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中心醫院是整個B市資歷最強的三甲,彙聚了幾乎所有老牌專家和最好的醫科資源。

瞿溫書沒想到,在這間醫院竟然能調出關于連夏這個人整整三十六頁病例資料。

要知道許多哪怕上了年紀病體單薄的老人也不過只有二十來頁。

搶救室的指示燈紅的刺目。

副院長親自将病例夾拿了過來:“瞿總。”

或許是因為紙張偏厚。

那一沓病例讓瞿溫書覺得沉重。

“在年輕人這個病人群體中,連夏的情況是非常罕見的。他屬于嚴重先天不足,這種不足波及到他的全部髒器,并不單指哪一方面有問題。”

副院長道,“但這種情況下,如果能夠從小悉心養護,其實是不影響壽命的。可惜從病人身體情況來看,他後天的生活恐怕也并不盡如人意。”

那是因為簡家弄丢了這個孩子。

瞿溫書合上病歷夾:“現在該怎麽回護?”

不是問還能不能救。

而是問怎麽救。

副院在心裏苦笑,他聽聞過瞿氏掌舵人的冷厲,方才打交道還覺得人與傳聞不符。

現在發現原來是只言片語中的矜重倨傲。

可醫學從不為任何人折腰。

“非常難,瞿總。”

報告室的門打開,裏面的檢驗人員送來關于連夏最新的一份全面報告。

副院長只翻幾頁,就分明了病人的情況。

“以連夏的情況,應該每隔三月就來醫院做一次體檢,以前他堅持的很好。但從半年前,他就沒再來過。”

副院道,“而且經過剛才搶救室內醫生的檢查,這段時間病人的生活方式應該非常糟糕。”

瞿溫書:“糟糕?”

“吸煙,酗酒。以他的身體,這本來應該是他一輩子都不能碰的東西。”

副院停了片刻,話說的模棱兩可,“或許……他已經放棄了。”

放棄什麽。

生命?

瞿溫書突然想起連夏昏迷前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我好看嗎?

那這樣死……似乎也不錯。

*

搶救室內的少年終于被緩緩推了出來。

擔架床本來不寬,可他躺在上面卻仍然顯得分外單薄。

棉綠色的條紋床單蓋在他身上,襯得他原本就細的皮膚顯出種過分的蒼白。

左右各有吊瓶紮在他幾乎沒幾分肉的手上。

擔架床推過的一瞬。

瞿溫書又看到連夏靠近他的左手上那片近乎恐怖的淤青。

是宋勘留下的麽?

宋勘對他做了什麽?

人沒脫離危險,副院也就在旁邊陪着沒敢回去。

“胃出血,血量很大,得持續輸血,再觀察二十四小時。”

急救科的主任摘了無菌帽,拉下口罩走過來,“根據報告情況看,到今天大出血之前病人應該已經胃部毛細血管出血很久了,家屬沒有發現嗎?”

這只是例行問話。

可惜問的是瞿溫書。

副院長連忙打圓,瘋狂暗示:“這位是‘瞿氏’的瞿總,只是順路送病人過來的。不是家屬,不是家屬啊!”

急救主任了然,點頭:“但還是得叫家屬過來陪着,病人晚上身邊得有人。”

“我……”

瞿溫書只說了一個字的話被打斷。

“剛剛科裏用指紋開了病人的手機,通訊錄裏沒找到爸爸媽媽之類的稱呼。”

急救主任道,“不過有個備注叫魚魚一號的打電話過來,說他是連夏男朋友。馬上就過來。”

瞿溫書擰眉:“他姓什麽?”

“好像是姓宋。”

一名護士過來在急救主任耳邊說了句。

主任松口氣:“病人醒了,可以探視。但注意保持病人情緒穩定。”

*

大概是托瞿老板的福,連夏住的是整個住院部最好的幹部病房。

可惜哪怕剛醒他也不安分。

瞿溫書推門進去的時候。

連夏正倚在床上,給病房裏的小護士們講漂亮話。

“漂亮姐姐們也太棒了!兩只腳踏進地府了都能給我拽回來!全世界找不到比你們更牛的南丁格爾了!牛波一!”

