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怎麽了?”宋勘問。

連夏回過頭, 目光落在宋勘正在給自己燙毛肚的動作上,過了幾秒,笑了起來:“沒什麽, 你燙老了。”

宋勘有些無奈,從騰騰的蒸汽中瞥了連夏一眼:“要是按照醫生的意思, 你根本不能吃毛肚這些發物。給你嘗一片意思意思。”

“切。”

連夏支着下巴,撐在桌面上打量宋勘, 笑盈盈道,“老公,你以前也對你那些女朋友這麽好嗎?”

宋勘愣了一下, 随即氣笑了:“對, 都是她們對我這麽好。滿意不滿意?”

“還行。”

連夏明亮的眼珠有些得意的轉了一圈,“那你現在伺候我,我也算是替你那些前任報仇了。我真是個好人。”

宋勘:“歪理。”

連夏嘿嘿一笑,就着宋勘的筷子将毛肚咽進肚子:“算上之前那幾個月,我們在一起兩年了。”

頓了頓。

連夏道:“好久啊。”

宋勘将涮好的青菜放進連夏面前的另一只碗裏:“兩年三個月零六天, 兩個月後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麽禮物?”

連夏不客氣:“先來個護城河煙花秀。”

“沒問題。”

“再來個電視塔CBD聯合投屏告白。”

宋勘點頭:“行。”

“我想要能鋪滿整個B市的玫瑰。”

宋勘:“好。”

連夏愣了一下,他微微低頭,端起面前的大麥茶喝了兩口。

宋勘放下手中的湯勺,朦胧氤氲的水汽襯得他比幾年前那個初次見面的宋家小少爺更加堅韌挺拔,像個能負擔起家庭使命與責任的成熟男人。

他的神色早已褪去了曾經在語音廳當老板時的兒戲與風流, 顯出種沉穩的擔當,語氣卻溫柔:“怎麽低頭, 調料進眼睛了?”

“沒有。”

連夏搖頭。

宋勘道:“那就是感動了?我的寶寶好少感動, 要不要老公抱?”

連夏的嘆息幾乎微不可聞。

他縮進宋勘懷裏, 整個人顯得乖巧又柔順:“好……老公抱抱。”

這是餐廳石拱門柱後的角落。

能注意到這裏的人不多,但如果确實有心觀察, 也的确能發現奧秘。

懷中的人這兩年來體溫一直偏低,正常人能到達的三十六度以上,他卻經常保持在三十五度左右,因此唇色總是沒有血色的蒼白。

宋勘突然道:“B市的夏天你不喜歡,等下個月,我帶你去馬耳他度假,好嗎?”

“騙人。”

連夏在宋勘懷裏咯咯笑起來。

他纖細的手指暧昧的勾過宋勘的襯衫,在另一個人的皮膚上輕佻的跳躍。

然後連夏從宋勘懷裏仰起頭,略帶喘息的聲音吐氣在男人身邊,“那裏不能離婚,你想騙我領結婚證。”

“嗯。”

宋勘竟也認了,“連夏,我愛你,我願意盡我所有的金錢,權利,對你的生命負責。我們結婚,好不好?”

氣氛沉默許久。

連夏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他伸手圈住宋勘的脖頸,像是有些迷茫的靠在宋勘肩上,宛如一只中途停歇的,孱弱而豔麗的鳥。

“我想想……”

良久。

連夏輕聲:“宋勘……我想想。”

*

縱然已經兩年沒有回來,但好在金錢的香味永遠蔓延,在提前購買了十年物業費和清潔費的條件下——

哪怕連夏在城區的房子已經空置許久,物業還一直在進行定期的維護和打掃。

這座城市的夜色來得很早。

兩年的時光過去,簡家曾經為他購置的這棟用來讓他獨居的別墅地段再次升值,又在原本的市價上增值不少。

宋勘将車停在院外,輕身吻了吻連夏的唇角:“真的不去我那邊住?一個人住怕不怕。”

“不,說了我要想想,那就要想想。”

連夏主動加深了這個吻,等一吻結束,他連呼吸都有些顫抖,眼底水光閃動,顯得動人又單薄。

宋勘忍不住伸手幫連夏拭去了唇邊的水痕,無可奈何的再次縱容了他:“好,我的寶寶要想多久?”

