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取樂
第五章 取樂
“你知道,為何我軍在這樣寒天凍地裏也能士氣高漲,大敗你姜國将士嗎?”顧長寧将那根馬鞭在空中輕輕一揮,回頭沖身側的楚晏問道。
此時雖然雪停了,可外頭依然冷風直吹,士卒都穿得厚實暖和,圍着一個個火爐坐着,在雪地上燙出一個個黑色的圈。
道中間使團衆人卻幹巴巴地站着,每個人的手腕都被一根長繩綁着,另一頭系在一匹匹馬後。
顧長寧也沒給他答話的機會,坐在椅子上便自問自答:“将士們也是人,邊疆苦寒無趣,總得安排些樂子才能讓大家有動力,姜國使團既然是為了促進兩國交好,那就做些犧牲讓大家取樂一番吧。”
他這話剛落地,馬隊便響起一陣抽鞭聲,緊接着就是馬蹄聲。
楚晏眼睜睜看着隊伍中的紅蕊被拉扯着奔跑起來,平日裏活潑些的慶平也像打了霜耷拉着腦袋,最邊上的趙仁也趔趄了幾下,一衆文官們被迫邁着不穩的步子,狼狽地追在馬後。
引得周遭的士卒一陣嘲笑,甚至還有人扔去不少雪球。
紅蕊的臉被凍得通紅,還正巧讓一個拳頭大的雪球砸中了耳朵,雪屑積在耳後的衣領裏,涼得生疼。
“你何必如此對他們?”楚晏質問道。
顧長寧擡手品茗,悠然的茶香從他杯中翻湧出來,跟那群人的狼狽格格不入,“我說了,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答應,你既如此心疼他們,不如答應我的要求?還是說,你要在這寒風中代替他們受苦?”
他說完嘲弄地瞥了一眼楚晏,認定他不會選擇後者。
畢竟在他看來,楚晏養尊處優三年,是不會主動去吃這種苦的。
誰知楚晏堅定地看着他,道:“好,我代替他們。”
他擰起眉頭,這兩天自從見到楚晏,皺眉的次數就不知不覺地多了起來,這種情緒還被楚晏牽動的感覺讓顧長寧十分不爽。
楚晏到底是為什麽總要逆着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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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是把杯子砸在地上,熱茶在雪地上燙出一條痕,“好得很,楚晏,你既然願意替這群不相識的外人受苦,也不願意站在我這邊。”
他站起身,揮鞭在雪上響亮地一抽,叫停了那些騎馬的侍衛。
“你們可看仔細了,姜國太子親自為各位解悶,諸位莫要辜負!”
楚晏還是那一身松綠,立在雪上,雙手任由他人束縛起來。
被帶回來的紅蕊一身化了雪沫,衣擺也濕噠噠地垂着,她沖楚晏拼命搖頭,“殿下莫要如此!紅蕊并不怕冷,紅蕊還能再走的!”
楚晏就知道她會這般逞強,明明雙腿都在打顫了,還要咬着牙關安慰他。
但他沒想到趙仁也如此,直接跪在地上,“殿下,臣一把老骨頭不怕這些肮髒手段,殿下千金之軀,萬萬不可。”
顧長寧不屑地冷笑一聲,“最是看不慣你們這些君君臣臣的老頑固,來人,把他拖下去,打二十板。”
楚晏被拴住了雙手,卻仍然擋在了趙仁身前,“紅蕊,趙大人累了,帶他到一旁休息吧。”
紅蕊心下再有不忍,也只能聽命立刻将趙仁扶了起來,退到使團衆人一邊。
沒想到顧長寧竟然咽了這口氣,擡手制止了要上前行刑的人,盯着楚晏。
馬上的騎兵适時地騎馬踱步起來,可大概是也知楚晏的特別,不敢再快,楚晏就只跟着馬匹踉跄着快步而行。
“跑起來。”
顧長寧猝不及防地發話。
士卒咽了咽口水,奮力揮鞭。
楚晏被這一拽,腳下不穩,差點就摔在了地上。
“堂堂姜國太子,竟然也有今天!”兩旁的士卒們也跟着起哄。
有人甚至伸手上來推拽,或是把雪搓成球扔過來,打在身上雖然不算多痛,但遇到體溫後殘留的雪屑便化成了水,沾濕衣角,異常冰涼。
楚晏冷得直顫,每一步都落得搖搖晃晃,麻繩勒得手腕生疼,被拽着一路小跑起來。
但似乎顧長寧還是沒消氣,直接過來叫停侍衛,自己接過了缰繩,翻身上馬。
“這樣悠閑,太子殿下怎麽能盡興呢?”顧長寧掃了馬後的他一眼。
他咬着唇,悶不啃聲。
他只要再忍一會兒,待顧長寧氣消了就好了。
“嘶——”
他正想着,顧長寧的馬卻突然跑起來,赤紅的馬匹毛色光亮,在一片雪白的原野上奔騰起來煞是好看。
可楚晏哪裏有心思看這些,他只能盡力邁開步子跟上馬的速度,可那畢竟是匹良駒,還只是悠閑小跑的程度,楚晏便已然筋疲力盡了。
他無措地追在後面,“長寧!慢些!我要跑不動了,長寧——”
“果然是養尊處優之人,這幾步路就能累成這樣。楚晏,若是幫我寫信,會比這輕松許多。”不遠處的雪地上,顧長寧的語氣冷得如同周遭的冰雪一般,不帶分毫憐憫。
楚晏擡起雙手蹭去嘴邊的雪屑,“我不能答應你。”
顧長寧正要發怒,遠處的墨岩突然奔過來,喊道:“殿下!宮中急信,殿下還是先去看看吧。”
他不滿地咋舌,翻身下馬,将馬鞭随意扔進士卒之間。
一個年輕力壯的士兵出列,欣然舉着馬鞭,接過了缰繩。
楚晏還沒緩過神便又開始被馬拽着跑起來,顧長寧則頭也不回地進了營帳。
看來昨夜的雪當真很大,厚厚的雪甚至蓋住了半膝高的枯枝。楚晏匆忙之間也沒能辨認出來,腳下一崴,撲倒在地,腿肉也被那斷枝劃了好長一道口子。
鮮血汩汩而流,染開一團紅色,他吃了疼,身子在雪上蜷縮起來。
他想撕下布條給自己包紮一番,可血肉的邊界實在模糊,他得好好坐起來才能分辨清楚。
可總共還沒喘息上幾口氣,楚晏整個人又被拽倒在地,手腕又被扯過了頭頂。
“別偷懶!”
