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許安外婆家在成都周邊的一個小縣城——夢澤縣。
她媽早年是縣裏衛生所實習大夫。
這幾年随着生活變好,政府補貼力度加大,她外婆家的小平房在許安搬走後重建成了一棟二層小別墅,屋內裝修和現代化的城市房屋看不出區別。
許安和許勝男是在除夕夜前一天到的。
“安安姐姐! ” 許安剛跨進門,她本在院子裏拿着彈弓亂射的小外甥跑着撲到她腿上,嘟囔着小奶音,“樂樂都想你了。”
樂樂小學三年級,跟着許安小姨許若彩在城裏讀書,她小姨夫在外地搞工程,忙起來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樂樂!” 許若彩在門口喊,“快讓姐姐進來。”
許安外婆本在廚房裏忙,聞聲出來。
“姥姥的大外甥,快給外婆看看。” 外婆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許安忙上前攙扶。
“怎麽還這麽瘦啊,”外婆捏捏她沒點肉的胳膊,“外婆給你殺了只雞,你多吃點,好好補一補。”
“知道了,外婆。” 許安回。
許勝男拖了一箱子特産,堅果,烤魚片,鱿魚仔,冷凍大蝦,扇貝…
“還不來幫忙,” 箱子卡在門檻上,她朝許若彩不滿,“沒看你姐搬不動。”
許勝男和許若彩兩人差三歲,雖然是姐妹,但是性格反差感極強,從小打到大,小時候搶飯,大一點搶衣服穿,就差搶男人了。
許若彩不學無術,在成都讀了個職高,學美容,嫁人前開了個美甲店,生了樂樂以後把美甲店關了,在家專心帶娃。
“來了,”許若彩拖沓着腳步,手裏捧着一窩瓜子皮,幫忙擡,“咱媽不都說了,讓你別帶東西回來,她一個老太太哪能吃了。”
許勝男把行李箱靠在沙發邊,拍掉掌心的灰,環視四周,沒見別人,便問,“你家那位今年過年不回來了?”
許若彩坐回沙發上,盤着腿,又抓了一把瓜子,邊看偶像劇,邊嗑,“說是年初五能回來,誰知道呢,說不定到時候又加班。”
許勝男真心佩服她妹的心态,“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
“什麽?” 電視裏原配狂扇小三,許若彩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這叫喪偶式婚姻。”
許勝男撈過遙控器,給聲音打小。
“啊呀,姐,” 許若彩噗一下,吐出一片瓜子皮,“你思想怎麽這麽封建啊,婚姻模式多了去了,只要兩個人在一起過的開心,不就得了,再說,” 她撇了撇嘴,“別人感情的事,你少管。”
“像你這種就是有精神潔癖你知道嗎,小心以後得精神疾病,到時候可別喊我照顧你。”
許勝男被她妹這張三寸不爛之舌忽悠的無法反駁,脫了大衣去幫廚。
為了趕飛機,許安淩晨5點便起床收拾。
吃過午飯,困意上湧,躺着躺着睡着了。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吵醒。
許若彩揪着樂樂耳朵給人拎進來,“安安,你睡醒了帶他出去溜溜,他在家裏盡搗亂!”
這個年紀的小男孩,正是皮的時候,樂樂在家裏爬上爬下,耽誤家裏大掃除。
樂樂爬上床,扯着她胳膊,奶聲奶氣,“安安姐姐,你帶我出去玩嘛。”
“好,你想去哪玩?” 許安坐起身問。
“姐姐,我想去開大火車!”
許安:???