“就一個晚上。”

連夏豎起一根手指,微微一眨眼睛,“宋勘,我愛你。”

面前這個人口中的愛字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但每每從那帶着尾調的嗓子裏出來,依舊讓人心神動搖。

宋勘深吸口氣,艱難地忍住漫上來的躁動:“乖了,不跟我回家,就別勾我了。”

連夏哈哈大笑,拉開車門,動作輕快的下了車,擺擺手。

“宋勘,拜拜。”

“再見。”

宋勘連神情都是陷入愛情的動心與柔軟,“連夏,我等你。”

連夏沒有回頭。

他的身影逐漸走過別墅外正在盛放的薔薇花田,隐沒在小徑最終的盡頭。

宋勘下意識伸手,卻終歸沒開口叫住那個人。

總歸還有明天。

宋勘松了口氣。

盛夏傍晚的熱風倒灌進車內,和着聒噪的闡明,擾得人心神不安。

宋勘搖上車窗,車燈晃動,朝反方向離開。

而連夏走過一片薔薇,在臨近別墅正門的位置停下腳步。

他仰起臉,像是帶出一抹笑意,眼底卻是冷的。

偏軟的聲線和着他長期生病所帶來的虛弱,在微薄的燈光下顯出種變調的放肆:“讓我瞧一瞧……這不是白天盛氣淩人的瞿總嗎?哇,您這是改行做……鴨了嗎?”

別墅外的小徑燈光不算太過明亮,恍恍惚惚的透過梧桐樹影落在地面,形成一個個不太真實的投影。

而瞿溫書原本出挑優越的五官在朦胧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陰郁,擡眼望過來時,有種近乎恐怖的逼仄。

瞿溫書的身上還是拍賣會時的那套西裝,筆挺熨帖,面料和剪裁無一不是頂級。

而的聲音幾乎是顫抖的。

他開口:“這兩年……你都和他在一起。”

“對啊。”

連夏聲音清亮,帶着毫不掩飾的躍躍欲試,沒有任何的遲疑與愧疚,“不然呢。”

昏暗的燈光斑駁照射。

瞿溫書的眼底紅得像是鮮血欲滴,他站在原地,整個人卻都在戰栗。

“我一直……在找你。”

瞿溫書的聲音像是從五髒六腑帶着血的味道嗆出來,“連夏……從你消失,我一直……在找你。”

連夏一歪頭,臉上的神色幾乎是天真的:“可是找我的多了去了,瞿溫書。”

“語音廳那些人在找我回去繼續砸錢,娛樂圈的人在找我回去繼續挖黑料。還有我那些數不清的前任前前任,哦,還有你那個被我放棄掉的沒有意思的弟弟……”

連夏想了想,“還有戚韶之。”

連串又流利的語句像是穿心的刀刃,紮得瞿溫書面色慘白。

連夏卻鮮少在這種時候感到心虛或者慚愧,或者說,他本身就是個情感道德不算太高的人。

他湊上前兩步,似是覺得有趣的瞧了瞿溫書兩眼,然後興致缺缺的扭開視線:“你沒有其他話要說啦?那我走了。”

“別走!”

在擦身而過的瞬間。

瞿溫書伸手拽住了連夏的手腕。

男人有力的手指帶着絕對的力度和溫熱,輕而易舉的包裹住另一個人幾乎沒有肉的細瘦骨節。

“別走……”

瞿溫書像是想要用力,又像是怕弄痛了面前的這個人。

他張了張嘴,聲音澀然:“求你。”

連夏眨眨眼。

算上最開始相遇,鬼混,又分開的那段時間,兩人認識這麽多年。

連夏發現自己越來越少的看到瞿溫書最早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這個人似乎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生生拽下高臺。

一地狼狽的滾落在他面前。

連夏的身形和瞿溫書着實相差太多,他不得不擡頭,才能将男人眼底的血紅和痛苦一覽無餘。

“好哦。”

連夏竟然點了頭,也竟然沒有繼續掙脫瞿溫書的手。

從很遠的方向看去,便像是他依偎在瞿溫書懷裏。

連夏道:“找我什麽事?”

