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歸寧日顧鳶起得也很早,相較于慕容霄寝殿的雞飛狗跳,書房內室裏寂靜有序,顧鳶甚至有時間用了早飯,剛用完,兵部侍郎柳千山求見。
“讓他進來。”
柳千山是柳如煙的父親,他此行的目的不言而喻。
柳千山趨步而入時,坐在那飲茶的顧鳶恰到好處地擡眸看向他,乍一看,顧鳶眉目間清朗柔和,卻有一種天生上位者的氣宇軒昂,柳千山“呵呵”地谄媚笑着,雙目眯成細線,跪下行禮,
“臣兵部侍郎柳千山,參見太子殿下。”
“早早前來,可有急事?”顧鳶淡聲問道。
太子未說起身,柳千山只得繼續跪,“沒有沒有。前日太子殿下大婚,所賀者甚多,臣沒機會當面恭賀太子殿下新禧,所以今日特意前來恭賀。”
“多謝。”
“太子殿下您太客氣了……”柳千山聽見太子與他寒暄,也打起哈哈,擡頭的一瞬看見太子變得溫和的眼眸裏,多了抹深邃看不出情緒的眸光,心下一凜,如芒在背,氣焰消了下去。
半響,才聽見溫潤卻遙遠的嗓音傳來,“聽母後提起,兵部侍郎的夫人與母後母族有親?”
柳千山肅穆道,“是的是的啊,也多虧了皇後娘娘,下臣才有機會進京為官。太子殿下今後有任何吩咐下臣都萬死不辭。”頗有上朝回奏的小心翼翼、字斟句酌。
“我正好有一事要你做。”
柳千山終于得了這天大的恩典,欣喜道,“太子殿下請講。”
“避嫌。”
“什,什麽?”柳千山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他是不是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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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鳶重又說了一遍,“以後不要再來東宮。”
上一世最終是柳家接管了顧家兵權。
那麽,那些事和代州一役他參與了多少?
在顧鳶清冷的目光注視下,柳千山最後一點希冀在這一瞬幻滅,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說“正事”。
“太子殿下,下臣的小女柳如煙此次也會參加選妃,這是她的畫像,請太子殿下不吝閱看。”他雙手止不住發顫,抓住最後的機會攀附太子。
顧鳶全然沒有接的意思,“不必了。這次選妃由皇後和太子妃做主。”
顧鳶起身離開,柳千山還想說什麽,被李忠攔住,“柳大人,今日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歸寧的日子,您請回吧。”
柳千山回到家中時,柳如煙早已等在廊下許久,“爹爹,太子殿下怎麽說?畫像可留下了?”
“閨閣女子少打聽這些!回屋去。”柳千山喝退了女兒,被夫人扶将着轉身進了屋。
“老爺,到底如何了?”夫人同樣焦急,這可是雞犬升天的最大機會啊!
“哎,可別提了,太子殿下沒有收下畫像。”柳千山讪讪地将畫像從袖袍中取出仍在桌上。
柳夫人讷聲望着畫像,始料未及,“先前殿下對煙兒不是挺中意嘛!已經說好了呈上畫像太子殿下提前相看,這怎麽給退回來了!”
柳千山沉吟不語,他只知道,今天的太子和以前是不一樣的,明明較之以前溫和許多,可不知怎的,越發有種天生上位者的不容置疑,
他更想不明白另一件事,“殿下透露,這次選妃皇後和太子妃說了算,不知何意啊!”
