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二師兄……你早告訴我會有這般風險, 我便不會輕易讓你施救。”

他淡了眸光,嘴角微揚。

“我熱衷解決疑難雜症, 不過是為了實現名利抱負。若是讓你心存疑慮,阻礙我成就大事,叫我多年籌謀落空,我才是不快。”

霜翎緊抿着唇,躊躇片刻,驀地擡頭。

“我去把錄像送到焉南風手中!”

言司轉過身,倏地彈了下她的額頭, 笑意悠然。

“那便麻煩師妹替我跑這一趟了。”

-

“二師兄向來都是如此嗎。”

鎮劍峰上,霜翎盤膝坐在亭外,遠望着飛鳥盤旋、夕陽西下, 面容惝恍而困惑。

“不吝于對任何人施救,卻口口聲聲說着名利。我原以為, 自祓惡山中走出的弟子,都會與師尊一般淡泊, 出手只為蒼生。”

“君子論跡不論心。”

白衣仙尊背向曠野, 眸中空洞無物。

“我又何曾放下過私心。”

微弱低喃之聲乘着風飄來, 讓霜翎聽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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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詫然回頭看他,仙尊衣發飄搖,如融清風。

“師尊……”

霜翎如呢喃般輕喚, 仙尊轉來面容, 寧靜看向他, 眼眸之中微光輕漾, 無聲詢問她有何事要講。

霜翎稍稍一愣, 方知出神,她意味深長地笑笑, 低聲感慨:“人這類物種,還真是複雜啊。”

她沒想到,聽了她故作高深的中二言論,遙寄雪竟絲毫沒感到意外,反倒是笑意輕淺近無,好似默認。

白衣仙尊擡起手,一道銀光自殿宇之中破空而出,落在他手中,熠熠生輝。

他如整理衣袖一般自如地撫過劍身,雙手托起,走到霜翎跟前。

“此劍無名,作為祝賀你正式邁入求仙大道的贈禮,為師将它交予你,便由你為其賜名吧。”

霜翎連忙站起,有些錯愕地接過劍,“謝謝師尊……”

遙寄雪:“四年前的今日,你以未做準備為由,拒絕為師贈劍。為師清楚,你并非戀舊,而是自認茍延殘喘,怕花落凋零,辜負了從為師手中承下的劍。”

霜翎抑着指尖的輕顫,動容擡眸,心緒無以言表。

仙尊看着她如水清泠蕩漾的眸,淡淡抿唇。

“如今,我想你應當做好了準備。”

霜翎微微張唇,旋即展顏一笑。

她手持劍柄,舉臂揮向遠隐于霧的高山曠野。

夕陽彩霞在冰冷劍身映照暖光,劍刃光耀,若有一粒辰星落于其上。

“劍名星渚。”

“浩蕩寰宇,山高海闊,萬裏星宿望不盡,八荒苦厄無可消,便只願劍鎮一洲,護樂土無恙。”

少女聲音清朗,脆如玉石。

遙寄雪看着那明澈眸中的一抹星光,怔然神散。

她忽而轉回眸,讪讪笑了笑,無奈道:“眼下,我也只有這點抱負了,難以達成師尊濟世之期盼,或許會讓師尊失望了……”

仙尊目光重新凝聚,朦胧的虛影在眼前搖晃,最終隐入少女赧然的笑顏。

他重拾了那份搖搖欲墜、刻意為之的鎮定。

“即便只能護得腳下一方淨土,也值得敬佩。”

霜翎明亮的雙眸微微睜大,她定定望着遙寄雪,劍客風骨盡收眼中。

最終,她持劍抱拳。

“願聽師尊教誨。”

-

霜翎久違地在鎮劍峰上習了一日一夜的劍。

回到屋內,她抽出撣姐,一邊發着呆靜看,一邊将它的毛發理順。

“此前承蒙撣姐照顧,真是辛苦你了。”

整理完畢,她舉起毛撣轉了轉,将它挂去了牆上。

距離焉南風所推算的妖離山現世之日将近,霜翎每日早起都遠觀天象,只為在征兆出現時能第一時間出動,當下并無雜事煩擾,若是錯過時機,她便不知又要懊惱等待多少年。

又是一日天陰,霜翎反複練習着靈氣吐納,底氣又增強一分。

令人意外的是,靈根修複後,她靠着修煉積攢修為,速度竟比同門弟子快上不少。

二師兄說,他只是将她的靈根恢複了未損時的原貌,那便代表着,她本就資質優異,只是因為長期以身煉藥、供冰霖玉剝削,她才仙途盡滅。

若是在十多年前,她沒有遇見老瘋子,沒t有被他強行種下冰霖玉,事情便會朝着全然不同的方向延展。

霜翎念想着,忍不住啐了老瘋子一聲。

時至今日,她對他的怨念非但沒有削減,反而越來越深了。

一只機關鳥停靠在她的肩頭,霜翎收回了神,側頭看向木鳥曜石般的眼。

“六師妹,請到我洞府一敘。”

霜翎收劍回鞘,前去攸攸洞府。

“五師姐,找我何事?”

