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被抛棄

被抛棄

第二日天蒙蒙亮,皇後遣人來東宮請太子進宮。

顧鳶彼時還未醒,聽見禀報應了聲“知道了”,等閑起床用過早飯後,才裹着厚大氅,坐着馬車徐徐往皇宮走去,

剛踏進坤寧殿,皇後等不及起身相迎,眉宇間積壓了深深的愁,“昨日你父皇說的話不必放在心上。你且安心在東宮待着,這些時日低調行事,等太子妃誕下皇孫,本宮絕對不會便宜了她。”

取子去母。

上一世她大抵也是這麽想的。生産後,東宮有人竟向她下毒,還有一次去城外靜安寺祈福遇刺,如今想來,都是她的手筆。

可惜沒有成功罷了。

顧鳶輕咳了聲,沒什麽情緒,淡聲道,“全憑母後做主。”

顧鳶剛出了宮門,就見親國公和徐老尚書揪着自家兒子,到宮門請罪,秦國公世子和徐慶倆人幾乎是被倆人架着,拖着往前走,身上潦草地蓋了件外袍,凍得瑟瑟發抖,屁股上血水滲了出來,染紅了整個褲子,凍成了冰渣渣,又貼在血肉稀爛的屁股上,宛如二次受刑。

顧鳶見之并未驚奇,因為今晨剛起床,她便聽到了消息,因為他倆教唆的緣故,太子殿下耽于享樂,去的還是伶官館那種地方,簡直成了全城的笑柄。

皇上氣急敗壞,昨晚宵禁前把倆老臣叫到宮裏臭罵了一頓,什麽公爵身份、退休老臣,一點面子都沒給,不僅如此,還被扔在又冷又空蕩的屋裏,關了一個晚上,

第二日宮門一開,兩個老爺子臉都黑了。一世為人,他們哪裏丢過這樣的人,待回到家,把睡得樂呵的兒子從床上薅下來,拖到大門外,不由分說當街一頓毒打。

只剩了一口氣。

秦國公和徐老尚書見到太子走來,停下行禮,再次謝罪,“太子殿下,老臣管教逆子無方,連累了太子殿下,老臣該死。”

虎毒不食子,無非是想拉下老臉,保兒子的一條命。

顧鳶扶起二人,站在甬道風口,她嗆了幾口涼風,輕咳了幾聲,語氣軟綿,“兩位請起,晚輩怎能受此大禮,此事不能全怪他們兩個,是我想去的,我會親自向父皇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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奄奄一息的秦國公世子和徐侍郎擡頭看向太子,滿是對她義氣的感激。

送她出宮門的林嬷嬷此時跳了出來,“太子殿下,官家命您回府自省,一時半會怕是不會見您啊!”

顧鳶當然知道林嬷嬷肯定會阻撓,面露難色。

兩位老臣也知其中利害,太子親自到官家面前求情,官家不一定同意,但必定連皇後也得罪了。

“怎麽敢勞煩太子殿下,老臣兒子犯的錯,自然得他們擔着。”

兩位老臣帶着兒子,繞過顧鳶,繼續朝崇政殿走去。

顧鳶目送了會漸行漸遠的身影,裹了裹大氅,出宮門登上了馬車。

上一世,慕容霄逛伶官館的事被揭開後,慕容霄幾次面聖被拒,跪在冰天雪地裏求隆慶帝原諒,隆慶帝下決心懲治慕容霄,鬧到最後,皇後一路哭鬧到崇政殿,差點在崇政殿碰柱,以死明志,

當年,顧鳶挺着個大肚子,站在石階下陪着慕容霄,驚了胎動,差點導致小産,被擡回東宮前,她看見皇後被官家趕了出來,斥她:慈母多敗兒。

最後,還是顧鳶從病榻上爬起來,命人擡到永安侯府,求父親進宮求情,慕容霄只得了閉門思過的懲罰。

父親一生沒求過人,那次跪在大殿裏,與官家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出來時,為了不讓顧鳶憂心,硬說自己與官家敘舊,才耽擱了時間。

那次,顧鳶因為動了胎氣,躺在床上養了兩個月。

這次,沒人再會為慕容霄求情。

*

這段時日,隆慶帝似是真的對慕容霄失望了,自從伶官館之事後,竟是對他不管不問,劄子送來的也越發少了,幾名詹事無事可做,紛紛替太子憂心。

可反觀太子殿下,做事中規中矩,沒再召妾室到春晖殿擾亂政事,

每日按時起身,用飯、處理政事、喝茶、相邀四人煮酒喝茶,或聽二皇子撫琴……沒看出因為閉宮自省而意志消沉。

反倒像身處世外桃源,

每日都過得舒心。

上元節這日,往常最是愛熱鬧的顧鳶,今日卻早早躲了清閑。

慕容焱找到她時,她正蹲在一處紅牆高瓦下,低頭擺弄着什麽東西,湊近一瞧,是一堆七零八碎的紙和竹條,看不出什麽模樣,

“你想做什麽?”

本就是偷偷摸摸的行徑,忽得驚了一吓,顧鳶險些跌坐在地,回眸時,眼中驚愕之色未消,

“你、”看清是慕容焱後,轉驚為怒,嗔道,“你吓唬我幹什麽!”