樂樂說的大火車就是圍着商場一周轉的小火車。
一圈下來,樂樂鬧着問她要奶茶喝。
飲料一類的零食,平時許若彩碰都不讓他碰,說糖精色素植脂末在身體裏消化不掉,會生病。
一年見一次的小外甥,一杯奶茶,怎麽也可狠心拒絕。
“好,”許安說,“你在這裏乖乖坐火車,姐姐去給你買。”
“姐姐你快去吧,”樂樂直推催她,“我快渴死了。”
“就在這呆着,別亂跑聽到沒?”許安臨走前又囑咐一嘴。
除夕夜,該放假的都放假,牛鬼蛇神都出來耍,商場裏人擠人。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喜和愛…”
所有商場都在放同一首歌。
許安下了一層到負一層,各家奶茶店都圍着層層疊得的人牆。
“現在點單的預計等待40分鐘!”服務員邊shock shock邊大汗淋漓的喊。
……
沒辦法,她最後轉戰負一樓超市,在飲料區拿了兩瓶統一阿薩姆,結果結賬口也排了長隊。
隊伍挪動的很慢,年前,誰不是一車一車的年貨買。
她不停的向前張望,擔心樂樂跟不聽她的話跟別人走。
“許安,” 肩膀被輕拍一下,許安轉回頭,沐司不知道從哪冒出來。
“你怎麽在這啊?” 許安心想這也太巧了吧,老家都能碰見。
“陪我妹妹來買零食。”
前面輪椅上坐着一個小女孩。
“我幫你結吧,我那邊快排到了。 ”
“好吧,謝謝。” 雖然這樣插隊不好,但是許安擔心樂樂安全,便沒拒絕。
結完賬許安和他們匆匆道別便回去找樂樂。
“哥,你去吧,我自己能回去。” 沐雨認得許安,他哥在微信上總跟她提。
沐司有些猶豫,放心不下沐雨。
“快去吧,” 沐雨推搡她哥,自己操作電動輪椅往外走,,“加油啊,哥!”
**
許安着急往小火車那邊張望,零零散散坐了幾個小孩,沒見樂樂的影子。
她快跑幾步上前問:“師傅,剛才坐在第一排的小男孩,穿亮黃色棉襖,您看見他往哪去了嗎?”
師傅反應了會兒,“好像坐電梯下樓了。”
“那邊的電梯是吧,好謝謝。” 許安急慌慌朝電梯那邊跑,奶茶從懷裏滑到地上。
沐司跟在她身後撿起來,擔心的看了眼她的膝蓋,“你別跑,你弟叫什麽,我去幫你找。”
“樂樂,” 她深吸一口氣,心髒突突跳的很快,“黃色棉襖,大概到我腰這麽高。”
“好,別擔心,微信聯系。” 沐司跑着下了電梯。
許安找遍地下一層所有店鋪,沒找到。
她一手撐着牆面,弓起背,另一手揉着脹痛的膝蓋。
她突然想到昨晚抖音上刷到的海城公安小視頻,說過年期間人販子泛濫,提醒家長出門牽好孩子,是她大意了。
她拿出手機決定報警,才發現屏幕上沐司未接語音和消息。
許安趕到超市時,樂樂立在旺旺大禮包前不肯走。
“樂樂!” 許安跑上前,情緒激動,“不是讓你在小火車上等姐姐嗎,你吓死姐姐了!”
樂樂低頭認錯,委屈巴巴,“對不起姐姐,我看你都不回來,想來找你。”
許安籲出一口氣,“以後不許再亂跑了,聽見沒?”
“好了,人找到就好,咱們回家吧。” 沐司把樂樂抱起來。
“姐姐,” 樂樂不肯走,小手揪着旺旺大禮包,“我想要一個。”
“不行,你媽不讓你吃,回家吃飯,姥姥走了那麽多好吃的,咱們不吃零食,乖,走了。”
一大串話毫無感情的說出來,像念臺詞,挺敷衍。
“不嘛姐姐,樂樂也想要。”
還真不巧,剛過去一個購物車,旺旺大禮包對成了小山,一對比起來,就有點慘。
“好啦, ” 沐司拿了一包給他,“哥哥給你買好不好?”
“哥哥最好啦!” 樂樂抱着比他生子還長的禮包,一臉得意。
許安:“……”
把樂樂送回家後,許安換了一條長褲出來。
運動褲穿她身上肥肥大大,套在她腿上,像兩柱煙囪。
“你怎麽穿褲子了。 ” 沐司撇了眼她褲子。
這話問起來挺奇怪,人什麽時候不穿褲子了?他忙解釋了句,“我的意思是長褲。”
“我外婆不讓,剛還把我罵了一頓。” 許安往上提了下褲子,“你吃飯了嗎?請你吃飯,方才真幫了我大忙了。”
“不用了,舉手之勞。 ” 他又垂眸看了眼許安膝蓋,不想讓她走太多路,指了指前面不遠處公園,“咱們去那坐一會吧,等下我回家吃。”
許安看了眼時間,才4點,吃晚飯确實有些早。
她找了一處長凳坐下,沐司并排坐下。
晚霞映的少女的臉頰溫柔紅潤,毛茸茸的睫毛閃着金光。
眸子裏裝下一方天空,像是小時候彈的彩色彈珠。
幹淨明亮,一塵不染。
“對了,” 許安突然想起來,“我記得你不是自貢的嗎?”
