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錦時相逢
第四十章 錦時相逢
菱生舉着這金雁端詳了片刻,除去感嘆聲之後,又叽叽喳喳地問道:“但這不對呀,鴻雁為聘,你是想當賀禮還是聘禮?”
但是話一出口,後脖頸的衣裳就又被人拎了起來,讓他整個人往後一晃。
“小屁孩懂什麽,還我。”
“那你怎麽還跟小屁孩急眼呢!”
菱生掙紮着從他的手裏逃出來,朝前趔趄了幾步,屋外突然傳來幾聲犬吠,一條泥點子大小的灰狗劈頭蓋臉就奔了過來,在菱生的腳邊跳來跳去,又沖着陌生的顧長寧警惕地吠叫。
菱生彎身把狗抱起來,順了順毛,安撫道:“噓,不理他,他夠可憐了,咱們不欺負他。”
灰狗立刻就溫順下來,甚至看向顧長寧的眼神裏都多了幾分同情。
顧長寧被這一孩一狗氣到啞然,從他手裏怏怏地奪回那個錦匣,還特意抽開了錦匣的第二層查看裏頭的東西是否無損。
菱生又好奇地靠過來,看見那裏頭是一副精巧的木制機械,像是穿戴在手上的東西,他覺得格外眼熟,這不就是顧長寧手上戴的那個嗎?
但眼前這個又有些不同,顧長寧戴的只有一根指頭,這一副做了兩根木手指。
“噢!這個是給他的!”他後知後覺地開了竅,驚喜地嚷道。
顧長寧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将盒子收好。
“等會就說是你找梧國匠人給他做的,別說是我。”他提醒道。
“這麽大的功勞你居然不占?白給我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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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寧看這孩子是越看越不順眼,本來這孩子就因為當年的事,對他一直不大恭敬,現在找到楚晏了,更加變得啰嗦煩人起來。
“所以金雁真是賀禮?你就真能看着他跟別人成婚?”菱生像是熱衷于往他心口撒鹽。
他拍了拍菱生的腦袋以示警告,“再多說一句,你就抱着你的狗回宮去。”
跳脫的孩子也總算有慫下來的一面,悶悶不樂地抱着小狗跟在他身邊,卻又咽不下這口氣,嘟囔:“它有名字的,叫‘阿寧’。”
“......”顧長寧剜了他一眼,臉色耷拉下來。
菱生立馬擺擺另一只空閑的手,求生欲拉滿地解釋:“不是我取的哈,晏哥取的。”
這下顧長寧的臉色更難看了——
另一側楚晏的卧房裏,紅蕊剛侍奉他用完膳,便開口問:“公子,之前那個啞巴回來了,午間還是讓他來陪您怎麽樣?”
桌前的楚晏沉默了良久,倒讓紅蕊有些緊張了。
“嗯,讓他來吧。”
最後他還是同意了,舀了一勺熱乎的參湯喝了一口。
午後等楚晏敷了藥,顧長寧就被紅蕊領了進來,坐在藤椅邊。
楚晏比一個月前似乎還要消瘦許多,膚色也更透着虛白了,躺在藤椅上的時候,輕到搖椅都不見傾斜。
月餘未見,他心中相思之苦難解,卻只能無助地啞叫幾聲,告訴楚晏啞巴常凝已經回來了。
有時他覺得裝作啞巴也有好處,因為這樣每次在他掌心寫回複時,就好像牽着楚晏的手一般。他拈輕怕重地拉過楚晏搭在扶手上的手掌,欣喜地寫道:
「我——」
第一個字才落了筆,那溫熱的掌心卻從他的手裏撤去,讓他的指尖落了空。一時間窗外落葉的聲音都在耳邊肆意回蕩,好像他們之間也有什麽凋零了。
“不必如此,你安靜些吧。”楚晏把手放在腹前,躲開他,淡漠地說。
他悵然若失地放下停在半空的手,憂心忡忡地看着面前突然疏離了的楚晏,不敢制造出一點動靜,只能寂然地守在他身側。
門口的腳步極輕,大概也是怕叨擾到楚晏,徐錦逢走了進來,見他也在這,倒沒有多作驚訝,也不戳破,只佯裝無事地坐到另一側。
或許是太過熟悉,又或許是徐錦逢身上淡雅的熏香氣息,楚晏竟然在他落座的瞬間就轉了過來,開口:“今天源兒沒留你嗎?”
“嗯,今天本來宮裏有貴客,但貴客派人說來不了,宴席便提前散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擡眸看了一眼顧長寧。
“那也好,你吃過飯了嗎?沒吃的話讓人做些熱的。”
哪怕是楚晏此刻見不到,徐錦逢看向他的目光也依然溫柔傾慕,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回複:“吃過了,放心,陛下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會餓着我。”
楚晏被他的話逗樂,從鼻尖輕輕嘆出一絲笑意。
徐錦逢順着他的笑意,旁若無人地握住他的手,問:“陛下說的事,你可有打算了?”