柳夫人聞言,忽得了然,“這有什麽想不通的,都說太子妃彪悍,肯定是太子妃的主意……”
房內壓低了聲響,柳如煙扒着門縫聽不真切,可對太子妃的敵對已經悄然種下。
*
顧鳶走到東宮門前,林嬷嬷正在與慕容霄說話,他面色沉寂看不出端倪,但眼睛時不時地朝游廊深處望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安。
他已經等在這裏好一會了,每多等一刻,他的心都像多一只螞蟻啃食,
焦急萬分。
終于望到顧鳶颀長矜貴的身影緩緩走來,他才豁然松了口氣,回過身去面對林嬷嬷。
林嬷嬷恃強淩弱的架勢半分沒減,嗓音之洪亮,走在游廊之上的顧鳶都聽得一清二楚,
林嬷嬷正在報着皇後新加的禮單。
這些禮單歸根到底不是念給太子妃聽的,表達的是皇後對兒子的愛,也是皇後的臉面,是哄永安候府高興,扶持她的兒子。
顧鳶心靜如波,這把戲,上一世她已經見識過一次了。
“太子殿下,娘娘知道今日您攜太子妃殿下回府,這是娘娘特意開了自己的嫁妝匣子,又添置了些禮單。”
林嬷嬷恭恭敬敬遞到顧鳶面前,她眉眼未擡,道了聲,“有勞嬷嬷。替孤謝過母後。”
随後率先登上馬車。
慕容霄眉宇一展,接過禮單,心裏美着母後真給他長臉,“多謝母後,我一定将母後的心意告知父親母親。”
雪雁還拿了袋金豆子塞進林嬷嬷懷裏,“嬷嬷辛苦了,這些您收下喝茶。”
鑽進馬車,慕容霄喜色未消,“你方才怎麽來的這麽晚?”淺淺打破了寧靜。
顧鳶垂眸整理衣袍,甩了句,“哪條規矩說,太子要事事向太子妃禀報?”這也是上一世慕容霄定的規矩。
可他才是太子啊!
看見顧鳶眼底的涼薄,慕容霄乖乖閉了嘴,沒再執着此事,現下的首要任務是先穩住她,好不容易拿到這門親事,絕對不能功虧一篑。
甚至連束胸布的惱恨都被臨時抛下,換了個話茬,“你今日的衣着清素雅致,甚好。今日歸寧,岳父岳母定然十分歡喜。”
顧鳶:“……”
“我也亦然。”慕容霄又道。
顧鳶眉宇間閃過一絲不耐,“你想說什麽?”
慕容霄溫和展笑,“鳶兒,我只想你明白,我對你的愛慕從未改變。我不想岳父岳母看出什麽異常,讓他們擔心。所以,你能不能用這副身體對我這副身體好些?”
“堂堂太子殿下,也有求人的時候?”顧鳶聲音懶懶的,不像很在意。
“好,我求你,這樣行了吧?”他順了口氣,語氣又緩和不少,“不管怎樣,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等我們換回來,我們還要一起過日子。”這語氣,像極了哄小孩子的低級騙術。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呵,這八個字,我已經聽着起繭子了。”
慕容霄不覺有異,“因為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永安候府能在你身為太子之時與你俱損,你能與永安侯府俱榮嗎?”
“我當然可以。”慕容霄回答得爽快而殷切。
顧鳶只看到了虛假與利用,他現在需要借永安候府兵權過橋,當然極力表現,她不由哂笑,自己問這話也是多餘,即使他發誓詛咒,有什麽用呢?
難不成就信了!
她憎惡,恨不得将慕容霄碎屍萬段。
她又清醒着,等找到換回身體的方法,簽下和離書,他信誓旦旦也好,虛情假意也罷,無甚關系。
上一世的那些事也便不會再發生。
顧鳶閉目養神,慕容霄心裏有些不踏實,胸口又勒得太緊,漸漸喘不動氣,正欲伸出去示好的手被自小矜貴出身的驕傲拉扯着,僵硬地僵持在半空中,
對太子之位的可望像一把鈍刀子,緩緩地一道一道搜刮着他淩駕于上的自尊,偏生要他主動低下高昂的頭,求她垂憐,
他的臉色一寸寸變得蒼白,眉宇間滿是痛苦,他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希望有人逼迫他,哪怕是顧鳶言語的怨斥,也好過現在。
“鳶兒,我知道你也不想讓岳父岳母擔心,你只要不跟岳父岳母提起咱們換身體的事,再對我稍加關心。”即使是極力克制的溫柔,出口那刻卻如同秋風吹過枯萎的樹葉,沙啞而顫抖。
那樣的低三下四。
顧鳶整暇睜開眼看他,上一世他可不就是這樣做的嘛!以前她以為的溫情體貼,都只是他排演好的話本子。
她面攏寒霜,半響才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把存放印信的盒子鑰匙給我。”
太子有自己的私印和官印,她發覺皆被慕容霄放在一個紫檀木盒子裏,鑰匙不知所蹤。
聞言,慕容霄警惕地收回手,如果交出去,顧鳶豈不是就真的可以用太子的身份為所欲為。
“不同意便罷。”她另有辦法。
如果不答應,顧鳶萬一抖露出來些不該說的,他的太子之位照樣保不住。
“好,我答應。”
說罷,将鑰匙的存放地告知了顧鳶,顧鳶讓馬車調頭重回了東宮,等她确定慕容霄說的為真,才重又出發。
慕容霄喟然道,“何必非要折騰這一趟,等回來了再看也不遲,岳父岳母該等急了。”
“你的品行,我信不過。”
慕容霄眼睫一顫,他确實想過随口搪塞個地方。
話雖如此,慕容霄還是沒搞明白,顧鳶為何對他如此大的敵意!