“姐姐們缺能幹的弟弟嗎?如果缺的話能便宜我一下嗎?”

“姐姐們手好巧啊!紮針一點都不疼,姐姐們紮的不是針,是我的小心心,愛姐姐!”

病房內只拉了層淺透的紗簾。

窗外皎白的月光穿過縫隙,點點星星的落在連夏毫無血色的臉上。

可他兩瓣薄唇卻因為話語激動而鮮紅。

一點小巧精致的唇珠翹起微妙的弧度,從側面望去,愈發引人采撷。

連夏病服內連着的心髒血氧監測儀随着他情緒的高漲,在旁邊的屏幕上顯出一道道宛如跳水的誇張線條。

如果說連夏是火。

那瞿溫書就是千年的冰。

瞬間就能凍住整個房間的嘈雜。

男人身形颀長硬挺,與連夏的纖細不同,金錢權利所堆砌出的疏離在瞿溫書身上淋漓盡致,只站在那裏就顯得生人勿擾。

他一個字未明,病房內的歡聲卻啞火。

剛才還被連夏逗得止不住笑的小護士們檢查好東西,先後出了病房。

只剩被困于床上的連夏和站在門口的瞿溫書靜默而視。

連夏問:“瞿總,我們算不算相看兩相厭?”

瞿溫書合上病房門。

因為入院突然,哪怕進了最好的病房,連夏身邊也依然顯得空曠,沒有其他物品,甚至連床頭桌上都沒有一只果盤。

但不應該是這樣的。

瞿溫書突然想起。

在他進病房前,副院長像是随口感慨。

“或許像連夏這樣的病人,要想活得長,就得養在金絲籠裏。”

“溫濕度恒定,錦衣玉食,不見外人,最好連外面的空氣都別呼吸一口。”

整個B市。

只有他能給連夏這樣的生活。

連夏的病床可以請全球最頂級的匠人定制,他的卧室可以永遠保持的像是個溫室。

而他則像被精心護養的植物,不經半絲風雨。

他呼吸的每一秒,都如金錢焚燒。

他才是這個世界最奢靡頂級的銷金窟。

瞿溫書眯眼看向連夏。

少年整個人沐浴在月光裏,皎白又聖潔,整個人幹淨的不可思議。

和他骨子裏的放蕩格格不入。

“不是,你有病吧?”

連夏被瞿溫書看得渾身發毛,第一次挑釁不成,再次重拳出擊,“我都這樣了,你不會還準備硬拉着我去簽那破合同吧?”

“我沒那麽殘忍。”

瞿溫書在連夏床邊坐下,“明天助理會給你送過來,你有其他要求也可以單獨再跟助理談。”

兩人第一次離得這麽近。

瞿溫書的聲音就在連夏耳邊。

低啞而磁性的音色振動耳膜,蠱得連夏微一失神。

少年連恍然都顯得好看。

或許是因為病中反應變慢,他愣住的半秒,唇卻未閉。

露出一點薄紅的舌尖。

被瞿溫書看得分明。

“瞿總,你這話說得特別像你要包我。”

連夏回過神,笑道,“就是霸總文裏我看上你了,一個月多少萬,有要求跟我助理談。”

瞿溫書:“那你一個月多少萬。”

連夏:“……”

連夏抿了下唇。

兩人以前的接觸不多,說話時距離也長,所以并不值得太過注意。

但現在。

瞿溫書的聲音着實讓連夏心癢。

他就喜歡這種帶着煙嗓,帶着叔感,啞而不沙,說話時仿佛自帶重音的調子。

連夏:“瞿總,有沒有人說過你聲音好聽,建議你改行做歌手。”

“很多。”

瞿溫書的手修長好看,幫連夏倒了杯水,“醫生說你要補充體力。”

“我只喝固定牌子的水。”

連夏扭頭偏開水杯,“你和我最近在網上很喜歡的一個歌手聲音很像。”

“是麽?”

連夏:“不過沒泡到手,我都很努力的追了。唉,沒見過這麽不識擡舉的人,真煩。”

瞿溫書眉目沉而淡,不見絲毫波瀾,連語氣都似無意:“你喜歡他哪點?”