馬背上這人見識過了方才顧長寧的冷漠态度,想着自家殿下對這位太子也并非傳說中那般看重,只要嚴加懲罰,想必能自家殿下歡心。
于是他興奮地揚起馬鞭抽下,紅鬃馬随之嘶鳴一聲——
顧長寧跟着墨岩回了帳內,裏面站着一個侍衛,雙手呈上一封密信。
“墨旗參見殿下,陛下密信,還請殿下親閱。”
他甩手拆開信封,随意地瞄了幾眼,不用看也知道,裏面的話無非是父親提醒他楚晏不可留。
荒唐,可不可留他自會定奪,這般催促倒反讓他生出一股逆反之心。
“另外,小侯爺也在路上了。”
“知道了,都退下吧。”他擺擺手,沒有心情理會這些事。
墨旗行了禮,跟墨岩一起出去。
帳內透着外頭的雪光,顧長寧坐到書案前,端詳起那塊晶瑩剔透的玉佩。
昨夜趁着楚晏不備,他親手拿了回來,三年未見,玉佩愈發溫潤透亮,一看便知是被人精心呵護,時常拿在手中把玩才會如此。
他不禁眉心一皺。
當年送給楚晏此物的情景猶在眼前,竟然轉眼已是從前。
他輕嘆,過往種種他何嘗不懷念,可這三年裏楚晏的事跡一個比一個難聽,叫他不得不心存芥蒂。
還說什麽「兩心同」...
他盯着這透亮的玉佩出了神。
帳外風聲乍起,顧長寧突然意識到方才還在氣頭上,走得又匆忙,不曾吩咐讓楚晏進來,這才想起要出去看一眼。
可這一眼,讓他心下一緊。
遠遠看過去,領頭的紅鬃馬仍在奮蹄,可雪原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血痕,血痕的起點便是已然栽進雪裏的楚晏,穿着一身松綠的他俨然一棵不堪重負而倒下的松柏。
“混賬!”他大喝一聲。
馬背上的人被這一聲吓了一跳,火爐邊鬧哄哄的士兵們也立刻鴉雀無聲,呆呆地望着他奔向那個已然模糊的身影
士卒也慌慌張張地勒馬停下。
“混賬東西!滾!”他呵斥道。
那人翻身下馬,不敢多言,直接扔了馬鞭就跑。
顧長寧到了楚晏跟前蹲下,把他身上泛紅的雪泥撥開,腿上滲出的血把衣擺染成了暗紅,也正是地上血痕的來源。
他解開楚晏手腕的繩子,鼓着勁把他抱起來,可擡手才發現楚晏竟然那麽輕,從前應當沒有這麽輕才對。
“長寧...”懷裏的楚晏似乎是認出了他,虛弱地擡起手。
顧長寧被臉頰上楚晏的手冰得心裏發慌。
“楚晏,撐住,我帶你進去。”他想說給楚晏聽,寬慰他,可是楚晏的腦袋在他懷裏一沉,又昏了過去。
——
楚晏是聽着哭聲醒來的,桌邊的紅蕊正細聲抽泣,肩膀一聳一聳的。
“紅蕊...”他出聲喚道。
紅蕊聞聲,一抹眼淚就迎了過來,眼中含淚帶笑,過來扶他。
“殿下可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嗎?可是覺得冷?墨岩送了好些炭火來,奴婢分了一些給趙大人他們,都還剩下不少,殿下要是冷,我去給添些。”
“長寧呢?”
紅蕊愣了一下,歪過頭,掩飾眼中的淚光,“殿下,您先養好身子,菱生今日也來過,好像是跟了個營地裏的老郎中,拿了不少藥材過來。”
“長寧呢?”
他固執地發問。
昏迷前他分明見到了顧長寧奔向他的身影,還有他臉上動容的神情。
那是真切的擔憂。
顧長寧心裏還有他。
僅這一個事實,就讓楚晏心安不少。于私,他自然希望能兩情相悅,于公,這說明事情還不至于一定要到兵戈相見的地步。
可面前的紅蕊支支吾吾的樣子,又讓他這個想法莫名地受挫。
“你好好說,發生什麽了?”他接過紅蕊遞來的水杯喝了一口,溫熱的白水入喉,竟然有股苦澀。
紅蕊垂眸許久,最終鼓起勇氣一般對他說:“您已經昏了好幾天了,昨日裏來了一位梧國小侯爺,奴婢聽人說,這人與長寧殿下有...”
“有什麽?”
紅蕊先從他手裏拿過了瓷杯,安然放到一旁,才輕聲輕氣地接着說:“好像,是有婚約。”
“這也只是奴婢聽門口幾個士兵瞎說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您也知道底下的人都愛亂傳主子們的事,殿下您先稍安勿躁,長寧殿下前幾日裏還守在殿下這裏呢。”
“殿下?您剛醒,不可出去吹風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