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同事回房間了, 客廳沉浸在黑夜裏,靜悄悄。
外面沒有開空調,祝清禾趿拉着涼拖鞋走進悶熱的客廳, 手裏還握着通話中手機。
電話那邊和她一樣保持着沉默, 但能聽見彼此的呼吸氣流。
祝清禾腳邊灑下門縫漏出的光線,她擔心驚擾同事休息, 腳步很慢, 很輕。
她還沒有想好用什麽表情打開門,又用什麽語氣打招呼, 能說些什麽。
可生活哪有那麽多準備好呢, 來了就來了。
祝清禾旋開反鎖扣,拉開門把手,空氣和手機同時傳來推開門的輕響, 外面的視野一點點拓寬,一個女人氣喘籲籲地站在黑夜裏,眼神明亮。
方知予還穿着白天的藏藍色西裝和高領襯衣, 摘了絲巾,敞開的衣領随着她的喘息輕微浮動,隐約露出紫紅色的痕跡。
她耳邊的發絲是濡濕的, 粘在泛有水光的側臉, 看起來很累,像從很遠的距離跑過來, 非常着急。
“方總。”祝清禾咽了咽喉嚨, 低聲說:“請進, 先到我房間喝點水吧。”
她和方知予悄聲走過客廳, 同事的房間熄燈了。
回到祝清禾的小卧室,祝清禾關掉吸頂燈, 換成床頭的落地燈。
落地窗對着繁華的街道,拉着薄薄的白色紗簾,一點夜光透進來。
方知予坐在書桌旁邊,祝清禾從水壺裏倒涼白開,坐到床邊遞給她。
方知予淺淺抿了一口水,嗓音微微沙啞:“我沒打通你電話,後來問到小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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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決定住在這了?”
祝清禾膝蓋并在一起,坐得端正,點點頭:“嗯。”
“對不起,我手機開的靜音,洗澡沒聽見。”
方知予眉宇間籠罩的擔憂漸漸散去:“你沒事就好。聯系不上你我很擔心,這麽晚突然寫個‘我走了……’”
“……”
又讓方知予擔心了。
明明自己是成年人,做事還這麽幼稚。
祝清禾羞愧地埋低腦袋:“對不起。”
她本來想着,她和方知予只是萍水相逢的關系,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既然她惹惱了方知予,方知予也嫌她了,她就自覺地走開呗。
哪裏想到方知予會大晚上追過來……
方知予說:“我先去學校找你,宿管阿姨說你退寝室了。”
“我打電話問了韓婷,想到你們是一個學校的,她有沒有你同學的聯系方式。”
“她也不知道,我就想起來問小鈴,幸虧她曉得你搬到新租房。”
方知予總算松了口氣:“要是再找不到你的消息,我只能找我姐聯系你家裏了。”
祝清禾聽着她尋找自己的曲折經歷,剛剛冰敷的眼眶又開始脹痛:“對不起。”
方知予伸出手碰到她的手背,遲疑片刻,收回去:“苗苗,為什麽搬得這麽急呢?”
祝清禾真話說一半:“因為我工作了想有自己的空間,不能一直麻煩你。”
她抹一下潤濕的眼角:“我已經欠你很多了。”
還惹你讨厭了。
更不想看你和你的好師姐一起上車,回家。
方知予柔聲:“是我想為你做點什麽,而且你說了會還,就不要再說欠我這種話了。”
祝清禾:“嗯。”
方知予從包裏拿出鑰匙扣,放到祝清禾手邊:“我經常會出差。”
祝清禾垂眸看鑰匙,心口堵得慌。
不喜歡她的是方知予,為什麽又要追過來把家鑰匙給她。
方知予:“到時候就沒人幫我喂魚了,說不定還要麻煩你。”
祝清禾聲如蚊蚋:“上次去京城比賽都是知意姐喂的。”
方知予細看她的眉目,眸中隐有笑意:“我姐也會出差呀,她還要照顧芯芯,比我忙。”
祝清禾安靜少許,收起鑰匙,放進書桌上的收納盒裏。
“那我收着,如果你出遠門找不到人喂魚,我去喂。”
方知予說:“如果你要用錄音棚也随時可以來,練歌太晚了就住下,次卧裏的東西都是你的。”
“謝謝方總,但我不是藝人,沒有練歌的需求。”
祝清禾頓一頓,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就和方知予一人坐一邊,喝點水,看看手機。
這是合租房,不好留太晚,方知予緩過氣後準備回家。
祝清禾送她下樓。
地下停車場裏亮着冷光燈,她們的影子從灰色的水泥地面走過。
方知予按車鑰匙,保時捷鳴笛。
祝清禾站在一邊:“方總再見。”
方知予轉頭問她,眼波潋滟:“你怎麽不叫我姐姐了?”