“聲音,氣質。”

連夏眼睛亮得像有火在燒,“我就想讓他用那副高嶺之花的嗓子給我唱小黃曲,最好再一邊嚕一邊給我喘幾聲。”

瞿溫書道:“你不是有宋勘了麽?”

“那追到最喜歡的新獵物就可以不要舊的了呗。”

連夏道,“總不能現在就讓我空着吧,我讨厭寂寞。”

瞿溫書:“我以為你會腳踩兩只船。”

“那怎麽會呢?”

連夏說的真誠,“我是個專一的人。我從來都只愛……”

病房門由外被打開。

連夏和瞿溫書的視線同時落在門口。

宋勘身上還帶着夜露的氣息,西裝搭在手臂,幾絲酒意随着灌進的空氣湧入病房。

連夏立即轉了話鋒:“我從來都只愛宋勘。哥哥,麽麽。”

瞿溫書剛暖了幾分的眼底再次将至冰點。

他起身走向病床外。

兩人發小十幾年默契。

宋勘只一眼就看出他有話要說,跟了出來。

“剛從酒局過來?”

瞿溫書問。

宋勘點頭:“談城南酒莊的生意,今天謝了,兄弟。”

“你不該帶着酒氣過來。”

瞿溫書語氣平淡,“他今天做了查體,醫生要求以後禁酒禁煙,注意食物配比。”

氣氛短暫的沉默。

宋勘看了瞿溫書一眼:“來得太急,我等等換套衣服再進去。飲食上醫生怎麽說?”

“沒聽。”

瞿溫書道,“是你的小情兒,不是我的。”

“哈哈,對!”

宋勘朗聲一笑:“得,我知道了,我明早自己去跟醫生溝通。不過阿書,他不是情兒,是我對象,以後別這樣說他。”

瞿溫書收回視線:“你來真的?”

“不知道。”

宋勘道,“也有可能就是突然上頭了,但我這幾天真的很迷他。”

瞿溫書未予置評。

他擡起腕表看了看時間:“明早有會,回了。”

宋勘:“好,改天出來吃飯。”

瞿溫書腳步一頓:“你這頓飯欠很久了。”

“總是走不開,我現在越來越放心不下他。”

宋勘嘆口氣,“阿書,說實話,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見你管這種事。你對連夏……”

“你想多了。”

瞿溫書打斷宋勘的話,語意明确。

“我不喜歡男人。”

*

暗幕籠布下的醫院悄然寂靜。

悠長的走廊內,軟牛皮底的男士皮鞋每一步都踩得篤定持重。

今天是私人行程,沒有司機和助理跟随。

瞿溫書走下電梯,從衣兜去取車鑰匙,卻不經意摸到一枚環形物品。

取出來。

是卡地亞新出的嵌鑽手镯。

女士窄款。

地下停車場的光線不明朗。

與之對比,手镯中排開的鑽石更顯光彩奪目。

是連夏所喜的那種矚目感。

瞿溫書後知後覺的想起。

在圈住連夏左手時,他手上的手镯一并滑脫,又因為時間緊湊,被自己随意裝了起來。

纖細的甚至連女款都戴不住的手腕。

只用幾根手指抓握,就牢入掌心。

瞿溫書低頭看了片刻,回身上樓。

頂樓幹部特屬病房的燈徹夜通明。

他剛剛才離開的那間病房門沒有徹底關好。

瞿溫書正要伸手去推。

卻從漏着光的門縫中看到了病房內的兩人。

宋勘脫了西裝,只留下開了兩顆紐扣的襯衫,隐約可見內裏線條誘人的腹肌。

不知他說了什麽。

逗得靠在床頭捧着水杯用吸管喝水的連夏咯咯笑起來。

宋勘取過連夏的水杯,幫他拭去嘴角的水痕,像哄孩子似的親了親他的額頭。

正要起身。

卻被連夏拽住了領帶。

瞿溫書看到宋氏連鎖身價數億的繼承人就像是只被馴服了的兇獸。

在豔麗又嬌弱的少年面前一點點,一點點俯下身段。

終于摘得了那冰涼又蒼白的兩瓣唇。

原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連夏是這樣主動和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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