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第7章

現實裏的姜祯身材高瘦,膚色麥黃,他垂眼看着古雨,小心翼翼地說話,像是怕驚到誰。

古雨瞧着熟悉的眉眼,聽着熟悉的嗓音,很難把他當成自己看見那個“鬼”。

因為他是活生生的人。

眼看着他消失,古雨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企圖讓自己精神一點。

而方偕指着姜祯消失的方向問她:“咱們真要跟他一起玩?”

古雨點點頭。

她這一次特意來游樂場,就是為了找姜祯的。

姜祯在游樂場做了三年兼職,一般下午的時候就會去蠟像館做蠟像,今天因為有許老師的吩咐,他特意抽出這部分時間來陪他們。

換下工作服之後,姜祯愈發平庸。

在了解到古雨之前昏過去一次之後,他就跳開了游樂場裏那些高危刺激項目。

他一路沉默寡言,用方偕的話來說,就是很沒意思,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他在古雨身邊,更多的時候像是一個擺設。

不過這也給了古雨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三個人一路玩下來,算上排隊的時間,差不多也有一個下午了,臨到分別之際,古雨主動跟他道別。

膚色麥黃的年輕人低着頭不敢看她,只不過他個子高,縱然是低着頭,視線不免還有相觸碰的時候。

他察覺到了這一路的打量,那一剎的視線相交,讓他看清楚了眼前這個人。

姜祯想起了冷白的栀子花,油亮的葉子,噴香的、潮濕的氣息。

濃密的眼睫遮掩着眼中的神色,他轉身離開。

他沒有去蠟像館,而是一路走到學校。

姜祯高中沒有讀完就辍學了,這幾年定期過來,不過是因為學校裏有心理咨詢室。

他有嚴重的心理問題。

他背後的交叉路口,古雨跟方偕分開。

說是各自回家,可經過學校門口,看到校門裏那個影子,古雨停下了腳步,只略微一思考,她就跟了過去。

說不清是因為好奇還是因為恐懼。

學校心理咨詢室在三樓。

古雨蹑手蹑腳到了樓梯拐角。

這一路就像是走鋼絲一樣,他明明沒有回頭,古雨卻有一種被發現的感覺。

她躲在陰影裏,見那一頭門關上了,姜祯一時半會不會出來,這才小心地爬了過去。

姜祯提前預約了咨詢師,兩人說話聲不大,但因為周圍足夠安靜,古雨也能聽到個大概。

跪在地上的少女耳朵貼門,眉頭蹙緊,關注重心都在聲音上,絲毫沒有察覺到外面天變了。

咨詢室裏,咨詢師問起姜祯的近況。

“我最近工作上出了很多意外,有時候會有幻覺。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以前的事,可是……”

“看到老年人就會想起你的外婆?”

姜祯的聲音哽咽住,他像是在哭泣:“我從小跟着外婆,外婆後來被我失手打死了,外婆死的時候渾身都是血,我打電話報警,警察不相信我——”

“我說是我動手的,讓他們抓我去坐牢,不行就槍斃我,一命換一命,可他們說我是小孩,小孩不懂事,小孩殺人不犯法,更何況那還是我外婆,我爸媽肯定會諒解我的。”

“但是,老師你知道的,我爸媽不諒解我,把我送進了少管所。”

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嘆了口氣,他靠着椅子,一字一句緩聲道:“有媽生沒媽養,幹脆死了算了。我最近難過的很,已經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自殺過?”

不等咨詢師細問,姜祯笑了笑,他壓低聲音,跟方才痛苦木讷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聽你的話,但凡想自殺,就對着自己的蠟像,把它們先殺了。這些蠟像碎了殘了沒了,我又做了好多,不過我最喜歡的,是一個新的、漂亮的女孩。”

古雨心沉到谷底,聽到這裏,縱然看不見他的臉,但他已經跟記憶裏的那個“鬼”有七八分的相似了。

原來在游樂場裏的是僞裝……

樓道裏冷風乍起,像是傳遞某種訊息,偷聽的少女背脊一涼,她下意識回過頭,消防栓的玻璃門上,映着一個模糊的影子。

她眯着眼,怎麽也看不清。

與此同時,頭頂上有雷聲,雨水零星幾點先落下,古雨渾身一顫,恰好門內也傳來椅子拖動的聲音,她心跳劇烈,連滾帶爬往樓梯爬,狼狽之極。

古雨到了樓梯間,雨水轟然而下,她扭過頭,心髒像是被人揪住,人快喘不過氣了。

她隐隐約約能看到姜祯的褲腳了,這個時候再往下跑,勢必會被發現,古雨望了眼左右,不敢多想,拔腿往邊上的廁躲藏。

放暑假後學校空空蕩蕩,廁所更是如此。

她輕輕合上女廁所最裏面的門,人躲在當中,捂住了嘴,壓着呼吸,生怕驚動了他。

未幾,隔壁傳來水流沖刷的聲音,姜祯就在隔壁。

鏡面上因為悶熱的空氣,挂了霧蒙蒙的水珠,鏡子裏的年輕人面容模糊,節骨分明的手指在水柱的沖洗之下,變得越來越髒。

不知過了多久,水聲停了。

躲在衛生間的少女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生怕他還沒有走,在心裏一遍一遍數着數,估摸着數到三千了,這才敢出來。

外面天已經黑透了,古雨輕輕推開廁所的門。

只是出了門,鏡子前還有一個人。

挂着水珠的鏡面上被他用手寫滿了名字,

透過那些筆畫,鏡面裏映出一張病态的、扭曲的面容。

古雨險些站不住,她看着周圍的環境,自知無處可逃,她鼓起勇氣,指着姜祯的背影:“你究竟想要怎麽樣?”

“現實裏那麽平庸,就只會在這裏作威作福?”

鏡子前的少年人并未說話,古雨見狀,奪路而逃,傾盆大雨裏逃向許老師的那座筒子樓。

她現在只想打電話給她爸爸。

她要離開這裏,無論這是現實還是哪裏,她都受夠了!

渾身濕漉漉的少女奔向二樓,落地窗外茂密的楊樹搖搖晃晃,像是在朝她招手。

古雨拿起座機話筒,趕緊撥號,她盯着窗外,腦海裏的像是有一根快繃斷的弦。

“爸爸!我不要在這裏住了!我要回家!”

這一次電話終于打通了,古雨爸爸聽着她的口氣,不敢問緣由,忙說晚上就來接她。

歇斯底裏的少女喘着粗氣,但背後的閃光燈卻讓她再次陷入絕望。

她緩緩扭過頭,迎面的閃光燈接連不斷,在令人眩目的慘白中,耳畔傳來熟悉的呼喊。

“古雨?你怎麽啦?”

她的視線最終定格在方偕那張臉上。

她眯着眼,嗅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古雨歪頭看着少年人背後,破碎的鏡片中,一個白白胖胖的男人像是豬一樣,赤.裸的身體千瘡百孔,放完血後就剩一副空蕩蕩的皮囊。

“別看了,惡心。”

方偕捂着她的眼,小心地将她抱在懷裏。

古雨埋首在他懷裏,逐漸陷入窒息當中,她靜靜的,沒有任何掙紮。

漫長的黑暗之後,傍晚的日光灑到屋內,陰沉暗綠的房間裏,面容蒼白的少女從夢裏醒過來。

樓下剁肉的聲音分外聒噪。

古雨麻木地收拾衣裳書本,她拎着行李艱難出了門。

長而窄的巷子一眼望到頭,就是走不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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