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血花印.
血花印.
月光隐入飄蕩的雲層,天地間陷入一片短暫的昏暗,殿內唯一燭光撐開夜色,
顧鳶手中的藥瓶似是個多餘的物件,說好的替慕容焱上藥,反而被人看見了他們……
不過想想,他們兩個“大男人”,還是名義上的“好兄弟”,方才的那些舉動倒沒什麽。
偏生每個人心裏都有鬼似的。
慕容焱迅速穿起的衣服……
顧鳶無處安放的小手……
門外偷瞥人下意識的逃離……
好在只過了幾個呼吸間,偷瞄的人被逮了回來,陳漢一點都不客氣,拎着她的後襟半拖半押進了門,
是個小內侍?
只有顧鳶一眼認出來,這位是大食國的公主穆燦兒。
“燦兒?”顧鳶跨下床,第一時間把穆燦兒從陳漢手裏解救出來,“你怎麽穿成這樣子?”
穆燦兒扶起過大的帽沿,“之前太子說讓我想好來找你,我最近想了好多好多。聽說你今天醒了,那會人肯定特別多,我特意等到現在來找你。”
“公主也不必這幅打扮、這個時間來找太子,如果被有心之人發現,多生事端。”慕容焱已然整理好衣袍,肅目坐在床沿,嗓音沉了幾分,如簌簌的雪。
穆燦兒聞言身體不自覺地往顧鳶身邊側了側,兩只小手拽住顧鳶裙擺一角,“抱、抱歉,我沒想那麽多。”兩只大眼睛澄亮瞠圓,似受了驚吓的小兔子,可憐兮兮地望着顧鳶。
顧鳶垂眸的餘光,注意到她胸前石頭發出的細微亮光,她定然是覺得要說的這件事情幹系重大,才偷偷溜來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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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鳶連忙安撫着穆燦兒,“沒事,就算被發現了,我也能應付,我應付不了,還有二皇子呢!”
“二皇子,燦兒無論如何也是個姑娘,你對她這麽兇做什麽。”嗔怪一句後,親昵地拉着穆燦兒一同跪坐在旁邊的蒲團小矮幾旁,穆燦兒偷偷瞟着慕容焱,果斷選擇了看上去更溫和易接近的太子,
圍坐在矮幾旁的兩人,刨去倆人大男人的裝束,舉手投足好像是多年的閨閣好友。
穆燦兒捧出月亮石正要說話,顧鳶卻不動聲色地繞過她,看向慕容焱,“二哥,抱歉,今天沒法給你換藥了。”
這是送客呢!
都是朝堂起伏走出的人,這句話還是聽得明白的,慕容焱不滞一刻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臉色顯而易見地又沉了幾分,“你們先聊,我的寝殿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隔壁?他什麽時候搬過來的?
似是特意在解答顧鳶的疑惑,慕容焱神色不變,又補充了句,“為了方便太醫一起照看我們二人。”
最後兩個字咬着重音,似是可以強調什麽。
聞言,穆燦兒遲鈍的小腦袋看了看慕容焱,又看了眼太子,他們二人四目相對,一坐一立,一個卓然清隽,一個朗秀無雙,怎麽看都是自己多餘。
“那個……”
穆燦兒将起的動作被按下,顧鳶自始至終溫着眼,整暇看向慕容焱,薄潤的唇輕笑,“二哥今晚好好歇息,多謝二哥那日救我,還有這幾日的照顧,明日我還有事與二哥相商,到時候必會備好美酒佳肴,到二哥住處拜會。”
穆燦兒似是聽錯了,她在皇族聽慣了的這些奉承話,怎麽透着一股子柔和,
就像是……母親哄她回寝殿睡覺的意味。
慕容焱當然也有所察覺,清隽的臉上被硬生生鑿開一道細密的裂痕,一晃之間,神色一斂,不着一詞地裹挾着秋風而去。
顧鳶收回視線,終于和穆燦兒聊起月亮石之事,“你先前說,我不是我,什麽意思?”
