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暴斃

暴斃

戚遇歡會議桌上當場擊斃二營營長消息,很快就傳到龔克賢耳中。

聽見這消息他極為暴怒,他想過戚遇歡會做出的一些行動,可萬萬沒想過他膽大包天竟然敢殺人。

戚遇歡接到龔克賢的電話,嘴角劃過一絲冷笑,聽着龔克賢電話裏暴怒的聲音。

他轉着手裏的鋼筆,直到龔克賢說出對戚遇歡執行軍法那句話時,戚遇歡清冷的聲音才穿過電話線,到了龔克賢耳裏。

“中央軍派我來上海,任職87師上校團長,執監督權。龔師長管轄下的302團,不服軍令公然挑釁,我執行軍法,将其當場擊斃。這,請問龔師長,我失職在何處?緣何對我使用軍法?”

戚遇歡不冷不淡的把中央軍搬了出來,這第一天見面,與中央軍幹系可是脫的一幹二淨,等他下手殺了自己的二營營長,才又提出自己是中央軍來的。

這叫龔克賢又恨又怒,卻又不敢言語。

戚遇歡看看桌角的花瓶,鋼筆朝下,輕擊了幾下桌面,道:“黨國培訓軍人,首要是服從。團部下發的命令還有時間唧唧歪歪,龔師長平時事務繁忙,管的确實松泛許多。”

若戚遇歡現在在龔克賢面前,恐怕龔克賢一個忍不住就一槍斃了這個小子。

可龔克賢忌憚他身後的南京政府,這悶氣,是生生的受了。

龔克賢挂了電話,戚遇歡瞧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邢科,邢科皺着眉。

戚遇歡笑笑,邢科這是第一次看見戚遇歡笑,這笑容莫名叫邢科覺得剛剛出了一條人命不過爾爾。

本還擔心龔克賢難為戚遇歡,這幾句話下來,眼看戚遇歡占了上風。

這時候,邢科才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中央軍,為何一定要派他來上海。

邢科正要開口,戚遇歡朝他擺擺手,指指桌面花瓶,邢科把花瓶拿起來,看見瓶底竊聽器。

戚遇歡站起身,道:“叫上司機,帶我在上海轉一轉。”

一坐上車,邢科就說道:“這龔克賢真是膽大包天,竟然在團座辦公室安裝竊聽器。團座為何不讓屬下把竊聽器給取了?”

“有些話,還需要借着竊聽器傳給龔克賢。”

邢科點點頭,似想起什麽,翻開随身帶着的文件,道:“上次團座讓屬下查的中央三十五軍的消息,現在有了消息。目前正與駐守山東的軍閥開戰,已經有大獲全勝之态了。”

戚遇歡聽了,沒說話。

邢科又道:“不過這次調查,屬下發現原來上海商會會長解千山,唯一的兒子解秋夷,現在就在這中央三十五軍服役,屬下調查的時候,他剛被提為營長。”

戚遇歡一挑眉,未料解秋夷提升的如此之快。

邢科沒看戚遇歡的表情變化,繼續道:“他帶着士兵,把反動軍閥殺了個措手不及,如果解千山知道這消息,想必很是驕傲。”

戚遇歡扭頭看車外,微微挑起唇角。

解秋夷,若戰局穩定,遲早我們還能再見。

我在上海等你。

*

1930年底,軍閥混戰中取勝的□□,掉頭來圍剿南方紅軍根據地,在全國各地大肆逮捕共産黨人,鎮壓革命運動,為日本侵略提供了可乘之機。

1931年,日本煽動萬寶山事件。

同年9月18日,日軍侵華事件,全面爆發。

此時的戚遇歡,在302團已經以陰狠著稱,302團原班底基本被戚遇歡換了七七八八,龔克賢被死死壓住,敢怒不敢言。

戚遇歡站在地圖前,結合今日前線時局變化思考戰略布局,連邢科走進來他竟都沒有發覺。

邢科一聲“團座”,才令他猛然驚覺。

邢科捧着文件,站得筆直,道:“上面傳來電令,只有一個字。”

戚遇歡接過邢科遞來的文件,一頁紙,只有一個字,殺。

龔克賢是棄子,從一年前他來到上海就已經想明白。

這一年間,戚遇歡也并不取代他在上海的工作,只是協作。

龔克賢沒有通共,卻貪。

他對黨國不忠,軍閥之戰結束之前,龔克賢甚至一心希望拉起一派山頭還坐他的土霸王。

黨國已經無容他之意。

前方一傳來軍閥倒臺,後方這龔克賢,就一分鐘都留不得了。

可這如何殺,這頁紙可沒有說明。

如果軍統準備插手,那麽就不會下這麽一令,想來想去,恐怕也只有暗殺。

戚遇歡把手裏一頁紙遞還給邢科,回身又看着地圖,道:“眼下東三省淪陷,設在這一周的部隊基本撤出,依你之見,這仗接下來怎麽打?”

