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我有一萬種想見你的理由,卻唯獨少一個見你的身份。】
海市,八月末,黑雲壓城,風雨欲來。
辦公室裏,碩大的電腦屏幕把張揚整個人遮住,靜的只剩下鍵盤音。
女孩的腳步響起,聲音極致輕柔,像是踏在棉花上,一路軟到心底。
張揚并沒有擡頭,只說:“做下自我介紹。”
這聲音很淡,不添加任何情緒。
“許安,新加坡醫學院博士中醫康複學博士…”
鍵盤聲倏然停住。
張揚緩緩擡首,他漆黑的眸子中醞釀着複雜的情緒,一字一句:
“你還敢給老子回來?”
這個夏天,和七年前,并沒有什麽不同。
**
“安安!”許勝男急促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動刀,割傷自己會出血,很危險。”
“媽,切個水果而已,沒那麽嚴重。” 許安小聲嘀咕。
太陽移開最後一抹亮,女孩兒深褐色瞳孔也跟着暗淡下來。
在她乖巧可愛的臉上,只有這雙眼睛可以窺探她的內心——聰明,固執又乖戾,是在痛苦與孤獨中成長起來的人格。
“媽媽跟你說的話,你重複一遍。”
許安輕嘆一聲,複讀機般毫無感情的念:
“養病和學習一樣,要認真對待。”
她媽的關心,從來都是這樣 “無微不至”。
許安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這樣束縛的愛,讓她喘不過氣來。
“醫院催我回去,沒時間送你去學校,你在學校一定不要劇烈運動,上下床都要格外小心,不舒服馬上給我打電話......”
沒完沒了的囑咐随大門掩上。
許安籲出一口氣。
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返校!
**
許安拖着行李箱,在小區後身菜鳥驿站門口張望。
陽光毒辣,曬得人頭頂發燙。
她往樹蔭下挪動腳步,不小心踩到身後保安大叔的鞋子。
“哎呀,” 保安大叔反應異常強烈,“小妹妹,我這剛買的鞋啊!你看,都踩出來印子啦!”
皮鞋并不新,腳趾處已經磨爛。
碰瓷的,許安立刻反應過來。
“我賠給你清洗費吧。”
她不想在家門口給許勝男惹麻煩。
“別啊,小妹妹,叔叔怎麽能要小孩的錢呢。”
保安大叔油光滿面,色眯眯的笑。
“這樣,你蹲下給我擦幹淨就行。”
原來不是要錢,是劫色。
許安生的好,标志的鵝蛋臉,只有巴掌大。
雙眸圓亮清澈,眼尾微微上翹,烏黑卷翹的睫羽圈在眸周,忽閃忽閃像蝴蝶振翅。
皮膚如瓊脂般白嫩,腰線盈盈一握,短裙下的雙腿更是細長筆直。
如果說偏要在這幅身軀上挑出瑕疵,那便是她稍顯瘦弱的四肢。
許安攥着拳頭,她很想教訓這個得寸進尺的臭男人一番。
“王叔。” 一道人影擋在身前。
許安擡眼望去,是一個高瘦的男生,簡單的白色圓領短袖,灰色系帶運動短褲,腳下踩着一雙黑色人字拖。
“醫院門口有人鬧事呢,上班時間,擅自離崗可不好。” 男生說。
“哎呀,小張總,你看看我這腦子,根本沒買東西,我記錯了,現在馬上回去!”
保安夾着尾巴逃走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高的壓迫,這個男生的存在感極強。
大概有188?許安估摸着。
在海市這種男生人均180的城市,他還是高的突出。
淩亂的碎發揚過額頭,根根立起,從側面看,鼻梁高挺,下颚線剛毅流暢。
他的皮膚呈蜜糖色,僅僅露出的四肢透着男人特有的性感肌理。
男生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垂眸看向她。
猝不及防撞見他眉眼,他的眼睛很亮很亮,還帶着點痞。
這個男生,她沒見過,應該只是偶然碰見。
想着,一個滿臉麻子的少婦從裏屋跑出來,取給她快遞。
是她買的膏藥。
剛想走,門口駛來兩輛摩托,一輛玫粉色,一輛明黃色。
把大門堵的嚴嚴實實,耗子都鑽不出去。
看着就…騷氣沖天。
“老揚!找你半天,家裏怎麽沒人啊?”