穆燦兒捧起月亮石,拉過顧鳶的手放在上面,
瞬時,月亮石大亮,光亮強盛将大殿照亮,塞在慕容霄身體裏的魂魄,似乎是受到了漩渦的吸附,游離在脫離而出的邊沿,
就在顧鳶的魂魄即将抽離的瞬間,穆燦兒将顧鳶的手從月亮石上移開,
脫離了束縛的顧鳶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氣,胸口裏的那顆心髒劇烈而狂躁地跳動着,仿佛要趁着血肉不支之時脫離束縛。
顧鳶扶着頭痛欲裂的額,氣息止不住的喘,“這是什麽!”
“這是月亮石。大食國信奉月亮神,月亮神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向大地撒下信物,這就是月亮神的信物。”
心跳漸漸緩和下來,方才的感覺讓顧鳶心有餘悸,她不是大食國人,對月亮神的信物之事并非全然相信,但她記得薩滿娘娘曾說過,“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神明的旨意,我們無法去解釋想明白,只能尊重。”
聯想起大婚之夜的異象,顧鳶合理猜測道,“月亮石,難道就是星隕時掉落世間的石頭?”
“星隕?”穆燦兒顯然沒有聽說過這個說法,她之前的生活很簡單,玩耍、依偎在母親懷中聽故事。
這并不是兩人糾結不解的事,如果這是星隕石,那她和慕容霄極有可能能借助它互換回身體。
“燦兒,你既然發現了我的秘密,我也不瞞你。”尋求幫助必要坦誠相待,她遲疑,可她也相信慕容焱與之成為朋友的眼光,“我的确不是我,我來到太子的身體裏,你知道我怎麽回去嗎?”
“回去?”穆燦兒歪着腦袋想了又想,“和母親那樣嗎?”
“母親?”顧鳶輕疑,“你母親……”她記得上一世聽說過,穆燦兒的母親去世,她無勢力依傍,才被派來做和親公主。
穆燦兒重重地點了下頭,“母親臨走前,把月亮石交給我,然後告訴了我一個從未講過的故事,她說隆慶朝有一個地方叫貴華,那裏四季如春,在一片開滿鮮花的山谷裏,住着一個民族,以濟世救人為生,她就是那個族族長的女兒,可有一天,她看天上星星墜落人間的時候,陷入了一片混沌,醒來就在我母親身體裏了。”
“母親從來不祭拜月亮神,她說看月亮神将信物灑向人間,會帶來不幸。”說到這,穆燦兒好似意識到什麽,拍了下小腦袋道,“所以,每當月亮神撒信物的時候,我們都要跪匍在地,不能擡頭看的。”
顧鳶被穆燦兒伶俐的模樣逗得失笑,“燦兒,你的性格真好,你一定要繼續這樣無憂無慮地快樂下去。”
穆燦兒怔了片刻,顧鳶的笑與眼中微閃的光亮,讓穆燦兒想起母親,她下意識抓住顧鳶的手,“太子,你也會離開我嗎?我挺喜歡你的,不想你和母親一樣也離開我。”說着,小臉皺巴,大滴眼淚溢在眼眶,只要顧鳶有半分遲疑,便要噼裏啪啦掉下來。
顧鳶舒顏一笑,“不會。就算我不在這副身體裏,我也會再來找你的。”
兩手交握,月亮石隐隐泛着微弱的光澤,似是在見證兩人不摻半分雜質的友情。
“我們約定個暗號如何?到時候,就用這個相認。”
水漬在桌上快速地畫了一個符紋,顧鳶柔聲問道,“可記住了?”
“嗯。”穆燦兒重又恢複了孩童爛漫神色,“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月光輕移,窗棂上淺白的光影透入,驅散陰霾。
顧鳶繼續問道,“那麽,你的母親是如何借着月亮石回去的呢?”
“就像剛才那樣,把手放在月亮石上。”穆燦兒斬釘截鐵道。
“就這麽簡單?”
“嗯。”
顧鳶沉吟,難不成只要她和慕容霄将手放到月亮石上就能調換?
