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祝清禾,這周末你又不回家啊?”
室友在下面問。
祝清禾躺在上鋪,翻身向下看,室友已經拎好包準備出門。
“嗯,你路上小心啊。”
祝清禾應了聲,跟她說拜拜。
祝清禾住的四人寝,都是錦城本地人。
室友周末都要回家,把需要清洗的衣物帶回去,返校時再帶來媽媽做的拌飯醬,或者爸爸買的零食。
只有祝清禾不一樣。
同是家在錦城,大學三年半,不論五一還是國慶,祝清禾從不回家。
放寒暑假,她要等到封宿舍樓的前一天才動身,開學前很早就返校,永遠是最晚離校最早報道的那一個。
室友們一開始對祝清禾不回家的行為感到疑惑,委婉地問過她家裏的情況,祝清禾都委婉地避開話題,她們就不再問了。
準備出門的室友倒回身,看祝清禾的面色:“你聲音有點嗡,是不是着涼了?”
祝清禾今早醒來是覺得喉嚨不大舒服:“沒事兒。”
“這幾天倒春寒,你還是注意點。我抽屜裏有感冒沖劑,難受了你喝啊。”
“謝謝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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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都回家了,寝室裏冷清清,祝清禾躺在床上聽歌。
吃過午飯,被窩裏溫暖舒适,祝清禾眼皮越來越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來時明亮的窗外已經黃昏,祝清禾皺着眉頭睜開眼,吞咽一下,嗓子猶如火炙。
這一疼讓她醒透了。
祝清禾下床喝水,看了眼手機時間,兼職要遲到了,立馬穿上衛衣外套,把鴨舌帽扣在頭頂,背着吉他趕公交車。
車上人多,沒有空座,祝清禾抓着吊環靠在車窗邊,看外面路過的夜景。
大學城周邊擁擠熱鬧,店招的燈五光十色地照在她姣好的面龐。
祝清禾喉嚨難受得咳嗽兩聲,想起來忘吃藥了,室友離開前還關心地提醒過她。
沒吃就算了吧,平時有個小感冒她也沒有吃藥的習慣,過個一周自己就好了。
中學以後她生病就很少吃藥,一是藥苦難吃,二是再沒人監督她。
媽媽還在的時候,發現她感冒了,就會按時泡好沖劑哄她喝,等她不情願地喝下去,再喂她一顆糖。
祝清禾驀然想到媽媽哄她吃藥的笑容,垂下濃密的睫毛,抓緊吉他包的背帶。
祝清禾兼職的地方是大學城附近的一家清吧,每周五天駐唱。
Echo酒吧。
玻璃門從外推開,落地窗邊的第一桌亮着一盞複古臺燈。
店裏其他桌都是方塊燈。
祝清禾進來後看向複古臺燈那桌,沉眉。酒吧有一架鋼琴和兩個唱位,祝清禾選中門口的唱位。
她在高腳凳坐下,抱出吉他,只要擡頭就能看見酒吧大門,和複古臺燈那個方向。
她撥動琴弦,面向大門,等待一位不知道會不會到來的客人。
那是一名優雅知性的女士,有着清澈的眼睛和整齊的黑色長發,每次到來都坐在複古臺燈下,拿出鋼筆和白紙,點一杯瑪格麗特。
原本對祝清禾來說,她和所有客人一樣,沒什麽特別。
第一次引起祝清禾的注意,是去年秋天,服務生收拾餐桌時發現一頁寫滿音符的a4紙。
服務生好奇地叫駐唱的祝清禾去看,祝清禾照着音符默默哼唱,竟然是她原創寫的歌。
當晚她唱了十幾首歌,這位女士獨獨記下了她寫的這一首。僅憑聽過一遍的旋律。
一定也是懂音樂的人!
而且是能欣賞她作品的人!