攸攸坐着靠椅移到她跟前,雙手遞出了照相機。

“這個,還給你。”

霜翎讷然接過,垂首看着少女冰冷沉寂的如玉面容,安撫地笑道:“沒關系,洗照片這種跨時代的技術,研究不出來才是意料之……”

還沒說完,她話語的最後一個字便卡在了齒間。

攸攸雙手撐開一張三尺寬的畫布展示在她面前,她看着那像素幾乎無損的布制相片,表情僵滞,随後吸氣後仰。

“你當真研制出來了?!”

“你說的……什麽打印機,我不知是何模樣,我鑽研多日,也沒能堪破這照相機的門道,無法研制出能夠與其相接的器械。”

“不過,只是做到複制其中的畫片,倒也不算很難。”

攸攸從身側拿起早就準備好的一枚透鏡,道:“這是光影鏡,可将收集到的光影投射到一定範圍內的其他地方,一般作為信號使用。”

她又從另一側拿起一張與成片同種材質的空白畫布。

“這是我用特制塗料染成的特殊畫布,若在一瞬間受到強光照射,便能将剎那間的光影映照其中,堅韌不易毀損。”

攸攸一邊說着一邊示範,轉眼間,洞內半片景象便印在了畫布上,只是畫面粘黏晦暗,看不明晰。

“原理便是如此,只是尋常使用效果不佳,但配合畫面光鮮明亮的照相機,便剛好能夠完美複制。”

“當然,鑽研的過程也沒有那般輕易,制成染料的礦石與藥草,我試驗了兩百六十七次才找到最佳搭配。”

霜翎愣然看着談起研究就盡顯專業特制的白瓷少女,嘆為觀止,肅然起敬。

“五師姐從事情報工作,真是科研界的一大損失。”

攸攸抿唇不言,面色微微赧然,仿佛難以适應旁人的誇獎。

她拿起一疊特制畫布,再放上一只光影鏡,托給霜翎。

“這些送給你,作為占用你的法器的補償。”

“咱倆之間,還用得着這麽客氣嘛。”

霜翎笑盈盈接下,可謂五師姐做菜她喝湯,搭便車正是如此輕松又愉快。

“嗯,你是特別的。”

攸攸點下頭,霜翎聞言稍愣,再看攸攸一副寡淡的模樣,她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五師姐,你剛才說什麽了嗎?”

霜翎捏着耳朵裝聾。

攸攸沒有應答,轉身按下了左手上的按鈕,霜翎頓時聽到嘩啦一聲,只見一巨大畫布自這數丈寬高的洞府上鋪展而下,頃刻占據了整張牆面,巨人般的兩個女大頭赫然招展在前。

霜翎目瞪口呆,猛吸一口涼氣,差點暈厥過去。

“二師兄說得不錯,歷史性的一刻,便該永遠留存。”

攸攸仰望着那樂山大佛般的照片牆,露出了感慨又滿足的微笑。

強行冷靜了許久,霜翎才接受了她倆的無敵大頭照被做成一體式牆紙的現實。

“五師姐,咱打個商量。”

攸攸:“請言。”

霜翎無比掙紮,在她看來羞恥至極的牆面,在攸攸眼中卻是絕世傑作,若叫她将其撤下,便會讓一位純真美少女傷心。

所以,她反其道而行之。

霜翎:“如此別致之景,只有你我獨享實在可惜。”

攸攸:“你有何高見。”

霜翎:“把師兄師姐拉入夥,塞滿六面牆如何?!”

攸攸:“……?”

她瞳孔地震,本以為自己的舉動已經足夠駭人聽聞了,沒想到六師妹的喜好比她還狂野啊!

-

祓惡山四季如春,今日的天卻格外陰沉。

霜翎仰望着灰暗的天空,愣然出神。

早上還是晴朗模樣,這才過巳時,便陰壓壓的一片,好似被遮蓋了幕布似的。

雲層開始變化,霜翎盯着那幻如夕花盛放的紅霞,驀然縮緊了瞳孔。

月升高空,紅霞滿天,妖離山現世之時。

她望向身後,那降落至地平線下的彎月果真再度升起,場景奇幻,好似時空出現了交錯混亂。

就是今日了!

