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3 章
蘭旭完全被怒火沖昏了頭腦,若不是沒了武器,他早一槍捅死了老張。打狗也要看主人,蘭旭不欲糾纏老張,而是拐了彎兒,直奔芳華香而去。
他渾身浴血,鮮血汩汩,淋漓一路,全仗着滿腔怒氣撐着,全然想不起自己這身裝扮,出現在芳華香會造成怎樣的轟動,又會如何打亂皇上的計劃,他的眼前不是路,而是果兒慘白的小臉,不禁心在滴血,痛如刀割:果兒才十一歲,就沾染了憂愁和憔悴,如今又平添驚懼——
他必須找吳秋雁算總賬!
提氣抄近路穿梭小巷,才出巷口,猛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拽到一旁,蘭旭赤手空拳,卻豁出命去近身肉搏,直到一聲熟悉的“蘭旭”響起,才找回了幾分理智。
失血過多,他眼前模糊,只有那雙擔憂的如星眼眸直入眼底,他下意識地想去安慰,可随即疼痛席卷,搖搖欲墜,一聲都發不出來。
花時嘆了口氣,趁他不備,舉起手刀砍向他的頸間。蘭旭霎時失去意識,狼狽地倒進花時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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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天還沒亮。一燈如豆,花時坐在椅子上,靠着桌子,以手支頤,昏昏欲睡。
蘭旭看了看身上,包紮了傷口,換上了幹淨的裏衣——應該是花時自己的——舉目環視四周,确定是花時府邸,松了口氣,又見花時衣衫單薄,便想下床為他披上一件外衣。
只輕輕一動,花時倏然睜眼,兩人對望一會兒,竟相顧無言。蘭旭坐起身,花時往他背後塞了個枕頭,一張口眼眶就盈滿了淚,不由別過臉去。
蘭旭心中一暖,啞着嗓子,故作輕松地調侃道:“我這麽難看嗎,看都不想看我。”
花時抹去淚珠,鼻子囊囊地數落:“兩天的時間,你早該出省了,怎麽還自投羅網來了!”
蘭旭自然不能說,卻也不想騙他,幹脆不接話,擡起未受傷的右手,一一摩挲過花時的鬓邊、面頰、被□□破的傷口,小心翼翼的,對待易碎的珍寶一樣。
他的目光如水溫柔,仿佛他的世界裏只有眼前人,又或者,他的世界完全是由眼前人構建的。花時最招架不住他這樣,會溺死他賴以生存的恨。他一邊告誡自己這是假象,一邊回想蘭旭救晏果時如何的舍生忘死——至少在那個時刻,花時相信,蘭旭根本沒有想到他,沒有想過,失去了蘭旭,花時該怎樣活。
一直以來,他嘔心挖血,妄圖占據蘭旭全部的心,卻非常清楚,在蘭旭心中,他連第一都排不上。
一時悲從中來,花時細心地繞過蘭旭的傷處,下巴墊在他的肩膀上,環住他的腰,低低抽泣:“蘭旭我不能沒有你的,你死了我也不會活。”
蘭旭撫摸着他柔順的長發,半晌道:“年少輕狂。”
少年心易變,他寄托于此,也不甘于此——雖然這只是他的刻板借口。他也是從少年一路走來,是少年時對“大哥冤死”的執念,支撐他一路走到今天。他不曾變,卻騙自己說花時會變。
——他不會是花時最後一個愛人,但作為第一個,絕對擁有花時毫無保留的熾熱——珍貴的,年少的愛意——往後,他不會再擁有,花時也不會再焚燒。
他帶着歉意與不舍,輕輕推開他:“我該走了。”
花時看了眼窗外天色,晨光若隐若現,不多時就要開啓城門,盤查行旅。花時起身,拿了件自己的衣服給他,色澤樸素,針腳細膩,說道:“新的,旁人沒見過,你換上吧。”
蘭旭沒矯情,換了衣服,花時把他的槍遞上,又說:“我送你出城。”
“不用,不能讓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蘭旭夜間進城時,是跟在老張後面,取了遠道,從一處廣袤池塘掠水潛入。池塘水深,是天然天塹,周邊淤泥松散,不适宜建築城牆,這裏反倒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兩人來到後門,趁着街道無人,蘭旭邁步便走,被花時扯住了衣角。
蘭旭愣了下,花時可憐兮兮的,像被抛棄在大雨中的小狗,心下一軟,執起花時的手,七情六欲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又退潮一般縮了回去,好一會兒才道出一句:“保重。”
花時眼睛一熱,反手拉過他,扣住後腦重重吻住,蘭旭好不容易鑄立起的堅硬堡壘霎時土崩瓦解,他舍不得拒絕,花時身不由己地愛着他,他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地傷害他。
一吻過後,額頭相抵,難舍難分。花時道:“蘭旭你聽好了,我是認真的,你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都別想離開我。你死了,我就把你一塊骨頭一塊肉地咽進肚子裏,讓你沒法在我死之前輪回轉世;你也別想離開我,但凡再敢抛下我,我就把你鎖在床上,每天只能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身體裏也永遠殘留着我的一部分……”
蘭旭聽得直發愣,花時思想偏激,行事邪僻,但從沒在自己身上用過,而今直白地表達陰私情癖,不知該說是他太信任自己,還是自己的欲拒還迎加重了他的執念。蘭旭道:“你明知我們不會長久……”
“我不知道!”花時低吼,“我不允許你再抛下我了!我不允許!”