邢科從參軍至今,一直都是文職,帶兵打仗,他哪裏經歷過,當下窘迫,道:“屬下不知。”

戚遇歡嘆口氣,眼下日本來勢洶洶,國民政府內戰消耗良多,現下想再平複,恐怕難上難。

□□破壞國共合作在先,想再合作,想必要被拿捏不少。

戚遇歡回過身,不再看地圖,轉而對邢科道:“來上海已經一年了,我一直埋首軍事工作,應該拜訪拜訪當地商會,去解千山那裏罷。”

解千山聽說87師那個陰狠名聲在外的團長要來家裏,有些措手不及。

讓丫鬟仔細備了茶水,還沒忙完,那邊下人就通知人已經到門口了。

解千山卻得做出商會會長的氣勢來,沒起身去迎。

戚遇歡是被王聲迎進去的。

王聲看戚遇歡,只覺得熟悉,一時半會兒就是想不起哪裏見過。

戚遇歡走進大廳,解千山這才起身迎接,笑道:“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戚遇歡不在意,把帽子和大衣脫了遞給身後的邢科,坐下,道:“戚某已經來上海将近一年,原本該早來看看解老,無奈事務纏身,今日才來拜訪,安老不要怪罪才是。”

解千山連忙說着豈敢豈敢,道:“87師駐紮上海,保上海一方平安,這是我們的福分,戚團長事務纏身,絕不敢叨擾。”

戚遇歡端了茶碟,抿了口熱茶,道:“我們之間不必這般客氣,戚某從南京來,1930年畢業于中央陸軍軍官學校,與貴公子是同學。”

解千山一愣,就他所了解,戚遇歡卻不是去年從中央軍校畢業的,這叫他一時反應不過。

而一側站着的王聲突然叫了一聲:“啊!我記起來了,早先我同少爺去鄉下接過你!”

解千山一聽王聲這沒有規矩的話,呵斥了一聲,道:“混賬東西,跟誰你你你的。”

王聲這才驚覺眼前這人,已然不是一年多以前那個不帶軍銜的學生了。

連忙低了頭向戚遇歡施禮道歉。

戚遇歡揮揮手示意無妨,道:“上面委派我來上海,有任務在身,所以軍事背景也有所隐瞞,這個消息,希望安老不要說出去。”

确認戚遇歡當真是解秋夷的同學,解千山對他的敵意就突然銳減,多了幾分親近,道:“戚團長放心,戚某自然是不會随意胡說的。”

解千山又打量一番眼前的戚遇歡,軍裝襯得他很是俊朗逼人,眉間團了一股淩厲之氣,好一個俊朗青年。

戚遇歡笑笑,差邢科把備好的禮物遞給王聲,道:“一些小玩意兒,權當小侄代表秋夷盡孝。另外,安老也不必叫我團長徒增嫌隙,叫遇歡便可。”

解千山自又是客套一番,最後才問:“不知來我府上,所為何事?”

戚遇歡這時候來解千山府上,說是要拉攏解千山,這對也不對。

端着茶碟,又抿了口茶,微抿下嘴唇,道:“眼下時局動蕩,日本進攻眼瞧着就要南下。上海也不太平,我與秋夷是同學,在學校還住在一個宿舍,所以今日算作來提醒一下安老,千萬莫要随意站隊結交。”

這些話,其實解秋夷先前已經跟解千山提過了。

可戚遇歡再來說這話,解千山莫名有一種他有其他意思。

可也不好多問,再寒暄了幾句,戚遇歡這就要起身告辭了。

解千山送他到門口,躊躇會兒,才終是問出口:“那賢侄可有秋夷的消息?”

解秋夷服役三十五軍,除了學校幾位關系不錯的同學之外,幾乎是沒人知曉了。

這個年代寫信發電報報個平安,恐怕都是個奢侈。

況且解秋夷一直都在戰場上。

戚遇歡站在解府臺階下,正對着解千山,道:“秋夷在中央第三十五軍服役,眼下東三省淪陷,他同部隊撤至錦州,解老放心,他尚安全着,毫發無損。”

這恐怕是解千山近一年多以來,聽到最好的消息。

他甚至兩眼泛酸,朝戚遇歡說着感謝的話,話語淩亂,顯出心裏既高興又擔憂的心态來。

戚遇歡嘆口氣,轉身上車時,又想起什麽,回頭看着解千山道:“秋夷在學校時就很優秀,幾次戰役屢建奇功,現下的軍銜,已經是正團級了。”

