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場面瞬間變得有些精彩。

好在連夏這種人是永遠學不會尴尬這個詞的, 在及其短暫的反應了幾秒之後。

連夏“啧”了一聲,率先對敵方兩人發起攻擊:“可以可以,不愧是瞿氏的掌舵人, 還是有錢,一擲千金, 簡愉弟弟,你還是有福氣, 恭喜,恭喜。”

“我不是給他拍的。”

瞿溫書幾乎是立刻就回了話,“我……”

對面的人興致缺缺, 微一挑眉。

那是他慣常的, 不耐煩時的表情。

瞿溫書恍然一怔。

原來兩年未見,他依舊能将連夏的一點一滴記得如此清晰。

或者說。

曾經關于這個人的記憶,一舉一動,喜好偏向,病中的模樣, 笑起來的動作——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時光輪轉裏從回憶變成刀刃。

将他割的鮮血淋漓。

瞿溫書:“我……”

不知道是不是負責藏品的工作人員腦筋轉的夠快,發現了場面的不對,很快才打過照面的總負責人又匆匆趕了過來,親手從禮儀手中的托盤上接過小保險箱,擰開密碼。

總監半彎下腰, 小心翼翼的看了瞿溫書兩眼:“瞿總,已經把拍品為您送過來了。您現在方便查驗嗎?”

在絨布和絲綢層層的防撞包裹裏。

是方才拍品名冊上最後的那只三彩釉盞。

大概是見面前的場景着實冷場的讓人心驚膽戰, 社交場上混慣了的總負責人只得長籲口氣, 硬着頭皮介紹這只盞。

“瞿總不愧是您, 太有眼光了。這只盞目前是全世界唯一一只僅存的粉盞,在色彩工藝還未發展成型的時代, 這只盞的價值可以說是貴為連城,您……”

瞿溫書:“給他。”

總監:“?”

瞿溫書明明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可總負責人方才介紹藏品時離他站得近,卻隐約覺得這個在B市能呼風喚雨的男人像是整個人都在顫抖。

下意識擡頭。

總負責人才發現瞿溫書眼底不知何時猩紅一片,情緒過度的帶出的血絲和像是被水痕頃刻間染過的眼眶——

然後被周身定制的,如此妥帖的西裝掩蓋住最後一絲僅存的體面。

價值昂貴的藏品需要絕對的安全性保證。

總監只好艱難的咬着牙,做最後的确認:“瞿先生,您是要将這件藏品送給……”

“給他。”

瞿溫書的目光直直鎖在連夏身上,像是要将面前這個人通過視線揉進自己的呼吸和身體。

“粉釉盞,青花瓷,紅玫瑰。”

瞿溫書開口,聲音都在戰栗:“連夏……你對人從不長情,喜好倒是格外長情。”

這下。

終于是個人都能聽出這段混亂複雜的多角情史。

而瞿氏掌舵人的感情線索怎麽可能是人人都能聽得的。

總監和會場總負責人頭皮都麻了,恨不得立刻就此原地消失,也比在這裏受刑強一百倍。

總負責人調轉方向,親自捧着托盤走到連夏身邊。

從剛開始的宋家小少爺宋勘,再到瞿溫書。

哪怕總負責人平日裏再看不上類似連夏這種攀附權貴的小白臉,此時此刻也不由仔細多打量了他幾眼。

的确是過分漂亮的一張臉。

哪怕看上去就十足病态,毫無活力,而且從屢次的對話和行為都能看出他的挑剔,矜傲,和被寵壞的乖張。

可眼眸流轉之間,依舊無比引人注目。

因為面前的人坐在輪椅上,所以總負責人不得不又向低彎了彎腰:“連先生,瞿總剛才已經說明将此藏品贈與您。請問您需要我再為您介紹一遍嗎?”

“好啊。”

蒼白淡色的唇動了動,連夏顯得很有禮貌,“謝謝。”

總負責人松了口氣:“好的,連先生。這件藏品在全球的拍賣史上只出現過兩次,第一次還是在四十年前,由一名神秘藏家所拍,這次是它四十年後的第一次問世,可見其保有性和可收藏價值都是世間罕……”

啪啦——

陶瓷碎裂的聲音铿锵在拍賣場二樓的貴賓包廂門前大理石地面上。

只是瞬間。

粉釉三彩盞便從完好碎成了一地狼藉。

總負責人還未說完的話被巨震的心跳和恐慌硬生生關回了喉腔裏,面色如土的和身後的項目總監對視一眼。

每個包廂門口的禮儀和其餘包廂的聞聲而望的每一位客人噤若寒蟬。

誰敢對瞿溫書說三道四。

“你說得對。”

連夏彎出一個格外真摯的笑容,收回手,抿唇撇了眼碎在自己腳邊的“價值連城”,“瞿總,你提的這個問題很值得我思考,所以我決定痛改前非,就從這一秒開始。”

周遭一片死寂。

總負責人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那裏的瞿溫書,恍惚間覺得碎裂的其實不是這只彩盞,而是面前的這個人。

全靜音的輪椅悄無聲息的從一地碎瓷邊擦身而過,也從瞿溫書和簡愉身邊趾高氣揚的略過。

兩年的時間沒有讓連夏的聲音出現任何變化。

他的語氣依舊帶着特有的輕慢,軟糯,尾音慣性的上挑,像是種無意識的撒嬌。

他的輪椅在簡愉身邊停下來。

“喂。”

連夏仰起臉,用手指戳了一下簡愉的衣角。

見簡愉神情難看的看過來。

連夏道:“我突然想起你以前問我的一個問題。”

簡愉:“……什麽?”

