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被抛棄

被抛棄

天空陰沉沉的,鉛灰色的雲層低垂着,仿佛要将整個世界都壓垮,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清冷而壓抑的氣息,

顧鳶方才起身出門,停了片刻的雪花又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它們輕盈地舞動着,無聲訴說着孤寂。

街道兩旁的房屋已被積雪裝點得銀裝素裹,屋檐下挂着長長的冰淩,晶瑩剔透,閃爍着清冷的光芒。偶爾有風吹過,卷起一陣雪花,仿佛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無形的痕跡。

顧鳶的視線微微上揚,跨過千裏萬裏山河,落在北方遙遠的山巒起伏上,那裏被白雪覆蓋得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卻是顧鳶心底唯一溫暖的歸處。

顧鳶今日身穿緋紅朝服,罕有地沒有穿大氅,從馬車上塌下,獨自一人進宮,

風勢愈發凜冽,寒風卷起層層雪花,翻飛、盤旋,時而急速下降,時而輕盈上升,仿佛要将整個世界都吞噬在它的寒冷之中。

雪花被狂風裹挾着,瘋狂地拍打着周圍的樹木、瓦牆,發出“嗖嗖”的聲響。平日最是怕冷的顧鳶,此刻卻神态端正,步履穩健,每走一步,腳深深陷入雪中,咯吱咯吱,打破了這世界的寂靜。

遠遠望去,那一抹紅與這紅牆瓦楞似是一體而成,風雪迷了眼,恍惚間那道形單影只的背影,游離于世間之外,

行至崇政殿外,雪花厚厚覆了一地,先前踩出的腳印都被重新蓋了起來,連顧鳶一路行來的痕跡都消抿于天地,似孤鬼游魂,飄蕩在本不屬于她的蒼茫裏。

黃公公站在廊下看見太子走來,剛想上前相迎,卻見太子駐足在風雪裏,簌簌褪着朝服,

她的神情平靜地不載半分風雪,黃公公遠遠望去,似是細風打起漩渦,偏留太子周身一片清明。

朝服疊正放好,她繼續摘下冠帽放在朝服上,撩裙平整跪下,聲如洪鐘道,

“臣慕容霄,恬居太子之位,今呈上罪己诏,望官家選賢者居之。”

黃公公心中大駭,忙不疊地小跑到太子面前,接過罪己诏劄子,又跑回殿裏,呈到隆慶帝案前。

“外面什麽動靜?”隆慶帝正低頭看着劄子,撇了眼黃公公遞上來的,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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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公公的雙手搓在身前,踟蹰半刻才艱難禀道,“太子殿下在外面。”

“為什麽不進來?他也知道沒臉進來見朕!”

黃公公真心不想當這個惡人,父子間置氣,他在中間當傳話人,挨訓的是他,可他再不情願,也不敢瞞報,

“這……太子殿下許是知道錯了,正單一跪在外面。”

話至此,黃公公已見隆慶帝陰雲密布,咯噔咽了口唾液,視線垂在劄子上,“太子殿下還寫了罪己诏,希望官家,令立太子。”

話音剛落,隆慶帝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龍案上,震得茶盞歪斜,劄子跳起,

“混賬!”

屋內內侍呼啦啦跪了一地。

隆慶帝雙眉怒豎,眼中閃爍着熊熊怒火,“屢犯不止,朕還沒找他算賬,他倒是先來逼朕了!太子廢立是他想當就當,不想當就不當的,他以為太子之位是什麽?是兒戲嘛!”嗓音如雷霆般震得人不寒而栗。

“他想跪,就讓他跪!”

暴雪已至,吞噬天地。

黃公公撐起一把油傘,抱着一件大氅趨步到顧鳶身前,柔聲勸道,

“殿下,上次秋狩您身體受損,最見不得這樣的天寒地凍,您莫要和官家置氣了,趕緊進殿向官家請罪,官家宅心仁厚,對您最是寬厚。”

顧鳶固執地擋去頭頂的油傘,大氅也避而不披,“黃公公,我并非置氣,德不配位,必有後患,不如現在把不屬于自己的全部送還。”

黃公公聽得雲裏霧裏,“殿下,您說的哪裏話,太子妃殿下青睐于您,您是官家下了禦旨,欽定的太子,怎能說什麽不配呢!”

是不配。

慕容霄不配再綴在她的姓氏前,也配不上這大好河山。

“殿下,您先起身,您這樣皇後娘娘可知曉?您有什麽想說的、想要的,不如等皇後娘娘過來從長計議。”

顧鳶脊背挺直,不言不動,唇色漸漸起了白,發間和眉睫皆挂了白,

再這樣下去,成了雪人。

黃公公見勸不動,催着小內侍趕緊去皇後那禀報。自己垂手立在廊下,隐隐嘆着氣,他也算看着太子長大,竟不知他何時成了這樣執拗的性子,

且,真是不可思議,他可是最在意太子之位,為了贏得顧家女兒芳心,使了不少手段,現在說不要就不要了?

再者,放在以前,太子殿下日日進宮請安,恨不得掐着宮門落鎖的點兒才走,近些時日,倒鮮少見太子進宮,難不成和皇後娘娘起了嫌隙?