頭盔下,是一頭金燦燦的黃毛。
另一個白毛也摘下頭盔,眼神直直落在許安身上。
“揚哥, ”這小子一頓補腦,“女…女朋友?”
許安:“……”
“滾啊,” 張揚甩着長腿,似笑非笑,“沒看出來人家小妹妹未成年啊?”
許安:“……”
許安有着南方人獨有的白嫩幼态,她只是看起來年紀小而已。
“好狗不擋路,別擋人門口。” 張揚說。
他跨上黃毛摩托,雙腿撐在地面,僅這樣稍微用力,腿肚緊實肌肉便明顯凸起。
“不是,老揚,你罵誰狗呢? ” 黃毛明顯不樂意。
“誰是金毛誰是狗啊。”
“哈哈哈哈,操…”
猖狂的哄笑卷着摩托排氣管震耳的轟鳴,一溜煙兒飛遠。
許安在摩托尾氣中淩亂,一臉黑線。
“社、會、混、子。”
她給三種毛發的三個怪男生下了定義。
**
獨自把箱子搬上5樓寝室,脹痛感順着胳膊肘蔓延開來。
許安吃痛地皺眉,拿出兩帖膏藥。
“你又扭到了? ” 一旁化妝的向天歌瞥來一眼。
許安淡淡的“嗯”了一聲,在兩條胳膊肘處各貼一張。
向天歌帶上金色大波浪假發,說:
“我今天晚上約了人玩,要晚點回來,你不用等我了哈。”
她這個室友外號大鵝,因為“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酷愛cosplay, 動漫腐女一枚。
許安心裏噼裏啪啦打起小算盤,她問:“錢媽媽今天回來嗎?”
她們寝室一共住了三個人,錢爽是寝室長。
“不回來,” 向天歌說,“她朋友圈曬了明天的機票。”
**
仁和醫院綜合實力全國第三,血液科第一。
因為是私立醫院,看病費用極高,能來這裏看得起病的非富即貴。
許勝男是普外科主任,江湖人稱 “仁和一把刀”。
仁和的食堂也是全國聞名,占了負一層整整一層樓,八大菜系随挑随選。
有傳言說,因為院長是個吃貨。
“就吃這麽點?”
許勝男擡眼,對面男人整整打了四盤菜,水煮魚,溜肉段,糖醋茄子,玉米排骨湯。
“你嘴上有點節制吧,該學着養生了。” 她說。
張仁爾莞爾,拿起筷子享用,“我是個西醫。”
話裏話外的意思,西醫不講究那些神叨叨養生經。
“安安最近怎麽樣? ” 張仁爾問。
快50的男人,身上還保有一份沒褪色的少年感,放在韓劇裏也是搶手大叔。
許勝男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淡淡的說:“挺好。”
“我還是建議你少管安安,她都大學了,你給人家一點自由好不好?小心物極必反。”
許勝男架起胳膊,明顯不樂意聽。
張仁爾脖頸兒一緊,畫風突變,“安安真懂事啊,不像我家那混小子,天天搞他那個什麽,外骨骼機器人,你說我們老張家可是醫學世家啊,到他這可好,‘啪’一下,斷了!”
這一掌輕輕脆脆,引來旁邊桌小護士睨視。
“你們家可不算是醫學世家,”許勝男實話實說,“比如說你,醫術不精。”
小護士們憋着笑,誰不知道整個醫院只有許醫生能拿捏的住他們院長。
張仁爾怕她再說出更讓他下不來臺的話,随便狼吞虎咽了幾口,拖着許勝男走了。
院長專用電梯上,只有他們二人。
“你說話能不能給我點面子啊,許一刀。” 張仁爾無奈。
“我一直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張仁爾好聲好氣商量:“勝男,我們的事情,是不是該提上日程了?”