“是你太過于專心了。”

慕容焱無奈回道,伸出了手,顧鳶搭進他的手中,站起身來。

“我想做個花燈玩。”顧鳶頗有興致地道,可垂眸看向那一堆不知為何物的東西時,眸光瞬時暗沉,“總聽說京城裏的上元節花燈很美,尤其是走馬燈,我想看看,本以為今年禁足東宮算是躲過了,沒想到還得參加宮宴。”

上一世,算是在汴京城過了半輩子,一次都沒欣賞過那樣長街綴滿花燈的美。

慕容焱替她拍拍大氅上的泥土,她穿了一身白,沾上點泥,尤為明顯,“你若今日不出面,怕是朝中會議論官家想要廢太子,朝堂不穩,父皇的耳根子也要遭殃。”

顧鳶何嘗不知道。

眉宇間似明月蒙塵,爬上一片愁悶,“那怎麽辦?可惜了。”

顧鳶晃悠悠往宮宴處走去。

月光之下,她的身影拉出一條細長的陰影,格外孤寂。

手腕猛地被扯動,顧鳶身體不受控地朝另一個方向奔去,身前奔跑的,是那個一貫以穩重自持著稱的慕容焱。顧鳶自然是沒想到慕容焱超乎尋常的舉動,只能任由他牽着,朝宮門跑去。

她氣喘籲籲,說不出一句話,只有寒風凜冽地灌入她的口中,拂過她的兩鬓,從擺動的大氅縫隙裏鑽進她的身體裏,

可她一點都不覺得冷。

在她眼前,紅豔豔的熱鬧近了,花燈的喧嚣近了,那是久違而又令人熱血沸騰的市井煙火氣,灼亮了她的雙眸,

慕容焱輕車熟路,帶她買了走馬燈,逛了幾個小攤,吃了家好吃的小酒館,

意态闌珊時,兩人飯後散步般,走在熙熙攘攘的花街上,慕容焱接過走馬燈替她拿着,她手裏則被塞了一個小暖爐,

沒有人說話,卻勝過千言萬語。

這條路不是通往東宮的,到底去哪顧鳶不甚關心,總歸是身邊人不會坑她害她算計她,

她可以相信他。

慕容焱引她走到一座塔樓上,塔內燈火通明,順着木梯往上,五步一個走馬燈,四層樓的塔頂,塞滿了數十個走馬燈,街上的熱鬧好似鑽了進來,不遺餘力地訴說着汴京城的繁華。

“你是把全京城的走馬燈都買回來了嗎?”顧鳶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勾起,月光清亮,落在她淺淺的雙眸中,照亮了一片心田。

“是。”慕容焱答得簡單又幹脆,沒有絲毫的隐瞞與謙虛,那熾熱的心,就這樣再一次捧出來,遞到顧鳶面前。

他的心意,她何嘗不知道。

可是……

顧鳶目光錯開一寸,避開皎皎明月,落在不遠處的一片黑雲上,孤寂地游蕩,

“我現在沒法承諾你任何,你明白嗎?”

慕容焱雙眸隐在斑駁的光影裏,卻并不暗淡,“我明白。我只希望,如果你需要一個人站在身邊時,可以是我。”

顧鳶靜靜回看着他,直到清澈無波的眼眸漸漸泛起波瀾,似是怕被看到眼底的潮氣,顧鳶別過眼看向樓下一街燈火嫣然,

鄭重應道,“可以。”

她雙手扶着欄杆,也恰在此時,注意到繁華背街的暗巷裏,隐隐有一團人,

無端地,她被那一團似是不甚良善的身影吸引,仔細地盯了幾息,奈何花街太過于絢爛耀眼,那處腌臜的暗處,漆黑得讓人看不清。

慕容焱此時也踏步上來,與她并肩而站,很快便發現顧鳶視線的偏離,

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暗巷裏似是有人在打鬥,他側目吩咐陳漢,“去看看。”

約麽一盞茶功夫,陳漢回來禀報,“主子,太子殿下,是徐慶侍郎家的管家,吃醉了酒,看中了福貴酒樓唱曲的姑娘,姑娘不從,把人堵在了巷子裏。”

“可還有一個老漢?”顧鳶問。

陳漢錯愕,回道,“太子殿下怎麽知道?”

“大抵是猜到的。”

至于是憑何猜得,顧鳶沒告訴他們:上一世,約麽就是上元夜,徐侍郎管家害了一個老漢性命,達官貴族,這樣欺男霸女的事并不少見,可這次,徐侍郎碰到了硬茬,那個姑娘,原是家道中落的官宦人家,父親獲罪被砍了頭,母親病重,不得已唱曲為生。那名老漢,實則他們家忠心的老奴,

這事說來,也算無巧不成書,害她父親獲罪的,追根溯源,算是徐侍郎了。真是新仇舊怨一起算,姑娘擊鼓鳴冤狀告到了應天府,應天府哪敢得罪徐家,威逼加利誘只想把這事壓下去,姑娘不為所動,攔路喊冤把狀紙遞到了大理寺少卿趙文翰轎子前,

趙文翰出了名的臭脾氣,六親不認,只認死理,他接了狀紙,略微一查,便知事情原委,

本是一樁命案,拿了徐慶的管家繩之以法便罷,偏生這個徐慶是個色膽包天的,被管家用姑娘的美貌一誘,竟拿自己的身份試圖疏通大理寺少卿,将姑娘許配給他,

成了他的妾室,什麽仇啊怨啊,自然是溫柔鄉裏一筆勾銷。

趙文翰不僅不答應,還把徐慶趕出府門,徐慶一氣之下,拿太子出來說事……

等此事傳到東宮,已成了太子殿下嬌縱跋扈,教唆徐家為他強搶民女。

隆慶帝震怒,說出廢太子的話……

此刻,夜風驟起,正是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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