相關厲害猜了一圈,黃公公面上不顯,只心裏有了些思量,叫了太醫從旁預備着,自己陪在廊下。

去禀報皇後的小內侍沒回,倒是二皇子先來了,他撐着一把油紙傘,面繪有淡雅的花紋,與潔白的雪花相映成,獨是一份超脫世俗的古樸與恬淡。

他停在顧鳶身側。

顧鳶感受雪落起舞,擡眸望去。傘下的他,面容沉靜,目光深邃,雪花輕輕飄落,沾在他的發梢和肩頭,仿佛被他的氣質所感染,變得柔和而寧靜,

“冷嗎?”他問。

顧鳶雪唇輕顫,游出一絲氣息,“你怎麽來了?”

他的衣袍在寒風中輕輕飄動,聲清如雪,“怕你冷。”

“我說過了,無礙的,這副身體,總要賠上的。”許是怕他不信,顧鳶扯了扯唇角,勾出一抹淺笑,

落在慕容焱眸中,平添了幾分無奈與凄婉,他撩開大氅,微微将她護在身下,

“與這副身體無關。冷與暖,是你受着。”

暴雪紛飛,吹進雙眸,眼角蒙上一層潮氣,顧鳶咽下脫口而出的酸,半響才沉聲道,

“你別在這裏,我今日算是得罪了父皇,你同我在一處,父皇怕是也要遷怒于你。”

可他的懷太暖,顧鳶推拒着,心中卻貪戀着一絲一毫的溫情。畢竟,換回身體的日子越來越近了,等她又成了太子妃,怕是再難有這樣片刻的靠近。

慕容焱身形晃都沒晃,“我本就是與你一個陣營的,怕什麽?”嗓音清淡,如簌簌飄雪。

黃公公雙手捧在身前,望着風雪中的兄弟倆,一立一跪,一個神色似雪,一個周身覆雪,倒在這人情冷淡的宮闱裏,少有的暖色。

在他半世的老人眼裏,慕容焱是屬于冬日的,他性情冷淡,對世間冷暖無動于衷,待人接物拒人千裏,沒想到獨獨對太子殿下,這樣的情意。

竟沒因為先前太子妃之事,起了嫌隙?

*

此時的東宮,孫寶林打聽了太子進宮之事,她手撕着錦帕,倒生出一計。

念園的門這時“咚咚”作響,雪雁開門,見是柳如煙院子裏的一個小宮女,“雪雁姐姐,我們家姑娘想學做奶茶,請您過去教一教。”

雪雁起初是猶豫的,小宮女嘴甜,勸道,“雪雁姐姐您就可憐可憐我,請不動您我回去要受罰的。我知道您挂念太子妃殿下,一時半刻功夫,院子裏這麽多人,不會有事的。”

雪雁想了想,思量着院子裏的都是可靠的,況且還有暗衛在,她命人關上門,自己随小宮女朝柳如煙住處走去。

也就半柱香時間,當她回到念園時,太子妃不見了,雪雁大駭,“太子妃殿下呢?”

宮女瑟瑟縮縮一團,“雪雁姐姐救救我們吧。您剛走,好像是柳如煙院子裏的一個小宮女求見,我等不讓,她在門那嚷起來,殿下聽見了去瞧,小宮女說了太子殿下去了皇宮,怕是官家要廢儲。太子妃殿下一聽,便出了東宮,我等攔不住啊!”

完了!

雪雁心下一沉,騎了快馬朝皇宮而去。

姑娘再三叮囑過,無論外面發生什麽事,尤其是太子的事,千萬不能讓慕容霄知道,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平安地替姑娘誕下兩位小世子。

上次去了趟皇宮,太子妃已然動了胎氣,院正說要安心養胎,剛有了些起色,這下可好了。

天殺的柳如煙,她好歹毒的心哪。

慕容霄在這銀裝素裹的冬日裏,慕容霄宛如一片飄零的落葉,孤獨無依地在大雪中徘徊。

縱然走進宮門,慕容霄還是無法相信,顧鳶竟會做出請求廢儲的事。

這是要絕了他的後路。

他的聽話、他的忍讓,如今都成了笑話,顧鳶甚至将他當成了籠中鳥豢養,是她生養的工具!

雪花如刀割般寒冷,無情地穿透他單薄的衣裙,可讓她的身體不住地顫抖,是她體內烈火般燃起的怒火,仿佛要将這寒雪冰封一一燃燒殆盡。

他心裏捏着最後的希望,捧着大肚子,疾行在去坤寧殿的路上,

不管母後信不信,今天,他一定将所有事實全盤托出,能救他的只有母後了。

可當他真正走到坤寧殿外時,卻停住了腳步,他聽見殿內聊天的聲音,

“娘娘,您需早做打算。”

扶着門框的手微微收緊,慕容霄眼眶一酸:還是母後,母後定然急壞了,她一定在想方設法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他可是她最愛的兒子啊!

殿內皇後的嗓音随即傳出,“放心,我早有打算。這個兒子靠不住,也不能便宜了別人,我已經将問過太醫,劉答應肚子裏懷着的是龍子,過兩日她生産,我就去求官家将孩子過繼到我名下,作為嫡子扶養。”

“未來,就扶持他繼承皇位。”

轟——!

慕容霄心跳如同瘋狂的鼓點,在胸腔裏狂亂地敲擊,每一次跳動都伴随着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

最後一點希望頃刻被這無邊無際的大雪吞噬,慕容霄在這寒冷中一點一滴地失去知覺,陷入無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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