許生男睫毛微顫,這不是他第一次提這件事了。
她作為母親,擔心再婚傷害到許安,一直避而不談。
電梯停在11樓,院長辦公室。
許勝男沒回話,自顧自的往辦公室走。
張仁爾跟在她身後,“咔嚓”一聲,将門反鎖。
他從身後環住她,說:“勝男,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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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張揚毫無征兆的打了個噴嚏。
媽的,準是有人在背後說他壞話。
“老揚,怎麽不喝酒啊? ” 白皓軒拎個酒瓶子,喝的醉醺醺。
“你不是廢話嗎?” 黃旗手裏夾着根煙,朝白皓軒指點,“你他媽不知道老揚口味嗎?放這麽騷的女人幹什麽? ”
投影裏,韓國女團正在熱舞。
白皓軒喝上頭,大剌剌的喊:“我去我去,給老揚換成IU!”
“滾,” 張揚窩在沙發裏,興趣缺缺,“等會兒開車。”
白皓軒小眼睛色眯眯,沒憋什麽好屁,“咱們三個大老爺們在這唱沒勁啊,要不,點幾個?”
“想都別想,” 張揚懶懶擡起眼皮,“你他媽想進局子是不是?”
“沒勁啊老揚!” 白皓軒掃興,“你替誰守身如玉呢?”
“誰說沒女的,” 一邊黃旗也沒閑着,手指在屏幕上一頓狂敲,“女主角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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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主:乖戾,到了沒?就等你了。】
乖戾是許安在酒搭子群裏的昵稱。
這個群裏大部分是女大學生,大家一面之緣,放縱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今天組局的幾個女的,有失戀的,有愛玩的,有想着臨開學前放松一下的,比如許安。
【乖戾:在門口了。】
DDL商務KTV位于大學城內,屬于中高端場所,來這裏消費的不乏各大學富二代纨绔子弟。
包廂內,光線迷離,低音炮震的耳膜鼓噪。煙草味嗆鼻,酒精在渾濁粘稠的空氣裏揮發。
一群女的已經開始群魔亂舞,唱的唱,跳的跳,哭天喊娘,活活一群重度精分患者。
許安靠到沙發上,深深呼出一口氣,精神和身體跟着放松下來。
彩色氛圍燈發颠一樣閃爍,這裏情迷意亂,強烈的情緒和無盡的欲望将她淹沒。
很好,她想,這裏沒人認識她。
“喝酒啊小妹妹!”畫着煙熏妝妖豔妹子遞給她一杯氣泡酒,扯着公鴨嗓喊。
“謝謝。”酒杯拿在手裏,許安一口沒喝。
其實,她從來不喝酒。
“聽我說!”屏幕前又唱又跳的大波浪紅發女生一臉淚,對着麥克躬背大叫,“咱們來這可不光為了喝酒唱歌的!”
下面一群瘋女人激情回應:
“點啊,叫服務員!”
“點點點!姐有錢!”
片刻,進來一排男鴨子。
其中一個男的坐到許安旁邊,雖然光線昏暗,但能看出這男的長得不賴。
他拿起一杯酒,很老練的摟過許安肩膀,和她手上的酒杯碰了下,“小妹妹,這麽漂亮沒男朋友嗎? ”
這番摟抱沒有讓她産生任何生理上的快感,甚至讓她感到惡心。
僅僅是兩具軀體的接觸而已。
男人見她不為所動,進一步勾引,暗唇向她靠近,“不喝酒嗎? ”
就許安的長相,這種舉動在外人看來根本是在占她便宜。
潮濕的唇越靠越近,燥熱的酒氣噴在鼻尖,就在将要貼上那一刻,許安別過臉去。
她放下酒杯推門而出,走廊內天光大亮。
門外是現實,門內是自欺欺人。
方才那男鴨子挫敗暗罵:“操他媽的,玩不起就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