瞿溫書垂頭對上他的視線。

兩年不見,這個人的目光甚至和兩年前兩人在一起時都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他以前看人的時候眼底就只有專注,仿佛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只盛着自己一個人。

現在也是一樣。

可卻又不一樣。

瞿溫書像是經過莫大的自我抉擇,因此連語氣都是不确定:“……剛剛,我看到他……吻你。”

“是啊。”

連夏點頭承認,“有問題嗎?”

瞿溫書:“你們……”

“是啊。”

連夏無比殘忍的打斷了他的最後幻想,“我們正常交往诶,瞿先生,你連這個都要管嗎?”

小徑最後一絲落在瞿溫書眼底的燈火熄滅。

連帶着他的瞳孔也像落滿了無望的灰燼。

瞿溫書啓唇,又緊緊咬住,他垂下眼看着連夏,眼神裏的狼狽無所遁形,竟顯出種卑微的乞求。

像在乞求能讓他生死的神明。

因此。

他耗盡心血灌溉的,邪惡的神明便在下一秒,仿若虛幻的回應了他。

瞿溫書西裝裏那條手工定制的銀灰色領帶被一只纖細無力的手向下拽住,連帶着他整個人都随之低頭。

而下一秒。

他的邪神踮起腳尖,帶着微涼吻上了他。

瞿溫書一怔。

連夏卻探出舌尖,在唇齒之間,極輕極輕的挑弄了一下。

只是瞬間,早已死寂至冰點以下的血液重新流動,倒湧而上,沖向剎那間失控的大腦。

瞿溫書伸手将面前的人扯進懷中,死死匝住那人瘦削的腰線,如傾盆般的吻重新落下。

分開的每一分每一秒。

凝固的情感,幹涸的沙漠。

嫉妒,瘋狂,枯竭,缺氧。

他的神會輕而易舉的扼殺他。

也能輕而易舉的拯救他。

瞿溫書看到面前蒼白的臉頰逐漸暈紅,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重新映出自己的身影。

連夏無力的身形甚至必須要依靠他的雙臂才能勉強支撐。

飽脹的餍足感像是魔鬼的歌聲,重新在他耳邊熟悉的響起。

——其實他從未逃離。

原來他也并不想逃離。

今夜的月光沒有被雲層遮擋,越到夜深,月色越顯得明亮。

纖細蒼白的手指揉皺了男人的西裝,又攀在他有力而勁瘦的肩膀上,拉下一塌糊塗的襯衫,再于男人後背的皮膚上狠狠烙下一道道抓痕。

淋漓,又張揚。

輕而短的呼吸漫出咽喉,又很快絕對占據的吞咽進呼吸裏,被徹底籠住的人只來得及探出一只像是倉促而逃的腳,還未待掙紮片刻,便連腳趾都被一并控制收回。

在連空氣都彌漫着水意的房間裏。

過了許久連夏才艱難的重新平複好呼吸,他窩在瞿溫書懷裏,過了好一會兒,用一只手撐在男人堅實的胸肌上,伸着另一只手去床頭櫃裏摸索。

瞿溫書所有的心神都在連夏的一舉一動裏,連語氣都是毫無顧忌的寵溺:“要什麽?”

“累……第二層裏有薄荷煙。”

連夏小聲嘀嘀咕咕,趴在男人身上就要翻過去。

還沒動作完畢,便被瞿溫書重新拽回懷裏:“別抽煙。你的身體不能吸煙。”

“……可以。”

連夏像是只跌跌撞撞的幼獸,很不甘心的在瞿溫書懷裏伸胳膊伸腿,可惜沒有任何成果,于是被養得驕縱的性子立刻翻了臉,“放開。”

“不行。”

瞿溫書将人裹在懷裏,連帶着呼吸一并糾纏,“我給你念故事,乖乖睡覺,好不好?”

