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追妻.
追妻.
風從洞開的窗戶漏進,窗棂哐哐作響,銀缸裏燭火搖曳。
躺在榻上的雙手緊攥着拳,剛結痂的傷口湧出絲縷鮮血,順着指縫滴下,血窩之中,滴滴答答綻放出一朵妖豔的血蓮。
顧鳶長睫翕動,雙唇幹裂如快要燒枯的旅人,聲音從牙關中擠出幾個字,“備涼水。”
李忠最先聽到這細碎的嗓音,跪驅到榻前,“殿下,您醒了?”滿滿喜色。
顧鳶強撐着一瞬拉回的清醒起身,李忠連忙扶起她,聽見主子說又要備水,哀求着,“殿下,剛才院正說,合.歡散只能同房才能解,不然,會影響以後行房事。”
那又如何?
與她何幹!
慕容霄自己做得蠢事,難不成還讓她替他收拾爛攤子。
見主子不松口,李忠又掉轉頭哀求慕容焱,“二皇子,您快點勸勸殿下吧,這樣損傷身體。”
慕容焱身形巋然如松,眉間那抹淡漠被月光暈染開,化成林間凜凜寒風,
“來人,備冰水!”
“二皇子,殿下!”李忠面上的驚恐之色難以名狀,他不明白到底是什麽緣故,主子和二皇子非要折磨主子的身體,可他護主心切,只想盡自己最大的可能,不要讓主子傷害了自己的身體。
他幾乎是拼死抱着顧鳶所待的那副軀殼,抵禦要架起主子的侍衛,因為過度悲憤和用力嗓音變得嘶啞,“別過來,再過來我和你們拼了。”
兩廂撕扯,極有可能傷到太子,侍衛們投鼠忌器,試了幾次都被李忠毫無章法的混踢亂打擊退,
僵持之下,竟變得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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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有侍衛進來禀報,淨室的冰水準備好了。
自始至終立于一旁的慕容焱,目不轉睛地看着顧鳶,眉眼間分明染上了一層薄怒,他上前一步,将李忠拎起甩到牆角,
顧鳶咬着紫唇擡眸看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什麽,整個人就被他俯身攔腰抱起,顧鳶本能地去抓他身前的衣襟,回過神來才咬出兩字,
“多謝!”
謝他帶自己離開那處是非之地,謝他選擇讓她用冰水熬過去。
慕容焱面如寒玉,沒低頭看自己的三弟一眼,徑直将這副羸弱略顯纖細的身軀扔進了冰水裏。
幾乎要撲上去撕扯慕容焱額李忠,責備兩名侍衛架着胳膊遣出殿外。
淨室裏,只剩慕容焱和顧鳶二人。
冰水刺骨,瞬間将她全身包裹。那種冷,仿佛能穿透骨髓,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然而,正是這種徹骨之寒,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舒爽,仿佛一把利刃,不遺餘力地刮去這副身體所有的肮髒,
燥熱的感覺在冰水的侵襲下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涼,
透徹心扉。
她閉上眼睛,任由冰水鑽入自己的身體,她感到心跳在慢慢恢複平靜,呼吸也變得悠長而深沉。
直到旭日東升,豔陽高照,顧鳶才從一片沉寂中睜開眼,
慕容焱坐在窗臺前,金黃色的陽光透過院中古槐樹紛亂的枝幹打在他的臉上,透出幾分若有似無的疲倦,她發了瞬怔,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深邃看不出情緒的眸底,輕聲問道,
“你回來了?路上可還順利?”
是一種久別重逢的老友相見,透着妻子等回離家數月丈夫的喜悅。
總歸不是三弟會問的。
他會迫不及待問大食一行如何?父皇如何說的?大食公主會和誰和親?
唯獨沒有這份關心。
那雙眼眸,泉水洗滌般明亮清澈,不含一絲一毫雜質,就這樣望着他,慕容焱神色微動。
映在慕容焱耳郭裏十分熟悉。
可眼前之人,分明是自己的三弟,是傷害了顧鳶的人。
慕容焱眸色一沉,面攏寒霜地起身,俯看着三弟,“你當初怎麽答應我的?要好好對待她,你都做了什麽!”
好好對她?
“誰?”她嗎?
“答應過你什麽!”的确,他和慕容霄之間,确實存在着不為人知的約定。
慕容焱眼中閃過一抹戾氣,“你知道是什麽!她現在有了身孕,為什麽要簽和離書!”
一夜功夫,昨日傍晚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已經有人向他全數禀報。
顧鳶隐去了心中濃烈的疑惑,嗓音極淡道,
“所以,是和離書,不是休書。”
即使是和離書,不是太子妃提出,而是慕容霄執意如此,都無法被原諒。
慕容焱冷喝:“太子妃可有行為不當之舉?”
“沒有。”
“可犯七出之條?”
“沒有。”
“可對不起你和東宮?”
“沒有。”
“可有謀逆之嫌?”