祝清禾眼裏含光,高山流水,知音難覓,如果能再見一面就好了。
再遇,她坐在小高臺上彈琴清唱,那位女士坐在複古臺燈下,握着鋼筆書寫。
她唱,她寫,兩相靜好。
等女士離開,服務生收來新的白紙給祝清禾,她看了,上面寫的不再是她唱的歌,而是一首她也很喜歡的曲子。
JVKE的《Golden Hour》。
拿到曲譜,女士再來的下一次,祝清禾選了鋼琴位,當她在吧臺點下瑪格麗特,彈奏只有她們知曉的《Golden Hour》。
一曲結束,祝清禾悄悄望向臺燈,女士正朝着鋼琴這邊瞧。
祝清禾心如小鹿,慌張地低頭,但只是匆忙一瞬,她瞥見了女士嘴角上揚的溫柔。
而後每次,祝清禾都收起女士留下的曲譜,等到她再來時,為她彈奏,唱誦。
從秋入冬,從冬入春,女士每周都會來,點一杯瑪格麗特,留一張紙。
立春的晚上,祝清禾走到複古臺燈邊,拿起桌上留下的音符白紙,淺淺哼唱,翻到背面,突然發現右下角有一枚精致的簽名。
方知予。
是她的名字嗎?
祝清禾雙手拿紙貼到胸口,放下來,撫摸紙上的字跡。
方知予,真好聽。
方知予,今晚你會來嗎?
祝清禾邊彈吉他邊注意酒吧門外,夜色繁華中,一道窈窕的身影姍姍來遲。
要說Echo酒吧這個名字取得好呢,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祝清禾清清嗓子,她咽喉不适,剛才只是彈奏吉他,不唱,有客人點歌才唱一首。
她給吉他調弦,起了偏低的調,看着方知予不緊不慢地走向複古臺燈,落座,玉白的手指撩起耳畔的發絲,紅唇張合。
祝清禾不懂唇語,但她看了太多遍方知予說那四個字。
“瑪格麗特。”
方知予點好酒。
祝清禾撥弦唱出:“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
“像晚霞一樣融化日落。”
“最跳躍的火焰。”
“閃耀妄想唇舌。”
臺下坐了桌醉醺醺的男人,不滿意地啧聲。
其中一個指祝清禾:“唱的太軟了!沒勁!給我唱死了都要愛!”
祝清禾保持職業微笑:“不好意思啊大哥,我感冒嗓子不舒服,唱不了太高,您看換首調子低點的可以嗎?”
“嗓子不行唱什麽歌啊,掃興!”
領班帶來另一個駐唱:“抱歉抱歉,換人給您唱,再送您一份魚皮花生……”
祝清禾跟着領班走到吧臺,默默聽批評,轉頭,複古臺燈那桌空了!
她走了啊……
今天走的好早,酒杯裏還剩半杯。
祝清禾心裏空落落,像是舍不得吃的東西留啊留,壞掉了。
領班批評夠了,擺手:“算了,你彈了兩小時,去後面休息十分鐘。”
祝清禾提起吉他,點頭。
吧臺背後是更衣室,員工可以在裏面休息。
祝清禾坐在更衣凳上看手機,班級群裏發了班會通知,下面的“祝家人”群聊冒出紅點,祝清禾看都不看直接删掉。
服務生進來,祝清禾聞到一股淡淡的苦味,回頭看見她端着一杯熱沖劑。
“剛泡好的感冒靈,快喝吧。”服務生坐在她旁邊,還給她一只小塑料袋。
祝清禾接過藥:“哇,這,太感謝你了,這麽貼心。多少錢我轉你,下班請你吃夜宵。”
服務生:“我哪有這麽體貼,這藥是客人讓我轉交給你的,沖劑是她泡好的。”
塑料袋裏有感冒靈,一盒潤喉梨膏糖,袋子上印着安康藥房,就在Echo對街。
一杯泡好的感冒沖劑。
一盒哄吃藥的糖。
祝清禾攥住口袋,推門:“哪個客人?”