“不好。”

連夏的疲倦是寫在臉上的,他向來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耐心,好看的眉眼一蹙,向着門的方向伸手,“滾。”

這是瞿溫書在自己高高在上的世界裏從沒有聽過的詞語。

讓他短暫的停了一秒。

可在連夏說出口,又似乎沒有任何不能接受。

瞿溫書幾乎唾棄自己,可身體和情感早已先一步于意志的進行屈服,屈服于分離的焦慮,屈服于痛苦的空氣。

屈服到沒有什麽是不能屈服。

“我是你新找到的擋箭牌。”

瞿溫書溫柔的低頭去尋找連夏的唇,反複碾轉,“夏夏,你總應該……對我好一些。”

連夏被瞿溫書的食指擡起下颌,他淺栗色的瞳孔微微張了片刻,又很快恢複正常。

沒有掙紮。

瞿溫書閉了閉眼,熟悉的心痛蔓延過每一寸神經之後,眼前人的呼吸竟顯得更為不可或缺。

“或許……你看到了新聞,又或許聽到了某些議論。”

瞿溫書伸手擁抱着,擁有着,感受着懷中的人,嘆息般的開口,“你不忍心戚韶之将矛頭對準他,不忍心戚韶之傷害她,或者……讓他去死。”

瞿溫書道:“所以你放棄他,選擇我。”

懷中的人微微一僵。

瞿溫書卻笑起來。

他的聲音平和,如同浸染了蜜糖般的柔軟而甜蜜。

“沒關系。”

瞿溫書吻了連夏,“沒關系,夏夏……你在他身邊兩年,現在,也該……回到我身邊。”

淺薄的月色投在寂靜的木地板上。

連夏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像在認真的沉思,又似乎只是片刻放空。

連夏道:“再過兩個月,我要過生日了。”

“我知道。”

連夏的眼神純然又無辜:“我要一整晚的護城河煙花秀。”

瞿溫書:“不止護城河,我給你這五十年來B市最盛大的煙花秀。”

連夏道:“我要CBD和電視塔的投屏表白。”

瞿溫書:“好,全國都會為你慶祝,我的夏夏二十三歲生日快樂。”

連夏:“我要整個B市的玫瑰。”

瞿溫書:“好,全球所有國家,最美的紅玫瑰。”

連夏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連夏道:“其實在我小時候,我過生日的時候……總希望有一個家。”

瞿溫書一頓:“我知道。”

“不過後來我發現這個願望很不現實。”

連夏笑了一下,“但其實也沒關系,因為我發現……只要有許多人愛我,我就會有不同的家,最後總有一個,能夠收留我一個晚上。”

懷中的人虛弱又纖薄,是那種似乎能被一陣風吹走的不正常的蒼白,明明剛才還紅潤的面色,只是片刻離開了呵護,就重新回歸了毫無血色的慘淡。

他的手背上還有滞留針停駐的痕跡,手腕向上的血管星星點點的遍布青淺的痕跡,那是數次急救過的證明。

可他的理由依舊那麽毫無道理,那麽自私自利,那麽人渣又惡劣。

瞿溫書卻酸澀的落下淚來。

在某一瞬間,他突然想起十幾年前留學在外,班內一名之前沒有任何聯系的法國女生陡然向他告白。

女生十足狂熱,篤定且自信,用流暢的法語和中文表達對他的喜愛。

良好的家教教給了瞿溫書如何尊重女士,他不便冷然拒絕,便婉言互不了解,實在無法接觸。

女生卻答:我鐘愛你的所有,包括你的所有惡念,卑劣,哪怕殘暴,我依然愛你,我的眼睛永遠為你哭泣。

——我鐘愛你的所有。

——包括你的惡念,卑劣,自私,忘恩負義。

在這一秒。

瞿溫書終于不得不承認,哪怕這樣,哪怕這樣,他仍舊迷戀眼前的這個人。

他終于也狂熱的愛上這個人早已經肮髒的心,毒蛇般的吐息,松開手就決然不回頭的冷漠……無可自拔。

“我們組一個家吧。”

