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溁城

第三十九章 溁城

顧長寧攤開手中收到的信,是菱生的親筆,他上次要回來的時候,菱生就自請不歸,留在了姜都暗中守着楚晏。

筆墨攤開,這孩子一向省略問候,第一句便直接進入正題:“近日聽聞,楚晏要與徐錦逢成婚,府內上下已在制備,速歸。”

一紙書信卻重若千鈞,壓在手裏沉到兩臂微顫。

楚晏...要與徐錦逢...成婚?

他艱難地将這些字眼串聯,終于也算是體會到了,當初楚晏聽聞他與謝北軒有婚約之時的心情。

那時的楚晏病剛好,立在堂下,而他卻聽信了墨旗的話,誤以為楚晏與徐錦逢有私,所以對楚晏的态度也就淡漠疏離了些,還當着他的面說一見他就心煩。那時楚晏的心情是否也跟他此刻一樣,肝腸欲碎呢?

“陛下,您別動怒,眼下要緊的是先保重身體,才能去見楚晏殿下。”墨岩拍了拍他的背,給他順氣。

是了,必須要趕緊去姜都。

“走!今夜就走!”

他原地于第二日啓程,但現在是一時半刻都等不了了,即刻就吩咐人備馬出發。

北原秋風蕭瑟,吹過一片又一片的路途,灌進馬車裏,又穿堂而去。

因為一路都在奔趕,不出半月就到了曾經他接到楚晏的那處草原。沒了戰亂侵擾,這裏到了秋天,也還有不少青草搖曳,牛羊白一點、灰一點地灑落在青綠與灰黃相間的草坪上,悠閑地低吼幾聲。

“陛下,接下來是往前走經由溁城過,還是像上回一樣走西邊從溱城過?”

墨岩趁着馬隊歇腳的時候,掀起窗簾的一角,探過頭問。

“繼續往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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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就沒從溁城走,一是不想觸景生情,二來也是心虛,畢竟溁城的守将還是袁毅。但這一次,他也想為當年的事好好贖罪。

溁城的城門遠比從前闊氣,從老遠就能一眼看見那高聳着伫立的正門,寬度也比從前要寬上一倍有餘,正中間的位置似乎有什麽東西分隔了兩側進出的車馬。

他的車架行至門前,他凝眉,深吸了一口氣。

那正中是一塊漢白玉的碑,碑後是一座規模浩大的石墓,直接橫在了整座城前,宛若将領守衛着城門。他下了車,走近查看,那碑文上寫着袁冼的名字,和他在此墜亡的事跡——這是袁冼的墓。

他心中絞痛,眼前盡是當日袁冼墜下的身影,悲痛到說不出話來,只用手指撫過那碑文上每一個冰冷的字。

“事到如今,還來做什麽?”

身側驟然響起的聲音,讓他的手一頓。他回過頭,袁毅一身戎裝地站在城門前,應當是看馬隊進城了,按照禮節出迎的。

顧長寧低下頭,從前他跟袁毅并沒有太多交集,只覺得他這人太過古板,不懂變通,但每次他們幾個闖了禍,都是袁毅撐起大局為他們開脫的,如今見了只在心虛愧疚上更添幾分懼怕。

“是我對不住你們,是我的錯。”

袁毅盯着他看了片刻,這短暫的瞬間在顧長寧的感知裏,卻有如萬年,直到那風卷起腳邊的塵土,揚長而去。袁毅也猛然掄起了手中的劍——

顧長寧不打算還手或是躲閃,只按住了身側焦急的墨岩,站在原地平靜地等着那柄長劍刺過來,但那劍光徑直越過了他的耳邊,削鐵如泥的劍身斬斷幾縷他垂落身側的青絲。

其中一縷青絲悠揚地飄進風裏,搖搖晃晃,最後不偏不倚落在了石碑上。

“此後,你我再無瓜葛。”袁毅收劍入鞘,冷漠地拂落手邊沾到的發絲,轉身離開。

他不是不恨顧長寧,但也從楚源那裏聽說了此中的種種誤會,又因他如今已不是尋常身份,一旦再起恩怨,兩國必定不會安寧。

如今,便已是最好的結局了。

他逆着光看了一眼城頭的位置,長鷹掠過,有一瞬間他好像看見袁冼就站在那裏,陪他一同鎮守溁城。

顧長寧也沒在溁城停留太久,只是次日給袁冼上了柱香,祭拜了一番,第三日便又啓程往姜都趕。

中間他做了好幾個類似的夢,大多是夢見他到姜都的時候,正好撞見楚晏的婚事。那樣清秀溫潤的人,穿着一襲喜服,往那一站,就是臨風之姿。他在夢裏興沖沖地跑過去,卻被楚晏淡漠地拂開,轉身挽上了同穿着喜服的徐錦逢。

他拼命地喊了一遍又一遍,可就像戰場訣別的那次一樣,夢裏的楚晏也沒有回頭,棄他而去。

“楚晏!”