“……我真的得走了。”
不等花時告別,蘭旭轉身便走,手卻被花時攥得死緊,蘭旭強硬地抽出來,心中也不是滋味,說道:“你這樣,我怎能不把你當孩子?聽話,等你再大一些,就能明白,活着最難的是随心所欲,早日放下,早日解脫……”
“你能放下嗎!”
“……”蘭旭道,“我走了。”
花時沖着他的背影道:“晏果那邊你放心,我會保護好他的。”
蘭旭心頭一震,強忍着沒回頭,深呼吸幾下壓住眼底濕意,回道:“謝謝。”
“那你能不能等等我,我會證明我是一個可靠的男人,對你的喜歡是心智成熟之下做出的決定,這樣你就不能懷疑我了。”
“……你已經很成熟了。”
蘭旭說完,疾步離去——再不走,他就走不了了。
花時目送他遠去。他不覺得在蘭旭身邊做個孩子有什麽問題,他本來就是他兒子,但這不能成為蘭旭拒絕的理由。他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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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花時癡纏過後,蘭旭冷靜了下來,即便內心叫嚣着手刃仇寇,但晏果有驚無險,他不能壞了皇上的大計,只有打落牙齒活血吞。
躲開守衛順利出城,穿過桃紅柳綠,回到荒蕪的吳宅,吳秋雁正施施然在院中飲茶,老張仍是低眉順眼地站在她身後。
蘭旭大步上前,氣勢洶洶地橫過長槍,胸膛起伏不定,強壓火氣,用不敢置信的語氣問道:“吳老板,稚子何辜?!”
吳秋雁微微一笑,絕代傾城:“蘭大人,您掀了老張的鍋,害他沒能下成廚房,奴家還沒找您說道,您怎麽反倒先來興師問罪啦。”
蘭旭淡定不能,一字一句,沉聲道:“吳老板,虎毒尚不食子,難道要我眼睜睜看着兒子被害而無動于衷?蘭某豈非禽獸不如!”
“蘭大人息怒,奴家有一句話要講,”吳秋雁撂下茶盅,目光如電,“蘭大人冰雪聰明,早就知道奴家不是單純商賈,而今您被朝廷追殺無處可去,轉到吳宅來,敢說沒半點旁的心思?奴家不計前嫌,收留了大人,自然有所圖謀;又聽得蘭大人對當今朝堂甚是不滿,可謂與奴家一拍即合,相見恨晚。蘭大人,您不覺得太巧了嗎?奴家一個小女子,江湖漂泊,總要小心謹慎,還望蘭大人諒解。”
蘭旭聽她說完,知道要攤牌了,面上仍忿然,口氣卻一轉:“蘭某不法,妻離子散,孑然一身,若吳老板懷疑,大可告官,或取蘭某性命,蘭某絕無二話;與吳老板所言艾松之事,實乃朝不謀夕,有感而發,不想竟令吳老板誤會……可蘭某想不通,你們為何要害我的孩子?!”
吳秋雁道:“事已至此,我也可直言相告了,”她站起身來,頹靡豔麗一掃而空,身姿勁挺如松,直視蘭旭道,“當今朝廷昏敝腐朽,贓官污吏橫行,九州人心離亂,民不聊生,無記業要扭轉乾坤,還百姓一個公道!”嘴角一揚,意氣風發,“蘭大人,您如今知道了無記業的存在,要麽加入,要麽留下命來,你自己選吧。”
蘭旭冷笑道:“加入能活,不然就死麽?呵,蘭某不是豺狼虎豹,不會用我兒子的命換一個投名狀!也不是待宰羔羊,只會引頸就戮!”說罷亮出長槍,怒眸如曜,“道不同不相為謀,蘭某想走,誰都攔不了!”
老張如光如電,直沖要害;蘭旭當機立斷,舉槍回擊,眨眼功夫已過百招。蘭旭心中暗暗叫苦,此人功底紮實,拳拳到肉,自己巅峰時也只能勉強戰個平手,然而此時左肩貫穿傷,行動滞澀,不多時傷口崩裂,血灑黃土,一時不察,被老張持劍架住脖頸,劍氣已破開皮肉!
蘭旭眼眸微動,電光石火間腦海中浮現無數畫面:艾大哥、果兒、爻兒……還有——
“你死了我也不會活。”
花時還在等他——
花時——
吳秋雁款款向他走來,蘭旭閉上眼不予理睬。
吳秋雁看着他,說道:“逼父殺子,确有不妥;還有另外一條路,取許仕康的項上人頭!艾松冤死,他居首功,你不是口口聲聲要為艾松報仇麽,不如就從他開始。”
蘭旭聞言睜開眼,冷笑道:“什麽心系蒼生,道貌岸然,說得好聽!鈚奴狼子野心,這麽多年按兵不動,全賴許仕康鎮守西北邊關,許仕康一死,西域立時就會大兵壓境,到時天下大亂,生靈塗炭,你們無記業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一群烏合之衆,還說什麽扭轉乾坤,還百姓公道,笑話!”
吳秋雁嘆氣道:“蘭大人冥頑不靈,叫奴家怎生是好,您不和朝廷斷幹淨,無記業可擔待不起啊。”
“蘭某身後千騎追殺,多你們一個不多,少你們一個不少!”
劍鋒劃破蘭旭頸間皮肉,血流如線,洇濕領口。
吳秋雁道:“蘭大人,您死了,會有人為你傷心嗎?”
花時、花時——
吳秋雁遺憾地嘆口氣,朝老張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