無所不用其極。”花時嘲弄道,“那還有第二條路,讓蘭旭去刺殺許仕康。”他朝吳秋雁莞爾,“你心知肚明得很,拿捏蘭旭,無非這兩條路,可您是女君子,心裏想的不好說出來,那就由我這個真小人替你說,你自己選一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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