他每次做了這樣的夢,都會驚得一頭大汗,也把一旁的墨岩吓個激靈。

顧長寧下意識地攥緊腰間的玉佩,溫潤的質地有了金銀的堆砌,已然不是從前觸手生溫的手感了,那玉上用金絲包裹着裂痕,纏繞生枝,宛如同心佩開出了一朵朵春花。

他盯着這破碎後重修于好的玉佩,驚魂未定地喃喃:“「不求共白首,但求兩心同」。”

但願還來得及。

就算是這樣的日夜兼程,趕到姜都的時候,也是半月之後了,天氣由涼轉寒,已經有了入冬的架勢。

顧長寧一到,連楚源也不見,直接就策馬往城西的徐府去。

徐府仍然如同夏時那般,只是院外那棵槐樹的葉片掉了許多,看起來光禿禿的,再沒了藏身的可能。

越過側門的位置,他發現了一棵新栽的常綠桂樹,從這爬上去,依然能坐到院牆上。

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不走正門,大概是怕萬一見到他們二人舉案齊眉,會讓自己窘迫到連躲藏的地方都沒有。

這個位置像是專門給他留的,不僅職業還算茂密的桂花樹能夠隐藏,還遠遠地就能見到楚晏的卧房門口。

恰巧楚晏此時也不在裏頭,他坐在那把被搬到門口的藤椅上,慢悠悠地晃,望着不遠處的一只灰毛小犬調笑。一旁的菱生伏在楚晏膝前,像從前一般喂他喝藥,每喂一口就捏一塊蜜餞給他。

顧長寧愣了半晌,跳下院牆,抱着一只木匣呆呆地站在門前,不敢邁步,直到出來采買的紅蕊看到了他,才跟他搭話。

“您怎麽今日就到了?不是說上月才出發的嗎?”紅蕊見到他時還跟第一次一樣驚訝。

顧長寧抱緊了懷裏的錦匣,又猶豫了許久。

“怎麽了?您有話不妨直說。”

“他們...成婚了嗎?”

他問出這話的時候,好似半個魂也都跟着褪去了,如鲠在喉一般地盯着面前一臉疑惑的紅蕊。

她擺擺手,漫不經心地答:“還沒有,公子之前一直沒答應。”

“但現在就說不定了,先前只是陛下總提起,這兩日徐大人也在問公子的意見了。我看多半能成,畢竟徐大人那麽好,比某人不知道強多少倍,是我我也選徐大人。”上一句還讓心灰意冷的顧長寧眼前一亮,這一句她又立刻破了盆冷水。

顧長寧捏緊了手裏的錦匣,心中五味雜陳,他也知道徐錦逢的确是良人,但他又如何甘心呢?

楚晏與他自年幼時便交好,既是他在異國他鄉的恩人也是相知相悅的知己,雖然行差踏錯,落到如今山盟不在,海誓亦枯的田地,但要他親眼看着楚晏另與他人伉俪情深,他怎麽能夠淡然處之。

“快到午時了,我能去見他嗎?”他拉住要走的紅蕊,用懇求的語氣問。

紅蕊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院中,嘆了口氣,“随我來吧,先去側廳等等,到時候我會叫你過去的。”她說完,又回頭,“您用過膳了嗎?”

看他搖頭,便又吩咐了廚房将午膳端一份過來,“我們公子平日吃得都清淡,您湊合吃點吧。”

的确如她所說,桌上的幾個菜都清淡,還有一兩道藥膳,他一向是不愛這樣寡淡的口味,唯這一次,他甘之如饴。

他剛用完膳,門前閃過一個身影,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

菱生回頭瞪了他一眼,看清是他之後,又立馬心虛地收起視線。

“你怎麽就來了?”小孩越說頭越低,像熟了的稻谷一樣,就差栽進衣領裏了。

“不是你寫信讓我來的嗎?還說得那般緊急。”他松開菱生的後領,甩了甩手腕。

菱生偷瞟了他一眼,低聲嘟囔:“我也沒說錯啊,本來就是一直在提了,你再來晚一點,萬一他真同意了怎麽辦?”

他自從顧長寧走後,就找機會假裝是在街上偶遇了楚晏,死皮賴臉地跟着他回府,直到前一個月聽見那個總來府內的楚源提起了這樁婚事,雖說當時楚晏就婉拒了,但為了氣一氣顧長寧,他就提筆寫了那封信。

顧長寧并沒有回複他的話,目光定在了外頭,菱生轉過頭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原來是屋外徐錦逢提着一個食盒,正往楚晏那邊去。

他瞄見顧長寧的眼神那叫一個落寞,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聲,又看到他手上的錦匣,起了好奇:“這是什麽?”

他趁着顧長寧發愣的時候,從他手裏奪了過來。也沒個分寸地打開,裏頭竟然是一尊巧奪天工的金雁。

“你不會真以為他要成婚了,所以還帶了賀禮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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