瞿溫書将懷中的人圈進臂膀裏,用一個守護的姿勢,“一個只屬于你的家,只有你和我,我們永遠在一起。”

連夏沒有說話。

也并不掙紮。

他靠在瞿溫書的懷抱裏,明明主卧內的窗戶已經緊緊合攏,可他還是被些微的涼意帶着低低咳了起來。

嗆咳的狀态讓連夏更加疲憊。

他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突然道:“可是我會死的很早的,瞿溫書。”

連夏說:“我這個人太壞了,玩弄感情,腳踏好幾條船。又自私,又惡毒,已經病成這樣了,注定不會有善終。”

無比坦然的語氣戳傷皮肉,在穿透肺腑,鮮血從傷口泵出,無聲無息的讓瞿溫書連嘴裏都是腥味。

“我的大房子,我沒花完的錢,我的貨幣和基金……”

連夏掰着手指,一樣一樣的算來算去,算了半天,點了點頭,“瞿溫書,我不把自己的東西捐給那些垃圾基金會,等我死了,你要全部燒給我。”

瞿溫書張口,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接受不了,被連夏假定過的死亡。

“但是你別燒我。”

連夏攥着瞿溫書的袖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玩,“那個爐子好可怕,我真的會怕。”

瞿溫書閉了閉眼,光照陸離的想象讓他無法呼吸。

他扣住連夏的手:“你不會死,夏夏,我們去找醫生,去找更好的醫生……”

聲音陡然停止。

因為瞿溫書看到懷中的連夏突然吸了吸鼻尖。

一滴淚順着他的眼眶滾下來,滾過精致又小巧的下颌,在順着真絲睡衣一路向下,落在瞿溫書摟住他的手背上。

是燙的。

“沒有用……瞿溫書,宋勘已經帶我看過所有醫生了,他們說,能維持現狀都是上天保佑,每一天,都是賺的。”

連夏的聲音很輕很輕的。

“……瞿溫書,我好怕死。”

瞿溫書突然覺得,或許在這一刻,他已經先于連夏,因為心髒被撕碎而死去。

因為他真的感到了被撕碎的痛苦。

在寂靜的卧室內。

淺藍色的桑蠶絲床枕已經被揉成一起。

床中的兩人相依相偎,帶着說不出的親昵。

連夏突然從瞿溫書懷中轉過身,像個孩子似的跨坐在男人身上,仰起臉,漂亮的眼睛裏倒映出瞿溫書清隽俊朗的容貌。

他的眼眶還是微紅的,鼻尖挺翹,無辜而純善。

連夏牽着瞿溫書的手,整個人向前靠,趴在他的懷裏,像是央求似的,綿軟又乖糯的開口道:“老公,等我死的那天,你陪我一起走吧。我不想一個人。”

瞿溫書微微低頭。

從他的角度向下看去,連夏眼底的水光,狡黠,畏縮,害怕,自私和肆意全部一絲不漏。

世界在改變。

時間在改變。

每一個人都在改變。

只有連夏,他固執的,蒼白的,死寂的,一成不變。

離開他從不提起的童年之後,面前的這個人,他生活的每一絲空氣,每一寸土壤,每一分每一秒,都用金錢堆砌而成——

他真的是一朵,金錢與權利中開出的。

劇毒的花。

瞿溫書突然笑了起來。

他搖了搖頭,幾乎是帶着寵溺的,妥協的,放棄的,吻了吻連夏光潔的額頭。

“當然,夏夏。”

瞿溫書攥緊連夏的五指,直到确認他的整個人落進自己懷裏,“我和你是一家人,我們當然,生死與共。”