說了這話,戚遇歡已不再想看解千山的表情,坐車上便走了。

汽車離解府越來越遠,戚遇歡雙手交錯放在下腹部,食指不斷的摩擦手背,眉頭緊鎖。

邢科回頭看了看,本想說些什麽,但看戚遇歡心煩的模樣,不再多言。

*

戚遇歡從安府出來,直接回了住處。

走到二樓卧室,從床下拿出一皮質長盒,打開來,竟是戚遇歡在學校用慣了的,德國□□式狙擊步槍。

将它拿出,端正了眯着眼看了看準星,試了試感覺,戚遇歡又把它放回原處。

等這些都做完,戚遇歡坐到卧室一側臨窗,放着的單人沙發上,摘掉白手套,露出白皙的雙手,戚遇歡右手拇指揉着左手手指,心裏計較着眼下局勢。

戚遇歡去找解千山,實際目的是為了激怒龔克賢。

如果計劃沒有問題,晚上應該就會有人來襲擊戚遇歡。

戚遇歡為晚上的暗殺,做了一系列的部署。

一切順利的話,龔克賢必然活不過今晚。

這只是執行任務的其中一個環節,戚遇歡現下煩悶的,是他殺了龔克賢之後,他對于黨國沒了利用價值,自己的下場會是什麽。

陳建明對戚遇歡下達任務時,說了取而代之這四個字。

可戚遇歡心裏明白,他一旦對龔克賢取而代之,那麽黨國對他必然會有下一步的動作。

上海是黨國經濟的重要來源,駐守部隊必須得是對黨國極度忠誠,并且一定要是黨國信任的“自己人”。

而自己被委派來上海,純屬是一發子彈。

一發殺龔克賢的子彈。

子彈一旦出膛,哪裏有再回來之理?

如果自己當真取而代之,恐怕黨國就真的容不下了。

戚遇歡從窗戶往下打量着路面上的行人。

那些人還感受不到戰争的殘酷,即便東三省淪陷,對于上海這個安樂窩來說,他們覺得那些戰争離他們太遠了。

從前陳建明總愛問戚遇歡對未來的打算,戚遇歡回答的話他們永遠不信。

拿着狙擊槍的,受過優秀的指揮教導的人,怎可能對戰場沒有欲望?

可戚遇歡就偏偏是那個不喜戰争的人。

可手裏有槍,就有了嗜血的不得已。

戚遇歡希望的戰争爆發,是可以以兵不見血刃而收尾的。

解秋夷在錦州,似乎是離戰争很遠,可戚遇歡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日本人的下一枚導彈,一定會砸在錦州。

*

夜幕降臨,邢科來了小閣樓。

戚遇歡給他開門時,已經換掉了一身軍裝,穿着他剛到上海時,那件對襟中山裝。

邢科關好門,說道:“龔克賢手下副官已經不見蹤影,屬下差人守在龔克賢府邸周圍,就等團座了。小閣樓四周屬下仔細觀察過了,沒有人。”

戚遇歡點點頭:“二樓卧室我的軍裝放在那兒,你換上。”

說完話,戚遇歡便打開門走了出去。

*

戚遇歡最愛莫過于狙擊槍,摸着冰涼的槍身,來到上海所有的困惑及被迫,都瞬間煙消雲散。

龔克賢今晚必然是睡不了一個安穩覺的,他如果今天殺不了戚遇歡,那麽自己小命恐怕都保不住。

可惜龔克賢小瞧了戚遇歡。

他倒是清楚戚遇歡是黃埔軍校畢業出來的軍官,卻不知戚遇歡最擅長的,莫過于狙擊暗殺。

或者他從來沒曾想過,今晚自己,會由戚遇歡親自暗殺。

裝了消音器的狙擊槍,在夜空劃過一絲低鳴。

若不是受過專業訓練,這個聲音根本不會讓人聯想到槍聲。

戚遇歡一擊必中,打完一槍,轉身從現場撤離。

第二日一早,鋪天蓋地的消息就會淹沒八十七師。

小閣樓也是橫屍遍野。

但是這暗殺都進行的悄無聲息,等戚遇歡回到小閣樓,連一絲血腥氣都嗅不到了。

邢科正換上自己的軍裝,從閣樓上下來給戚遇歡開門。

職業慣性,戚遇歡一進門就掃視一圈。

邢科邊系着軍扣,一邊道:“死人屬下讓人趁夜拉去郊區亂墳崗。這邊即使警察局來了,也不會發覺曾經有過槍擊,屬下這會兒就回部隊宿舍,想必天不亮就會傳來消息了。”

戚遇歡點點頭,邢科辦事總是讓戚遇歡省心。

如果他不是黨國派來的人,也許戚遇歡會更信任他一些。

兩小時不到,小閣樓的門就被敲響,戚遇歡換上睡衣,一直坐在二樓卧室的沙發上,聽見敲門聲,這才下了樓。

邢科帶了幾個302團的人,待門一打開,急道:“驚擾團座,出事了。”