難不成賜婚的事她知道了?
當初不知怎的,一直對永安侯府婚姻無感的慕容焱忽得請求官家賜婚。
皇後和慕容霄千防萬防,都只防了大皇子,萬萬沒想到,後院會起火。
得知此事的慕容霄揪住慕容焱的衣領,面色陰寒,仿佛一頭擇人欲噬的老虎,
“你是認真的!”
“是。”語氣從未如此沉穩而篤定。
天地間一瞬冷凝。
半響,只聽盛怒的男人輕聲嗤了一笑,眼底閃現肆意妄為的輕妄,
“二哥,這場婚事,你拿什麽跟我争!”
最後,皇後不知道跟賢妃說了什麽,賢妃差點跪下求自己的兒子,“焱兒,那些都是妄念,不是你的,不要去想,為娘只想你平平安安地做個閑散王爺。”
硬生生讓慕容焱斷了念想。
可慕容霄沒有放過他,奏請官家,準許他代替自己迎親。
在慕容焱的傷口上,又多撒了一把鹽。
*
東宮與永安候府只隔了兩條街,即使重新出發,很快便到了。
慕容霄等不及挑簾從馬車裏鑽出來,搭着雪雁的手走下馬車,疾步到永安侯夫妻面前,
“女兒拜見父親母親。”
“臣不敢受。”永安侯趕緊扶起慕容霄,“自古先君臣後父子,請先受老臣之禮。”
慕容霄正站立領受,顧鳶也走到跟前,單手扶起永安侯,“岳父何須多禮,都是一家人。”
永安侯本就爽快性格,直起身應了句,“是。”
走進正堂,下人拿來蒲團,夫妻二人敬了茶,閑談幾句便入了席。
永安侯府在京都沒什麽親戚,早年全家皆在北境,靠永安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家底和名望,
自從封了永安侯,官家特意下了旨讓永安侯夫妻回京居住,達官貴人們紛紛上門巴結,說什麽皇恩浩蕩,誰不知皇家不過是觊觎兵權。
顧鳶知道,那時候許多人私下言語,永安侯在北境一日,北境就不一定是隆慶帝的北境。
誅心之言。
現在的他們想不到,即使父親不在北境,哥哥在北境,仍可以獨當一面。
如果她在北境成婚,烤幾只全牛全羊,三軍上下載歌載舞,那多麽熱鬧,好過如今四人尴尬冷清坐着。
顧鳶感慨良久,夾了菜放進顧母趙舜華碟中,“岳母,您吃羊肉。宮裏剛來了位廚子,烤羊肉地道的草原味。明日讓他到府給您烤。”
顧母正欲謝恩,永安侯捋須道,“太子久居深宮哪裏知道地不地道,別讓那些嘩衆取寵的廚子诓了。”
顧鳶這才意識到失言,“孤是聽太子妃說的。”
慕容霄愣了一瞬,立即附和,“是啊父親,廚子烤的跟北境吃的一模一樣,明日就讓他來給父親母親烤全羊。”
“不必不必,家裏沒多少人,全羊吃不上,你們吃着就好。”
顧鳶沒再糾結,端杯道,“岳父,我敬您一杯。”一飲而盡。
永安侯贊嘆,“太子殿下好酒量。”
“酒量不論,難得和岳父把酒言歡,我舍命陪岳父。”
坐于一旁的慕容霄心裏直打鼓,他怕顧鳶喝醉了說了不該說的話,殷勤道,“夫君,快喝杯茶壓一壓。”
顧鳶接過茶盞抿了一小口。四人間你來我往,就只剩太子對太子妃沒半點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