祝清禾斂眸:“因為你是我的領導。”
“可是我們不在公司。”
“我覺得這樣比較好。”
方知予牽唇:“好,依你。”
“再見。”
祝清禾目送保時捷遠去。
地庫空空蕩蕩。
她站了一會才按電梯,忽然想到什麽,打開手機短信。
已經深夜十一點半了。
Yu沒有給她發520。
祝清禾息屏走進電梯。
她也沒發。
回去,關燈,睡覺,時間跨過淩晨,日期更新。
五月的某個晚上,學校寝室裏,秋秋說:每天互發短信,堅持一年很難的,不信你試試?
祝清禾暗笑那還不簡單。
現在祝清禾裹在被窩裏抱頭。
都沒撐過兩個月。
*
忙碌的早晨,趕地鐵,趕電梯,趕早班卡。
周一早上八點半要到其他樓層開例會,經過經濟部,看到光鮮亮麗的藝人,每屆新人都會駐足觀望。
祝清禾的注意力不在人身上,而是展示櫃裏陳列的樂器,貝斯,架子鼓,手風琴,都是知名品牌的藝術品。
小鈴踮腳望穿玻璃牆,問她:“清禾,聽說你唱歌很好聽,還拿了獎,有幾家公司想簽你當藝人。”
祝清禾沒接話。
小鈴拉她的袖子:“真的假的?你怎麽沒當小歌星啊?”
小歌星,這個昵稱出了學校就沒人叫過了。
祝清禾淡淡道:“假的。”
小鈴失望:“啊?蓓蓓他們都說是真的。”
祝清禾:“真的當藝人了又怎麽樣?全國每年那麽多人出道,有幾個出頭的?”
小鈴一番思考,唏噓:“你說得對,咱們普通人還是踏實打工的現實,旱澇保收。”
例會總結上周工作,強調本周任務重點,後面還讓每個新人講工作體驗。
企宣部幾個新人裏,祝清禾的一周考核是成績最好的。
下來經理找到祝清禾談話,說公司有意培養新人,挑選新人裏最優秀的做部門領導的實習助理,問祝清禾願不願意。
考慮到跟随領導能接觸到更多活動現場和業內精英,祝清禾欣喜地答應。
她在運營這邊的分工任務會相對減少,之後聽從領導的直接安排。
職場裏的消息傳得比學校還快,中午在食堂,小鈴和蓓蓓向她道喜:“恭喜升官!”
祝清禾局促地笑一笑:“這個不算升官啊,兼職小秘書,不漲工資,照樣要熬試用期。”
“但是你離領導更近啊,跟領導搞好關系,轉正就穩了。”
“就是就是!”
祝清禾想了想天籁、寰宇、華樂三家關系裏的彎彎繞繞,說:“希望如此。”
倘若範總發現她在華樂上班,惡意報複華樂,很難說萬總會不會為了保業務把她開掉。
而且方總也不會再幫她了吧……
“小祝,有空嗎?空的話跟我上去吧。”
祝清禾擡頭,小桐微笑着對她招手。
“上去?”
“對啊,你不是都簽了實習助理協議嘛?”
祝清禾茫然地眨巴眼:“鄧經理的辦公室就在這層啊。”
小桐:“方總的辦公室在上面那層呀。”
啊?
“我是,方總的實習助理?”