*

戚遇歡那一槍,是從卧室的窗戶穿過,擊入龔克賢太陽穴的。

龔克賢府宅已經被嚴密封鎖,燈光大亮。

戚遇歡到現場時,平日裏低調平庸身體,又不是很好的的副師長張峰良,披了外套站在龔克賢屍體前,與周圍幾個軍官小聲研究。

戚遇歡一進門,幾個人都散開看着戚遇歡。

戚遇歡朝張峰良處看了一眼,然後走到龔克賢屍體面前,蹲下身仔細查看,道:“什麽時候發現的?”

“30分鐘前。”張峰良開口。

戚遇歡回頭看他,張峰良仍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樣。

戚遇歡回過頭看着龔克賢的屍體,道:“軍醫什麽時候到?”

“來了來了!”軍醫發絲淩亂,白大褂也是随意一披,提着醫用箱喘着粗氣跑進來。

戚遇歡站起身讓開讓軍醫查看,走到張峰良一側,淡淡道:“副師長身體還是老樣子嗎?”

張峰良和戚遇歡不算熟悉,可對戚遇歡的大名如雷貫耳。

別瞧是區區一個團長,可軍銜高啊。

上校團長,這與他這個上校副師長,基本上也是差不多的層次。

別說平時就平庸張峰良不樂意招惹戚遇歡,甚至連旅級軍官以上,對戚遇歡都是客氣有加,盡量遠之。

張峰良一聽戚遇歡問他話,不由的有一些拘謹,道:“還是老樣子,勞戚團長挂心。”

戚遇歡掃了眼其他幾個軍官,又對張峰良說道:“副師長可得調養好身子,且不管龔師長是被何人暗殺,這87師師長位置不可一日懸空,黨國任命轉眼就到了。”

張峰良連忙客氣推脫,可戚遇歡已無搭話之意。

叫張峰良好一頓冷汗,他隐約覺得龔克賢之死,定于戚遇歡脫不了幹系,猜測如果當真是戚遇歡做的,那麽就是上面的意思。

戚遇歡是空降87師,龔克賢倒臺,那麽最有可能也必須是戚遇歡來接替龔克賢職位。

而自己這副師長,安逸的做到退役,便是燒了高香。

戚遇歡這句話,叫張峰良心裏沒底,幾番思量,原本就不太好的身體,劇烈咳嗽起來。

戚遇歡離張峰良最近,張峰良劇烈的咳嗽一起,戚遇歡就轉過身關切的看着他,對軍醫道:“先來看看副師長。”

張峰良一聽,連忙擺手示意不用,可這咳嗽聲還止不了。

戚遇歡見他堅持,只好道:“夜裏寒冷,這邊有旅長在,副師長先去休息吧。”

張峰良求之不得,是故不再推脫,差他副官扶着他便出了這卧室。

這邊也不消多久,軍醫的結論便也下了。

醫用托盤裏放着取出的一枚子彈,軍醫仔細看了,走到幾位軍官面前,道:“死亡時間是三小時二十分鐘前,一擊斃命。從子彈來看,7.92口徑,能裝備這枚子彈的,恐怕只有98式狙擊步槍。”

戚遇歡扭頭看了看幾個小聲交頭接耳的軍官,道:“□□式,國內使用的這種裝備可不多。”

軍醫點點頭,又道:“推測兩種可能,一種是黨國內部,一種是日本。”

國民黨裝備這武器的,只有中央軍校教導總隊,并且武器很少,而日本對于這式裝備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軍醫這三兩句話,叫那些交頭接耳的軍官一時噤了聲。

戚遇歡看着那幾個軍官,道:“不知幾位有何看法?”

其實面前這幾個軍官同張峰良想法是一致的,但又不敢排除不是日本人。

軍隊內部都清楚,上海已經有日本人滲入,以商戶身份或者其他。

可那些滲入的日本人,此刻絕無可能會對駐紮部隊師長動手,結果幾乎是呼之欲出的。

幾個人互相看看,最終還是旅長開了口:“這事定要仔細查探,但是又不能太過聲張。若真是日本人所為,那便更不能公開,未免動搖軍心和民意。我的想法是,對龔師長的死訊,以突發疾病而亡對外宣布最好。”

這番話一出,得到幾人認同,紛紛點頭。

一側戚遇歡嘴角上挑,看着橫屍的龔克賢,陡增同情之意。

短短一小時的讨論,就此落錘定音,比戚遇歡早先的預料還要簡單容易幾分。

是故第二日的上海各大報紙,均刊登龔克賢突發疾病,暴斃身亡的消息,而對于槍殺,只字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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