雖然不知道這打算具體指的什麽,但顧長寧還是心下一緊,屏息以待,生怕自己會錯過什麽重要的內容。
椅上的楚晏借着徐錦逢的手搖了搖藤椅,發絲順着扶手的兩邊淌落下來。
“我不過殘廢之身,你當真如此執着?”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徐錦逢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椅上的人輕嘆了一聲,倒不是無奈,更多的是溫柔。
“那就挑個好日子吧,不必辦得太大張旗鼓,我也不适合那樣的場面,一切從簡即可。”
楚晏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好像這是已經在心中演練過數遍的回答,卻讓顧長寧從頭到腳都僵住了,如墜冰窟。
“好,”徐錦逢高興得都快要站起來,完全不顧及還有第三人在場,喜笑顏開地握緊了楚晏的手,“我即刻就吩咐人去辦,即使不大辦,也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
他們二人指的是什麽已經不言而喻,這一刻顧長寧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外人,萬蟻噬心般難捱。
原本的确是賀禮的錦匣,此刻在懷中卻像一塊熔岩一般,燙得他的心口喘不上氣。
這般大起大落的心情,一點一點消磨了他的意志。憶當初惜君不去,傷如今留卿不住。
明明近在咫尺,觸手可得,但他卻再沒有勇氣去碰一碰楚晏的手,只能椎心飲泣地看着他對另一個人露出欣悅的神色。或許他識趣地離開,才是對楚晏最好的成全。
他記不清自己是怎麽從那令人窒息的房裏出來的了,外頭的天色也陰了下來,寒風貫耳,山雨欲來。
“楚晏!”
記憶裏一身明豔紅袍的他還在拎着野兔朝楚晏的書房奔去。
那時的楚晏被四四方方的窗棂框着,從滿屋的書香裏擡起頭望出來,見到他的時候滿眼都是歡喜。濃烈的愛意從不說出口,也會從雙目裏不經意地流淌出來。
回不去了,那樣的日子此後也不會再有了,被他親手從他和楚晏的未來裏剔去了。
這無異于再給了他一箭,只是這一箭不偏不倚,正中了他的心口,疼得他一恸欲絕。
可他連哭都不敢放開聲,生怕自己驚擾了屋內新婚燕爾,連日的趕路讓他分外憔悴,此時哭起來就更加潦倒,只能像個蹒跚學步的孩子一樣倚着那株桂花樹才不至于站不穩。
那只小不點灰犬不合時宜地跑到他跟前,還以為他在逗它玩,圍着他的腳邊繞了好幾圈,最後停在他面前,邀功似地搖尾巴。
顧長寧靠着樹幹頹唐地跌坐在地,小狗順勢鑽進他懷裏,看他哭了又輕輕吠叫幾聲,在他腿上蹭了蹭以作安慰。
“呵...他叫你阿寧。”顧長寧的眸子裏灰暗了許多,自嘲地說。
小狗聽見自己的名字,興奮地搖了搖尾巴,親昵地在他腳邊打了個滾。
“在他心裏...狗都比我好。”
他這話說得不甘又自責,泣不可仰。
帶着要入冬般架勢的寒風吹過他的身側,撩動他的發間與淚光,最後穿進楚晏的卧房。
徐錦逢透過窗戶的一角,看着院裏的這一幕,有些動容地回過頭,向藤椅上無動于衷的楚晏道:“他哭了。”
房內的縷縷熏香被風吹散開,楚晏有些艱難地翻了個身,背對着這一側的窗,“嗯,我知道。”
熏香停滞了片刻,又被楚晏的氣息吹開:“方才多謝你幫我騙他。”
徐錦逢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午時楚晏聽紅蕊說起常凝回來了,就立刻派錄延來拜托他幫着演這一出戲,他雖然驚訝,卻也還是答應了。
“你何必見外,我方才...也并非都是虛言,若是你我成婚,我定然不會虧待你,況且你心裏不也放下他了嗎?”
“錦逢啊,”楚晏喚了他的名字,既輕柔又悲傷,宛如春日愁意織成的雨絲,“我從來沒有放下過他...我只是分不清這到底是愛還是恨,或許兩者都有,交雜在一起,才讓我難以割舍。”
他坐到椅邊,不甘心地再問:“但你還會再選他嗎?若是不會,為什麽不給自己一個機會呢?”
楚晏的嘆息聲沉重地飄進風裏,“這太失公允,無論是對你還是對他,都非正解。你我相識一場,我當你是知心摯友,萬萬不想再将你牽扯進這亂麻裏。”
徐錦逢也喟嘆一聲,他何嘗不是早就入局呢?只有楚晏一人不曉而已。
罷了,他也知楚晏本就是個固執的人,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都動搖不了顧長寧在楚晏心中的地位。
他關上窗,風聲便被隔絕在外了,“那就讓我任性一回吧,從前三五摯友,只剩你我了,至少在你的餘生裏,不要再拒絕我的好意,這也算是我最後的願望,就讓我陪着你,陪着你到無法再陪的那一日。”
人道愈陽花似錦,偏我來時不逢春。若是有下輩子,我只願你我錦時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