“沒有。”
三弟每一聲輕飄飄的回答,都好似在熊熊火焰上砸碎一罐烈酒,怒火燎原,所到之處必須皆為灰燼,
“那為什麽要和離!”他一手拍在桶沿,冰水因掌波劇烈震動,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侵蝕。忽然,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沖破窗棂而出,木桶猛地炸裂開來,窗扇也受到沖擊,被大力震開,歪斜地挂在半空,搖搖欲墜。
冰水在這一瞬間被內力激蕩得四散飛濺,化作無數晶瑩的水珠落下,在縷縷陽光裏熠熠生輝。
顧鳶早在慕容焱走近時便站起身,她目不轉睛地看着慕容焱,目光淩厲,
“因為他不配。”
慕容焱神色冷得如同淬冰,他右手微攥,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只要一瞬間,這玉扳指便能頃刻碎裂,碎片順着軌跡,就能夠劃破自己三弟過分白皙脆弱的脖頸,
可他又聽見顧鳶繼續道,“慕容霄不配這個太子之位,配不上顧鳶日日夜夜的付出,更不配顧家的扶持。”
水珠順着她含笑的眼角滑落,堅毅澈亮的眼眸在日光裏泛着瑩亮的光芒。
慕容焱的視線莫名定了一下,收了力道,臉色依舊陰沉仿佛能擰出冰水來,逼近質問:
“為什麽不是你,下、罪、己、诏!”
“罪己诏?!”聞言,顧鳶神色和緩下來,暗沉的情緒被慕容焱身後那縷偷溜進來的陽光暖化,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
“對!就應該讓他變得一無所有。”
*
被關在屋子裏的慕容霄過分沉寂,他似乎已經适應了這樣的黑暗與悄無聲息,直到日光高懸,他仍感覺身處黑暗,目光呆滞地坐在床沿邊,
任由自己龐雜的思緒胡亂地飛舞,就像被禁足時那樣。
什麽錯過了最佳換回身體的時間。
合.歡散解了嗎?
顧鳶知道了他的秘密,會不會作出不利于他的事情來?
他當真要生孩子嗎……
最後的最後,腦海中最揮之不去的念頭,竟然是:整整一個晚上,慕容焱和顧鳶倆人在密謀什麽!
他面色陡然生變,眼睛赤紅,猛地一下從床上站起,直愣愣沖向屋門,
因為每多想一分,慕容霄都感覺自己被戴了綠帽子。
屋門被大力地拉扯開,暑氣稀薄的日光打在他的臉上,過分刺眼。
在他沖出房門的那刻,侍衛攔住他,陳漢拱手道,“太子妃殿下,二皇子有令,您現在不能出門,請回。”他昨晚回來複完命,就被派到這裏守着太子妃。
這是在軟禁他!給兩人茍且留出充足的時間和地方!
“讓開。”沒了半分耐性。
這些侍衛是二皇子的親信,他們不知道事情原委和幾人糾葛,也無需知道,只聽從二皇子命令,
紋絲未動。
坐在角落熬不住剛眯一會的雪雁,被聲響吵醒,睜眼便看見自家姑娘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潑婦,掙紮着想要出門,
可她認識的姑娘,從來都是一腳踹一個,翻身躍屋檐,跳到馬背上卷塵而走的人,不然,為何從小一點針織女工都沒學會,還偷偷溜到戰場上一兩次,差點被老爺打斷腿……
雪雁一瞬懵怔,她總覺得沒睡醒,
做夢呢!
夢裏的姑娘才是這樣令人厭惡的貴女模樣。
即使心下存了大大的疑惑,但雪雁仍替自己姑娘解了圍,一腳踹到一個侍衛的腿窩,拉着自家姑娘沖了出去,陳漢出手攔截,與雪雁纏打在一起,她沖自家姑娘喊道,“太子妃,我拖住他們,你快走。”
慕容霄也不會翻身越牆,他朝院門奔去,倉皇間沒走兩步額頭結結實實撞到了一股肉牆上,
“哎呦。”
他驚呼一聲,扶住額頭,身形穩不住朝後倒去,被慕容焱攔腰扶住,
待将他扶起,慕容焱立馬收回手,嗓音清冽,“沒事吧?”
方才慕容焱下意識的伸手相扶,落在慕容霄眼中,坐實了茍且的罪證。
他雙眼幽幽,嗤了一聲,“你倒是挺關心我嘛!”
見慕容焱眉心微蹙,慕容霄擎起雙臂,在他面前轉了一圈,拿眼呷他,“你看到了?我沒事,而且,好得很,我還有了身孕。我和太子二人舉案齊眉,要不是昨晚你突然出現壞了我們的好事,昨晚我們便纏綿而卧了。”
慕容焱盯着太子妃看了許久,目光漸漸冷了下來,“你沒事便好。”
說罷,正欲轉身離去,慕容霄一手搭在他的肩頭,從身後繞到身前,見此情景,陳漢使眼色讓侍衛全數退出院子,雪雁正欲呼叫,也被陳漢捂着嘴拖了出去。
秋風将她面頰的鬓發悉數掀開,露出一張毫無瑕疵的臉來,
與記憶中的一般,美得驚心動魄。
慕容霄媚眼如絲,纖纖玉指在慕容焱耳郭處輕輕拂過,指尖從他下颌滑走,
“既然來了,二皇子走這麽快急作甚,進屋坐坐,喝杯茶再走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