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先除一個
先除一個
日光熹微,顧鳶懶得挪動,離午宴開始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睡個回籠覺太短,去母後那等午宴開始又太長。索性,她賴在慕容焱身邊讓他彈琴,柳如煙那日琴聲婉轉,十分好聽,可世人應該鮮少知道,慕容焱的琴聲才是舉世無雙。
當下慕容焱便從大殿抱了一把焦尾琴,彼時顧鳶興致勃勃地指揮着陳漢擺好張幾,慕容焱将焦尾琴一擱,衆人退去門外,只留兩位主子在院內。
慕容焱端坐于琴前,一襲青衫,飄然若仙,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輕輕撫過琴弦,宛如蜻蜓點水,卻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堅定。随着手指的跳動,琴聲緩緩流淌而出,初時如清泉淙淙,細膩而柔和,漸漸地,琴聲變得激昂起來,如同瀑布般磅礴,震撼人心。
周圍的一切都仿佛靜止了。風停止了吹拂,花停止了搖曳,甚至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悠揚的琴聲帶着顧鳶的思緒緩緩飄遠,飄回無邊無際的原野,
那裏,一匹馬,一個人,一抹紅,肆意飛馳在藍天下,藍天的盡頭,一人一馬等她回。
越來越近,心中的欣喜也越來越濃,同樣的青衫翩翩,同樣沉靜的容顏,只是看向她時,眼底的柔和藏不住。
不知是顧鳶做了個美夢,還是聽得過分關注。
等琴聲戛然而止,她是被慕容焱叫醒的,
“你可好?如果累了,午宴索性不去。”
她雙目迷離,懵怔地看向慕容焱,眼中是風沙雨露都滌蕩不去的飒飒英姿,她前後不接地說了句,“慕容焱,我夢見我們在草原上騎馬。”
慕容焱沉默了。
他不希望事實是自己猜測的那樣。
慕容焱目光微沉,垂于一側的手掌不覺間攥緊,似是想攥住眼前這份柔軟,就像細沙,無論如何也攥不住。
幾息之間,顧鳶神思清亮起來,她上身緩緩向外側出個弧度,非常自然地躲開了慕容焱俯下的陰影,
“快到午宴時間了,咱們先去皇後那吧!賢妃娘娘應該也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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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鳶從不會主動要求去皇後那裏,這次去當然有她的目的。
說着,見慕容焱沒動,明明是烈日當頭,可他的眼眸卻映出藍幽的光,仿佛日暮過後,月光未啓時,天邊的一片死寂。
她拍了拍慕容焱的左肩,力量極輕,哪怕重一分,顧鳶都怕扯動他的傷口,“走吧!”
仍是一朵芙蓉花開在淺淺水面,花瓣盈着露水,陽光下閃着晶亮,出衆得可以。
他驀然回神,直起身後,一只手遞到顧鳶面前,
“啪——!”兩手相合,輕輕一帶,顧鳶也站起了身。
到皇後寝殿的路不遠,走得頭一遭如此壓抑靜默,慕容焱眉宇間微微蹙起,似是心底壓着沉重的痛。顧鳶知道他應是又為這副身體心憂了。
方才無知覺的困頓,慕容焱不說,顧鳶也猜得出,定是過度服用麻沸散的緣故,麻沸散少量食用可減少疼痛,可像她這樣為了不疼毫無節制地食用,絕無僅有。
可總不能讓她替慕容霄的身體考慮,忍着疼!
她可做不來。
他不配!
“慕容焱。”顧鳶忽地駐下腳,微微揚起臉,“慕容焱,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但是,你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做損害自己、家人和你的事。”
陽光斜斜地灑下,輕輕地鋪在她深秋湖水般的眼眸裏,閃爍着淡淡的光芒,既有少女的純真與羞澀,又仿佛有着歷經世事的深沉與智慧。
二十餘年來,他曾無數次與這雙眼睛對視,慕容霄的眼神他再熟悉不過,他萬分确信此時與自己說話、看向自己的,是那個幾乎只有一夜之緣的顧鳶。
可她到底有什麽事不能與他說!