“你讓我把瞿溫書讓給你。”

連夏想了想,“大概是這樣。”

簡愉唇線繃得泛白:“你今天……是故意來讓我難堪的嗎?”

連夏:“不是啊。你配嗎?”

連夏道:“我只是要告訴你,我不要了。”

“我沒有家,我以前其實想過有一個家是什麽樣子的。”

連夏輕輕嘆了口氣,“但後來我發現這玩意兒不能強求,而且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所以我覺得算了,我不要了。”

簡愉沒聽懂。

“簡家從沒有正式承認過我,我也不姓簡,讓給你。”

難得說了這麽長的一串話,連夏再次低低的咳嗽起來。

不劇烈,每一聲卻都像是從五髒六腑嗆出來似的,嗆得他唇色殷紅,臉色卻愈加慘白。

宋勘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向旁邊的兩人投過去片刻。

他直接将連夏從輪椅中抱了起來,以一個無比輕松的姿勢:“夏夏,不用在意那些人,我們回去。”

“我不在意。”

連夏圈住宋勘的脖頸,透過男人寬闊有力的肩膀,撇見站在簡愉身邊的瞿溫書。

“就和那只盞一樣,我也不要瞿溫書。”

連夏笑嘻嘻的朝簡愉豎了根中指,“不過你那麽能幹,我建議你死纏爛打,勾引不成就下藥,早日生米煮成熟飯。寶貝弟弟,看好你哦。”

簡愉臉色唰的白了。

死一般的寂靜直到連夏和宋勘離開許久才終于被瞿溫書的手機鈴聲打破。

一齊被打破的還有在場所有人的動作。

像是重新被擰動發條,于是畫面重新獲得了可動的能力。

話音接通。

是助理方遠。

方遠的聲音裏難掩激動。

“瞿總,瞿總,兩年了!剛剛那邊的人查到了連先生的入境信息,現在正在調檔,我馬上把資料……”

瞿溫書:“我見到他了。”

方遠愕然一愣:“什……瞿總,您說什麽?”

瞿溫書挂斷了電話。

随着時間推移,落在地上的碎瓷愈發顯得猙獰。

總負責和總監豐富的履歷表上着實沒有處理過類似情況的經歷,站在原地望向瞿溫書,希望這位資本頂端能給出一個讓他們死得痛快點的答案。

“打包起來吧。”

瞿溫書的聲音竟顯得意外的平和,“送去我常住的地址。”

總負責人:“啊,好,好的,瞿總,馬上就辦。”

瞿溫書道:“每一片都別落下,我沒看清……他手指碰到的是哪一片。”

總負責人:“???”

總負責人和總監相觑一眼,疑心自己剛才幻聽。

然而再給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再問一遍,只能迅速收拾了場面,将碎片重新放回藏品盒內,再将藏品盒鎖回小保險箱裏。

瞿溫書親手接了保險箱,在禮儀的引導下走進電梯。

他和簡愉全程沒有任何交流,只在上車時開口:“他在簡家的東西什麽時候能送過來?”

“我父母說……明天。”

簡愉藏在袖口中的手緊攥成拳,指甲掐進肉裏,帶來明顯的疼痛。

瞿溫書颔首。

黑色幻影的車門眼看就要合上。

簡愉陡然伸出一只手,攔住了即将閉合的車門。

關車門所帶來的慣性在他嬌生慣養的手腕上留下一道明顯的勒痕。

簡愉吸了口氣,也許是疼痛激發了某種刺激。

他突然開口:“瞿溫書,你到底為什麽喜歡他?”

話一開口,仿佛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傾瀉而出。

簡愉死死的握住車門,像是握住最後一絲勇氣,連聲音都是歇斯底裏:“我不明白,明明最開始你爺爺和我爺爺約定的聯姻你都答應了,最後卻寧願巨額賠償也不履行。”

“瞿溫書,我哪裏不如他??他那麽……那麽……”

“那麽毫無羞恥心,那麽特立獨行,那麽自私淺薄,那麽忘恩負義。”

瞿溫書接上了簡愉的話,他幽而沉的目光看過來,是名利場裏特有的,打量商品的目光。

簡愉還未說完的話咽了回去,他打了個冷顫,也在一瞬間找回了理智:“……抱歉,瞿總,我收回剛才的話。”

“不必,你或許說的沒有錯。”