沐司視線慌忙移開,“嗯,我在自貢出生,後來父母來成都打工,他們說這邊教育好,有了落腳的地方後就把我接過來了。”
許安才得知,沐司父親早年在工地當力工,後來當上包工頭,再後來運氣好認識了個道上的貴人,開始自己搞工程,當了老板。
“是嗎?” 許安驚訝,“在你身上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什麽?” 沐司問。
“就是…怎麽說呢,看不出來那種社會氣。”
她本想說就張揚和黃旗身上時不時冒出來的那種中二氣息。
”哦, ” 沐司溫柔一笑,“我媽不讓我摻合我爸那攤事,從小看我看的嚴,我家親戚都說我媽把我當小姑娘養。”
“挺好。” 許安擡眸,望向遠處紅紫色天空,彩霞裏浮現出張揚那張臉。
他總是笑的很壞,總喜歡對她耍流氓,毫無界限感,總弄的她手足無措。
她只能用喜歡和在乎來解釋不自覺的把他和別的男生對比的做法。
“你的膝蓋,還好嗎?” 沐司突然開口。
平靜的一句話,許安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起來。
他的眼神直白,她讀出了他的潛臺詞。
“你都看見了,那天在醫院。” 沒必要再隐瞞了。
“嗯,” 沐司點頭,“其實,那天公司電梯壞了,從你上樓梯的姿勢我就感覺不對勁,在醫院看見你打的藥,才确定了我心中猜想。”
許安垂眸,目光暗下來。
“你放心,我會替你保密。”
“謝謝。” 許安嗓子發緊,咽了咽口水。
“什麽時候發現的?”
許安抿了唇,緩緩開口,“三歲。”
“很疼吧。”
“嗯,” 她其實不太願意回憶小時候那段時光,該忘的早就忘了,“小時候經常出血,牙龈啊,鼻子啊,磕了碰了,現在長大好多了。”
她的聲線很平,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
“我挺佩服你的,帶着病,還這麽優秀。”
許安扯了扯嘴角,她其實不想活得這麽累,但是沒辦法,命運就是這樣。
“我媽是大夫,她從小就跟我說,不要怕疾病,每個人,都能在自己的命格裏活得精彩。 ”她頓了頓,挺無奈,“小時候,和我同齡的小孩兒寫完作業都在外面瘋跑,我每天除了打針就是學習,說實話,我挺羨慕的。”
沐司目光抖動,或許是自己的妹妹也遭受着同樣的命運,所以更容易感同身受。
“他知道嗎? ”
“誰?” 許安沒細想這個他是誰。
沐司張了張嘴,話又咽下去。
許安右眼皮一跳,反應過來他指的誰,半晌才黯然開口,
“不知道,我和他以後不會再見了。”
“為什麽,你們…是互相喜歡的吧。”
許安發現,沐司更像是一個大哥哥,一個懂得她內心的人,一個多年的摯友。
太陽慢慢下移到地平線,只露出半張臉,天色暗下來。
沿街一排燈籠亮起,籠罩下昏黃的橙光。
本是萬家團圓的時刻,一年中情感最飽和的時刻,她卻深深感覺到一種孤獨。
她在孤獨中掙紮。
她想掙脫,卻又無能為力。
“喜歡又能怎麽樣?”
她把下巴藏在大衣領口,眼裏泛起一層霧氣。
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中,突然感覺褲腿被向上卷起。
褲筒裏的熱乎氣被帶走,許安打了個寒戰。
“我幫你檢查下膝蓋。” 沐司蹲在她腳邊,眼裏帶笑。
他笑溫柔,禮貌,就是這樣離她這麽近,許安也不感覺私人領域被侵犯。
“你知道嗎?” 沐司邊檢查邊講起,“我妹他談過好幾個男朋友,有殘疾人,有健全人,他們做着正常情侶做的所有事情。她比我更勇敢,不,她比一些健全的人更勇敢。愛情只關乎兩顆敞開的心。”
沐司講這話其實是出于私心,不管她以後接受誰吧,至少讓她先去接受,他才有希望。
檢查完,膝蓋已經消腫。
“有什麽不開心,你可以跟我說,畢竟,” 沐司把她褲腿慢慢放下,“我是唯一知道你秘密的人。”
少年眉眼彎彎,眼底的溫柔像是要汪出來。
夜幕降臨,家家年夜飯的飯氣從煙囪裏飄出。
“送你回去吧,” 沐司起身,“時間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