*

時間是一條悄然向前的河流。

在這個信息過分發達的時間,單方面切斷通信,早已經是件再也簡單不過的事情。

連夏換了手機換了號,順帶和瞿溫書回了家。

不再是之前和宋勘那棟別墅在同個小區的房子,而是一套公寓式的平層,坐落于B市最繁華最寸土寸金的地段,站在落地窗前向外看去,能看到整個B市內環的所有景致和全部古建築。

因為要按時吃藥的緣故,連夏早上一般都起的很準時。

他光着腳踩在地毯邊緣,舉起剛剛挑選好的領帶給瞿溫書打上,然後順便踮起腳親了面前的人一口:“老公,好好上班,努力養我。”

心室的長期供血不足帶給連夏的是多種多樣的後遺症。

瞿溫書着實怕連夏摔倒,伸手一把扶住他的腰:“小心。”

連夏扒住瞿溫書的手,有些得意:“昨天我回去看了看以前的那個語音廳,他們竟然還記得我,好厲害。”

瞿溫書撥開擋住連夏眼睛的劉海,視線微垂:“玩得開心嗎?”

“還行,反正也懶得出門。”

連夏打了個哈欠,“老公,拜拜。”

“中午楊阿姨過來做飯,多吃一點。”

瞿溫書将連夏微微敞口的領口向上拉了拉,遮住內裏的痕跡。

他像是猶豫了許久,才開口問道:“宋勘……”

“沒有宋勘,我現在只愛老公一個人。”

連夏的眼睛亮晶晶的,抛給瞿溫書一個飛吻,“而且你不是都知道他把那個廳轉讓了,這麽擔心呀?”

“嗯。”

瞿溫書重新吻上連夏的唇,半晌松開,“你是我的。”

“你的就你的。”

連夏嘻嘻一笑,“老公,你開會要遲到了。”

近四百平的房子裏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多少顯得有些空曠,何況連夏向來是個喜歡熱鬧的人。

他在足以跑步的客廳裏繞了幾圈,遠遠可以看到鬧市區熙熙攘攘早高峰的人群,是他最喜歡的人間煙火。

瞿溫書一般不限制連夏的自由,只是B市的空氣整體不佳,為了讓自己多活幾天,連夏往往不會出門太久。

盤腿坐在落地窗前想了一會兒,連夏摸出手機給自己一頓點餐,然後熟練的叫了個跑腿。

病到他這種程度,吃什麽不吃什麽其實不過是個理論上的概念,只要不吃太多,更多的國外醫生覺得應該讓病人保持心情愉悅更為重要。

加了數倍價格的跑腿氣喘籲籲的帶着連夏的夥食上門,從711便利店的速食到小龍蝦再到米其林的三星。

連夏只挨個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他從卧室裏把IPAD取出來,懶洋洋的趴在清晨的日光下,蓋着小毯子圍觀八卦。