保險箱是金屬特質的材料,哪怕是在炎熱的夏季,箱體依舊冰涼。

可瞿溫書撫摸着手中的箱體,卻帶着種滲人的溫柔,“只是我陷入沼澤,抽不出身來了。”

在這個互聯網無比發達的年代,網絡上關于瞿氏這位融彙海內外資金的最年輕的掌權人報道和猜測從來不少,最喜歡用的字眼便是“神話”“傳奇”“歷史”這類詞彙,活像是要把瞿溫書捧上神壇,燒香供奉。

而瞿溫書為數不多的露面,也的确冷漠得像是不食人間煙火。

但就在剛才的某一瞬間。

簡愉突然發現。

瞿溫書或許像所有平凡人一樣,有了一絲生氣。

他求而不得……甚至比普羅大衆中的任意一位,更缺少生存必須的,氧氣。

“簡家需要今日的體面,我能夠理解。再次希望明日令尊能如約将物品送到。”

司機替瞿溫書合上車門,男人冷淡的眉眼在搖上的車窗後一點點消失,卷塵而去。

*

大城市的夜景依舊車水馬龍。

宋家的小少爺早已經換掉了前些年那些騷包的跑車,現在的座駕與其說是個人用車,不如說更像是結婚後适用的保姆型SUV,寬敞,舒适,安全,造價昂貴。

繁華主幹道上鱗次栉比的商圈燈火斑斓,交相輝映的落在車窗半開的臉龐上,顯出幾分難得的活力。

連夏眼睛裏有些向往,扒在車窗上看了好一會兒,才眼巴巴的道:“老公,逛街街,吃飯飯,花錢錢。”

他永遠都自學成才怎麽勾引人。

宋勘身形緊了緊,他喉間滾了一下,片刻後才道:“好,但只能吃些清淡的。把後座的外套穿上。”

娛樂圈和語音廳都是更新換代極快的地方,更何況是連夏這種十八線黑料咖。

但不同的是,娛樂圈除了小部分粉絲還記得他,語音廳裏連夏一擲千金的行為讓他成為了一種口口相傳的八卦傳奇。

燈火掩映中。

連夏甚至連帽子和眼鏡都不用戴,光明正大的牽着宋勘的手走進商場。

有人投來好奇的眼神,有善意也有惡意,還有膽子大的女孩問他和宋勘能不能合影。

宋勘向來比較随和,對幾個女孩一笑:“家裏他管事,要問他。”

女孩子們便起哄的朝連夏看過來。

人間煙火氣,年歲人與共。

熱氣騰騰的豆撈鍋底咕嚕咕嚕的不斷蒸騰。

連夏捧着一杯熱橙汁,美滋滋的吸了一口:“宋勘,我今天不該摔那個碗的。”

宋勘笑起來:“不要緊,我讓助理把錢給他轉過去就好。”

“不是錢。”

連夏沉默了幾秒,撇了撇嘴,“唉,或許是我這個人太壞了,見不得完好的東西。”

他難得自我反思,于是深刻思索了半天,有點難過的嘆了口氣:“宋勘,等我入土了,你把那個碗和我埋一起吧,其實我挺喜歡的。”

“連夏!”

宋勘第一次打斷了他的話。

再開口時。

宋勘的聲音都在發抖,“連夏,你明明知道我很怕你……我花費這麽多人力物力,你能不能,不要……”

真正的怕是絕口不提的恐懼。

是避之不及的驚懼。

是只要提起,就會戰栗難眠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焦慮。

而這種折磨刻入骨髓,越愛的深,越痛得生不如死。

連夏:“好。”

少年彎起來的眉眼在店內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年輕又動人,久違的充滿活力,答應得也義無反顧。

“你不喜歡,以後絕對不說了。”

連夏在宋勘側臉親了一下,“哥哥最重要。”

B市最熱鬧的商圈,又是周末,哪怕到了晚上,豆撈店裏客人依舊熙攘。

在這個國際知名的大都市裏,從事各行各業的人流有了共同的停駐點,或許交流,或許探讨共贏,或許單純八卦。

桌與桌之間的距離并不十分遠。

因此當隔壁的交談越來越激烈的時候,連夏便也聽到了對方正在談論的內容。

“我們公司對接的國外財團最近出了個大八卦。”

“你們對接的不是意大利那個斯克財閥……他家不是專門做軍火的……這也能有八卦?”

連夏愣了下。

“你知道什麽?除了軍火他家還涉嫌擁兵和黑手目……反正國外就是比較亂啦。但八卦不是這個,是斯克財閥當家人的感情問題。”

“艹,感情問題我愛聽,速八!”

“這也是我剛剛聽來的,不知道準不準。前陣子從斯克財團總部那邊傳過來的消息,說一年多前他家的當家主母失蹤,然後失蹤當日,當家人直接一把火燒了兩人的愛巢,裏面所有的傭人和保镖全都不翼而飛。”

“好大的八卦……然後呢?”

“聽說當家人一直在找他的妻子,最近終于有了眉目。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昨天我同事剛告訴我的消息。”

“什麽?”

“當家人帶走了一支私人雇傭隊,五天前失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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