“好,我相信你。”沉吟片刻,慕容焱又退了一步。
顧鳶看着慕容焱将信将疑的目光,心中微嘆,就應該抵死不承認的。論心思陰沉缜密,她無論如何抵不過慕容焱的,如果不是不想虧欠他那麽多,拉他當幫手是不二人選,
比傷害一人更難的,是在背後默默守護一人。
顧鳶埋着頭走路,很快到了皇後寝殿。
皇後正在與賢妃敘話,隐隐聽見凄婉的嗓音傳出,當顧鳶和慕容焱走進去時,皇後的視線轉瞬追了過來,嬌嗔嗔的嗓音很拿男人的心,
“霄兒,你傷得這麽重,怎麽就自己走來了。下面的人是怎麽辦事的,也不備個轎辇。”她使勁往前探着身子,雙手試圖去握兒子的手,顧鳶這次倒是十分順遂地,讓皇後觸到了這副身體。
顧鳶就這樣順勢被皇後拉在鳳座旁坐着。
往日,顧鳶嫌棄她的親近,無非是不想陪她演戲。
皇後看似對兒子關心備至,實則對于她來說,對鳳座的執念才是排在第一位的。
顧鳶咽了咽厭惡,捂着胸口道,“兒臣好幾日沒能來給母親請安,想來見見母親,看着幾步路,沒想到走起來好累。”
皇後看見兒子的動作,果然上套,慌得跟什麽似的,“是不是傷口又疼了?太醫讓你靜養,你想見母後,母後去見你就行,你何必自己大老遠跑來。”
“怎麽能勞動母後去見兒子呢,那樣兒子會覺得自己不孝。”顧鳶眉頭緊促,不知是傷口果真撕扯發痛,還是思念母親過度。
連慕容焱都信以為真。他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神色冷峻,目光只能在顧鳶一人身上。
倒是賢妃來來回回聽着母子親濃的話,再看看自己的兒子,他今日穿了一件青色直綴,腰間又墜着那塊凝脂玉,這樣的顏色并不出挑,換做旁人恐怕被壓得黯淡無光,穿在兒子身上,反而襯得他更為冷淡怡然。
他總是這副樣子。
小時候,他還知道黏着自己做這做那、要這要那,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就只剩這副冷冰冰的樣子,就連她這個母親,也一時間不能從他的神情中讀懂是喜是怒。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話鋒不自覺便到了誰是幕後之人上,
“肯定是慕容磊,他以為除掉你,自己就能當太子,真是癡人說夢。”皇後憤然道。
這倒省了顧鳶一步步引導。
“大皇子雖然母親故去,可他舅族在朝中的勢力仍然不能小觑。”顧鳶抿着蒼白的唇,眼眸暗淡,“這次的事情即使證據确鑿,他肯定也不會承認,兒子這傷算是白挨了。母親費勁力氣才為兒子掙來的太子之位,兒子怕是守不住了。”
話到此處,只剩嘆息,像慕容霄那樣,恨不得趴到母親懷裏哭的樣子,他可做不出來。
這些話都精準地戳中了皇後的痛處。二十年耳濡目染,慕容霄對于權力的渴望,以及對身邊人的利用,無不是皇後教他的,
說到底,皇後是與慕容霄一樣的人。
聞言,皇後眼中露出殺人噬肉的兇悍,“他那死去的老娘都不是我的對手,何況這麽一個毛頭小子,霄兒沒事,你好好養傷,太子之位只能是你的。”
顧鳶又輕咳了兩聲,抿了一下發幹的嘴唇,“感激涕零”地謝了皇後。
這就叫借刀殺人。
她的目标是慕容霄,對大皇子、柳如煙之類的,能說服便說服,像這大皇子這樣的餓狼,礙事了也不用自己動手,他們如若鬥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更省了力氣。
大皇子的事在三言兩語中定下來後,皇後的話鋒一轉,一下子又瞄準了慕容焱,“賢妃,你的兒子身為哥哥,又是臣,是怎麽保護太子的,自己受了些微末的傷,卻讓太子在閻羅殿走了一遭。”
聞言,賢妃跪了下來,她貴為四妃之首,未設貴妃,她的地位僅在皇後之下,人前人後,皇後卻一點面子不給她,說訓斥就訓斥,說到底,雖然賢妃地位尊崇,畢竟是皇後的丫鬟出身,賢妃一家人的賣身契,可一直攥在皇後手裏,更何況,賢妃性格軟弱,委曲求全至今,倒從未想過反抗,
其中的緣由,顧鳶自然也看得明白,皇後也是個恩威并施的主,看準了慕容焱是賢妃的命脈,雖是處處打壓賢妃,可對慕容焱一百個照顧,出使大食這樣的事交給他,自己兒子選妃也不忘給慕容焱張羅,
慕容霄這方面可謂是學了十成十。
見母親跪下,慕容焱也毫不懈怠,跟着一同跪下來聽訓,極其熟練,這樣的場面,他從小到大許是經歷了不下百次,顧鳶記得上一世她也曾碰見一兩次,可場面實在尴尬,她都躲在門外沒有進來。
可這次,慕容焱就跪在了自己面前。他低垂着眸,看不清神色,倒是脊背挺得筆直,如那日在選秀大殿上,不服輸、不退讓的架勢,
皇後也并未搭理慕容焱,口口聲聲訓着他,可一字一句都是跟賢妃說的,只有賢妃連連告罪。
這次與往日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即使是同第一次讓慕容焱跪都是不同的。
那時,慕容焱站在那,半人高的個兒,據理力争着自己皇子的身份,被母親強行拉着跪了幾次他都不願意。
只是不願。
而現在是脊背火辣辣地疼。
他不想讓顧鳶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