早間的娛樂新聞一如既往的無聊。

倒是二十四小時開門的營業廳還在歡歌笑語。

連夏登錄自己的賬號,兩年前的名字到現在依舊沒有改變過,內裏除了許久前的私信,還有最近剛收到的新消息。

頂在最上面的來自宋勘。

連夏微微阖了阖眼,甚至連點都沒有點進去,就右滑點了删除。

他是個最絕情,最會抛棄沒有利用價值的人的壞人。

賬號上曾經充值的金額依舊還在,連夏點進“溺音”,高消費過的提示立即伴随着他的進入刷新了觀衆坐席。

【歡迎 N.夏進入“溺音” 】

彈幕區剛開始還十分平靜。

幾秒鐘之後,便像炸了鍋的沸水似的爆裂開來。

【一只小象鼻:我屮艸芔茻……是我眼花了嗎?還是我思念了兩年的哥哥回來了……僵硬伸手……夏寶……我的夏寶……】

【奶咖加糖:我确定樓上沒有眼花,夏寶!!!富婆哥哥!!!抱抱!!!】

【梅子果凍:艹艹艹我也看到了,是我的夏寶嗎??馬甲一樣的!】

【蛋撻皮來一把:???前幾個月剛入坑的,啥?啥啥?吃瓜帶我一個!!!】

【西瓜薄荷:聽說……只是聽說……兩年多前聽裏有個超有錢的哥哥……狂追那時候的廳草……砸了幾百萬……】

【水果桶醬醬:會不會講重點?重點是,真的追上了!!有小姐妹從亭書的麥裏聽到了夏寶的聲音啊啊啊啊啊!!!這對是我最嗑的CP了!!!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再賣賣!!!姐願意猛猛花錢!!!】

【冰鎮桂花糕:那麽現在既然夏寶回來了,是不是說明亭書也不遠了?我的遠古CP複活了?!】

【小紅帽吃大灰狼:不太看好說實話,曾經吃過一個瓜,亭書和“溺音”的前老板原本是發小,結果莫名其妙兩個人掰的很難看,這亭書估計很難願意回來吧。】

【草莓茫茫:既然如此,我也丢個大瓜,內部人士,這倆鬧掰的原因就是你們口中的富婆哥哥…… 】

【芒果蜜桃露絲:而且這倆都比你們的富婆哥哥更有錢,咳。】

連夏:“……”

果然。

語音廳還是比娛樂圈好玩多了。

蛐蛐都是當面的。

而且似乎還非常真相。

連夏摸了摸鼻子,不再搭理瘋狂刷屏的彈幕,而是找了找最近新出的禮物樣式——發現最貴的竟然還是嘉聯華。

沒有進步。

【N.夏向一號麥位送出嘉聯華X99】

【N.夏向二號麥位送出嘉聯華X99】

【N.夏向三號麥位送出嘉聯華X99】

【N.夏向四號麥位送出嘉聯華X99】

【……】

【N.夏向十號麥位送出嘉聯華X99】

【糯米圈圈:好……好……我确定富婆哥哥果然回來了,這手筆,是富婆哥哥一貫的有錢……】

【桂花釀米酒:夏夏,嗚嗚嗚我的夏夏!!哥哥你還缺女朋友嗎?男朋友也可以我會自己長出幻肢QAQ!】

【西瓜酸奶酪:夏夏這兩年怎麽都不出現,是不是去和亭書書過兩人世界啦?】

彈幕一陣刷屏。

下一秒。

【楚舟向一號麥位送出嘉聯華X99】

【楚舟向二號麥位送出嘉聯華X99】

【楚舟向三號麥位送出嘉聯華X99】

【……】

【楚舟向十號麥位送出嘉聯華X99】

【水草說不知道:我瞎了誰知道,今天是土豪開會嗎?還是世界突然暴富了沒帶我?】

【茉莉花:沒帶我+1】

【來一串烤雞翅:沒帶我+2,不過楚舟這個名字怎麽有點眼熟……】

【兔兔烏龍茶:舉手!兩年前上過八卦版頭條的你們竟然忘了,楚舟和亭書聲音很像很像,只是比亭書嫩一點……】

【戳戳樂:擦,夏夏搞的替身文學?】

【楚舟:哥哥,你回來了。】

【N.夏:?】

連夏火速退出了語音廳。

楚舟的私信卻緊跟着便追了過來:“哥哥。”

連夏:“……”

說實在的。

連夏對于楚舟的印象并不是多麽太好,他會在最開始招惹楚舟,也只是因為有些無聊,而且,在那個時候,楚舟的聲音……的确非常與瞿溫書相像。

現在別提正版就在身邊了,那時候哪怕還有新鮮的念頭,連夏也早已經膩了。

而且就性格來說,楚舟的能力,魄力,都差瞿溫書太多。

神經病倒是一脈相承,頗有家族遺傳味道。

撞了個晦氣,連夏有點不太高興的準備退出程序。

正要登出,一通程序內的語音電話撥了進來,連夏要點登出按鈕的手指下正巧替換成了接通。

連夏:“……”

這誰能不說一句大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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