“你是啊,快來吧,我手裏活太多了,你來了正好幫我。”
祝清禾把實習助理協議仔細地看了三遍,才發現職位描述寫的是“協助企宣部領導及分管該部門的領導”。
方總就是分管企宣部的領導。
祝清禾在總監辦公室有了根專屬小凳子,安在小桐工位的旁邊。她平時在企宣部做運營,總監辦有事的時候小桐會叫她上去。
“小祝,幫我把這份文件送去總裁辦。”
“好。”
祝清禾從小桐手裏接過厚厚的一摞文件夾。
總裁辦公室外面有秘書守着,祝清禾每次都是把文件放到秘書臺。
但是這次秘書臺和裏面都沒人,祝清禾就多等了幾分鐘。
秘書很快回來:“不好意思,剛才去衛生間了。”
祝清禾放下文件:“一共十一份,你點好。”
“二四六八十,十一,好噠。”
祝清禾也有點想去衛生間,就沿着秘書剛才來的方向走過去。
衛生間旁邊的寬闊空間擺滿綠植,還有一些看起來很名貴的蘭花。
祝清禾洗手出來,聽到有人在旁邊給蘭花澆水。
“你又護着她。”
萬總的聲音。
祝清禾聽說萬總喜歡蘭花,那些蘭花應該就是她養的。
方知予的聲音傳來:“我是嚴格執行公司的人事制度。”
萬總:“但是這麽多年,你從來沒用過實習助理。”
祝清禾躲在牆後面,捂着撲通的胸口仔細聽。
“她本該是個閃閃發亮的歌星。”
“你是在怪我。”
“沒有。作為公司的最高領導人,你的選擇是正确的。”
“但你要是總裁,你一定會簽她,你不會向寰宇屈服。”
方知予不做回答。
“小魚啊,你就是太軸了,早晚有天你會在這方面吃虧。”
“也許吧。”
方知予問:“萬姐,上周周歲宴我送的金鎖孩子喜歡嗎?”
萬總:“喜歡,我女兒喜歡的很,非要抓着睡覺。”
兩人笑出聲。
萬總:“說說你,三十出頭了,單着這麽多年,終于有個喜歡的,就緊緊護在身邊,也不容易。”
“所以我才避開你,直接勸祝清禾放棄做藝人,因為我知道你絕對會拼死反對我,保護她。”
方知予語氣驚異:“看得出來嗎?”
萬總笑:“不喜歡,你能主動申請負責一個小小的校園比賽?手裏還有其他工作,天天加班。”
萬總:“還為了她跟範總撕破臉,幫她跟人事争取最高薪水,又費勁地把她調到身邊。”
“你這都算得上溺愛了,我對我兩個孩子都不這樣,我還看不出來。”
方知予的笑聲有點自嘲:“但是她看不出來。”
“她就是不喜歡我吧,單純把我當姐姐。”
萬總:“怎麽了?”
方知予:“換崗的事她不跟我說,心裏想什麽都不告訴我,着急跟我劃清界限,我都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接近她。”
方知予嘆一口氣:“沒事,感情不能強求。”
“我已經放下了,只是有點傷心。”
“剛好最近跟寰宇合作很忙,專心工作。”
萬總笑道:“又來賺我的加班費。”
高跟鞋聲遠離。
每一次落地,都敲在祝清禾懊悔的心。
祝清禾捂住嘴巴渾身顫抖。
所以上周方知予跟萬總回家,是參加萬總女兒的周歲宴。
所以方知予是知道她要參加比賽,才申請組織大學歌手。
所以方知予為了保護她,硬剛範總,向公司争取薪水,調她到身邊。
方知予一直,真的,喜歡她。
戀人的喜歡。
可是這段時間她都對方知予做了什麽?!
一次次猜忌,懷疑,別扭地耍小脾氣。
自以為對方知予好地隐瞞換崗的真相,對她撒謊。
不打招呼地搬走,讓方知予在深夜裏到處尋找她,擔心她的安全。
祝清禾覺得自己很糟糕。
媽媽去世後,她總想快點長大,強大獨立,她以為自己比同齡人更成熟。
如今她才醒悟,她自我标榜的成熟,不過是害怕失敗而不敢嘗試的怯懦。
祝清禾懊惱,痛苦,身邊沒個能說話的人,巨大的苦悶憋在胸膛快要爆炸。
她憋了又憋,終于忍不住,約文雯出來吃晚飯,說了和方知予的事情。
“祝清禾,你是傻x嗎?不管她喜不喜歡你,只要你喜歡她,你就說啊!”
文雯放下烤串,拍桌子:“去追啊!可不能再慫。”
祝清禾用力點頭,眼睛泛出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