出于謹慎,顧鳶又問,“這個月亮石你戴在身上多久了?”
“我保證能替母親保管好月亮石的時候,母親送給我的。”
那就是很久了。
為什麽直等到這個時候她才能回去呢?
“大食國月神祈福多久一次?”
“不一定。”穆燦兒說,“我記事後就沒有見過,我也想見見月亮神送信物,所以才求了母親将月亮石交給我。”
說到這,穆燦兒眼神驟亮,“我想起來了,母親離開的那晚,就有月亮神送信物,父皇還說,母親是被月亮神的使者,只是被月亮神召喚回了天上。”
所以,互換身體必須有星隕。
這就對了。
顧鳶按捺不住心中突如其來的喜悅,只要知道什麽時候再有星隕就可以了。
兩人又說了會閑話,大多說的是騎馬馳騁在草原上的那些事,末了,穆燦兒朝顧鳶豎起大拇哥,“太子殿下可厲害了,那日圍獵不僅獵了只狼,還有一頭熊。官家全都命人留着呢,說等太子殿下蘇醒了一起食用。明天有口福了。”
聞言,顧鳶微愣,那日射殺孤狼的分明是慕容焱。
見天色實在不早,顧鳶命李忠送穆燦兒回去,李忠正倚在廊下打瞌睡,進屋時,目光仍是一片惺忪。
顧鳶知道她這幾日昏睡,累壞了許多人,讓他送完穆燦兒,回去休息不必守夜。
她則再次躺下,安心地睡着了。
因為她知道,有人會守着她。
第二日,顧鳶睡到日上三竿才緩緩起床,走到慕容焱住處時,他正坐在竹亭裏,長長的眼睫淡漠地垂下,展信在讀,氣質如秋菊淡泊,有着這世間絕無僅有的氣韻。
顧鳶慵懶地靠在月洞門旁,目光隔着明湛湛的秋光,似是在欣賞一幅舉世無雙的畫作。
慕容焱早已注意到她,将信捏在手裏,擡眸看她,眉間微擰,嗓音倒還平和,“站着做什麽?趕緊過來喝粥,給你溫着呢。”
像是某時某刻,某段靜匿而靜好的時光,等待着顧鳶走進去,
她沒什麽停留,就這樣心甘情願地走進了畫裏,
小暖爐上溫着一缽白糯糯的粥,熬了不知道多少時辰,盛到碗裏,端至顧鳶面前時,成了一碗稀碎的糊。
顧鳶歪歪目光,便看見了信裏的內容,似是與圍獵那天的事有關,
沒看仔細,信被一個修長的手指夾走,慕容焱眉目端得冷峻,“用完早飯再看。”
早飯二字尤為刺耳。
這個時辰的早飯……
顧鳶讪讪笑着,吃完一碗,自己動手又舀滿一碗,盡興地吃起來。
兩碗下肚,心滿意足地放下碗筷,下巴磕在掌心,杏眼輕眨,看向慕容焱,問,“傷好些了嗎?藥換了。”
“嗯。”慕容焱淡淡應着,信紙遞到面前,“看看?”
顧鳶沒接,吃完飯她不想動彈了,更怕一動破壞了畫裏的美好,“你看過說給我聽。”
慕容焱神色一如方才溫和恬淡,将缽端下,那張信紙付之一炬,看着信紙慢慢成灰,才不慌不忙道,“皇家獵場出現孤狼、棕熊是有人刻意為之,種種線索都指向大皇子。”
“嗯。”顧鳶淡聲應着,頗有些漫不經心。
“不驚訝?”
“嗯。情理之中。”她眉目和煦,倒是挂着幾分倦色,傷雖然不痛了,可對精神損耗極大。
“你再去休息會,這件事我來處理。”慕容焱的嗓音清潤帶着堅毅,總能讓人安心。
但這次顧鳶輕搖了搖頭,換了個姿勢支着沉重的腦袋,“不用髒了自己的手,有人替咱料理,你瞧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