服務生笑着回答:“複古臺燈。”
映滿夜景的落地窗旁,一盞臺燈散發暖黃的光。
座上無人,餐桌沒有留白紙。
但是先前還剩一半的酒杯空了。
方知予之前沒有走,是去給她買藥。
瑪格麗特喝完了。
《瑪格麗特》還沒能唱。
方知予今晚還沒有聽她唱完一首完整的歌。
祝清禾一口氣喘不上,沖出酒吧大門,張望街道,早已沒有方知予的影子。
月高星疏。
下班等末班車,得在宿舍宵禁前趕回去。
祝清禾剝開一顆梨膏糖,清清涼涼的甜,媽媽以前愛買,祝清禾小學六年級以後就沒吃過了。
喉嚨沒那麽痛了。
祝清禾小心翼翼地把藥袋裝進包裏,吸溜一下紅紅的鼻子。
她抿糖,真甜啊。
末班車來了,祝清禾登上車,空蕩蕩的全是座位。
她坐在車門前邊,外套裏的手機震動。
微信消息。
祝玥:姐!救我!
祝玥:周一下午家長會!
祝清禾盯着屏幕看了會,疲憊地靠到車窗。
祝玥:我看過你課表了!
祝玥:周一下午你選修!能逃!
祝清禾摁掉手機,憑什麽叫她逃課去收拾爛攤子。
祝玥:我可是你親妹啊!
祝玥:看在我攢零花錢幫你修吉他的份上,求你了QAQ
祝清禾看了眼身旁,媽媽留下來的老吉他,眼神逐漸柔軟。
良久,她點進輸入框。
祝清禾:下不為例。
*
晴天。
周一下午,錦城六中校門外,人頭攢動。
祝清禾下公交車,很遠就看到校門口等候的家長們。
為了看起來更有家長氣質,祝清禾穿了面試才會穿的休閑西裝,化了略顯成熟的職業妝。
她喜歡休閑運動風,很少穿高跟鞋,為了凹造型,腳上的尖頭細高跟鞋走得不順腳,步子很慢。
校門對面的路邊停滿接孩子的私家車。
一輛古典白配複古紅色的保時捷停在邊緣,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回頭看。
祝清禾不關注車,但這輛真的很好看,線條流暢,配色舒服,在她眼裏宛如一串悠揚的音符。
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轉身要過馬路,忽然眼角掠過人影,她猛地轉回去。
保時捷車門打開,黑色高跟鞋落下,腳踝細白,再往上,鉑灰色的半身長裙和格紋大衣。
晴朗的陽光輕輕灑在女人柔和的臉上,她提着珍珠手挽皮包,黑發如瀑,走過斑馬線時,長發在肩後漣漪般跳動。
方知予!
祝清禾跑向她,綠燈倒數321,紅燈亮起。
她望着她,隔着馬路,差了一個紅綠燈的距離。
望着她,慢慢走進汪洋似的人海裏。
原來等待綠燈可以如此漫長,60秒的世界仿佛用光了60分鐘的耐心。
綠燈通行,祝清禾步伐不穩地跑過去。
她走進人群,像一尾擠進珊瑚礁的魚,穿梭空隙,尋找照進大海的光明。
一抹灰色立在門衛室外的牆邊,祝清禾發現了方知予,露出輕快的笑容向她靠近。
周圍摩肩擦踵,祝清禾前行很慢,她看着方知予,又不能太刻意,時不時把眼神轉向別處,再看回去。
一會到她跟前了,怎麽跟她打招呼?
嗨,你是方女士嗎?
你好,我們算見過的,記得我嗎?
請問你是方知予嗎,我是Echo的駐唱,謝謝你的藥?
啊……到底怎麽說好啊?
“各位家長請注意!兩點整準時開校門讓大家進去!請大家有序排隊!不要擁擠!”
校門口的大喇叭突然響起,排在前面的人一陣騷動,幾個人推搡幾下,人潮頓時如海浪般翻湧。
祝清禾背後被人推了一把,穿不習慣的高跟鞋立即崴了,她趔趄地撞向前方。
撞上溫暖的柔軟。
祝清禾慌亂中揚起臉頰,方知予一雙明眸瑩潤清透,托住她的腰,扶起她。
祝清禾視線下移,看見方知予的白襯衣衣領沾上了口紅印。
絲絨酒紅色,祝清禾今天塗的色號。
糟糕,她把口紅沾到方知予身上去了……
方知予擡起手腕,解開襯衣的第一顆珍珠扣,露出瓷白的脖子。
她指一指自己衣領敞開的喉嚨。
“你這裏,好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