霜翎當即趕往鎮劍峰,還未開口,遙寄雪便了然起身,整裝待發。

“徒兒可否同去。”

仙尊身後的大弟子面目冷峻,即便是請求,也聽不出示弱。

“當初師尊将尋找獵寶人贓物的任務交給了我,我未能達成,今日終有用武之地。獵寶人狡詐,多一人同行,也能多一分保障。”

“也好。”

遙寄雪應下,轉眸看向霜翎,少女泰然地朝池暝招了招手,看來二人之間已無嫌隙,他也能安心一分了。

“焉閣主說,在月升高空、紅霞滿天的午時,朝着南方的太陽走,便能在某一刻見到妖離山現行。”

霜翎講述道。

遙寄雪:“既如此,便待午時出發。”

三人等到午時方才動身,還沒踏出祓惡山門,那青白色的路人一聲不吭的跟了過來,自然得仿佛早就商量好了一般。

霜翎詫異地看着這不請自來的鹿妖,道:“你這位純鹿人,也要去妖離山?”

純鹿人瞥了她一眼,不予應答。

霜翎哂笑道:“天上來的妖怪,也會對這地上的窩點感興趣?”

純鹿人又壓低眉頭看向她,此時的眼神仍舊那麽不耐,只是又多了幾分鄙夷。

霜翎癟嘴,他那是什麽眼神,仿佛她做錯了事似的。

她瞟了瞟白衣翩跹的遙寄雪,又瞄了眼筆挺高大的池暝。

兩個不茍言笑,一個狗不理啞巴,還有□□大鳥只會叫嘎嘎,只有她一個正常人,這旅途真有意思嘿。

一行人朝着南方烈日疾速前行,霜翎雙眼忙不停地觀望幾個方向,絲毫不敢分神,唯恐自己一閉眼,便錯過了妖離山一瞬虛影。

午時将過,紅霞漸有淡去之勢,霜翎不由得心下焦急,開始懷疑焉南風的方法,是否能百分百湊效,畢竟他只到過一次妖離山,或許他的那次經歷不過是偶然……

肩頭略微一沉,男子的手安穩落在她的肩上,霜翎轉眸看向遙寄雪,他仿佛一直都在關注着她,她心情剛剛變化,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仙尊目光沉靜,無聲安撫着霜翎焦躁的情緒。

她抿起唇,深吸一口氣,繼續尋找妖離山的蹤影。

在她越過一片叢林之後,西方遠野接天之處驀然浮現一座朦胧山影。

那山半隐于霧中,虛實相生,泛着神聖無比的銀色光澤。

“那裏!妖離山!就在那裏!”

霜翎激動地指向那方,她雖未親眼見過妖離山,但那神聖山影浮現的一刻,她腦海中每一道意識都在告訴她,那便是傳說中的妖族發源地。

純鹿人扭頭望向那處,鳥羽般的淺色長睫略微壓低了一分。

又費了些功夫,幾人來到妖離山下,霜翎仰望着這虛幻之地,心中詫然而震撼。

從遠處看,只見此山光芒萬丈、宛如绛府,可近在山腳,她才發現,那掩于雲煙與聖光下的山體寂寥蕭索,草木青黃不接,顏色過于濃重的土地滿是枯萎痕跡。

整座山,好似一具入殓前以白妝粉飾的死屍。

“有結界。”

池暝觸碰着前方虛空,驀地說道。

霜翎回過神,取出她早就準備好的琉璃瓶,将血液灑向大地。

原本無形的結界,瞬間綻開一處大洞,洞口邊緣顯出斑駁的銀色光澤,如同被打破的冰面。

做完這一切,霜翎讷然看向身旁高大的鹿人。

她都忘了當事妖也在現場,不然直接給他劃一刀比較痛快。

走進結界,蕭索的氣味愈發濃郁。

霜翎望着四周,心情無由沉重,耳畔寂靜無聲,唯有踩中石子落葉的碎響。

“此地連蟲鳥都不見影,究竟發生了什麽……”

老瘋子:“草木難存,更別提什麽蟲鳥了。”

霜翎腳步一頓,眼珠左右一轉,師尊與池暝竟都突然盯着自己,滿眼戒備,就差亮兵出手。

她啓唇愣了片晌,登時抱頭驚愕:“難道你們都聽見了?!”

“哼哼,別以為老頭子只能和你這丫頭片子搭話,老頭子只是沒亮出本事。”

幹枯滞澀的聲音洋洋自得,仗着遙寄雪不會拿霜翎如何,他又癫笑着沖着他嘲笑了好些句。

遙寄雪眉頭緊鎖,厲然看着霜翎。

莫非獵寶人先前只是故作柔弱,與他們虛與委蛇,來到妖離山,當真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如此卻又奇怪,獵寶人心心念念的祭祀尚未舉辦,他便t肆意挑釁,絲毫不怕他們臨時悔意。

自相矛盾,難道只是他多想了。

“本尊時刻在側,注意你的言行。”

遙寄雪透過霜翎的雙眼,低聲警告。

霜翎身形微滞,即便知道師尊并非是在沖着她來,可她頭一回暴露在師尊的殺氣之下,那雙冷凝的眼,她竟不敢直視。

“啧,你也是,池暝小子也是,一個個冰冷又死板,不好玩不好玩!”

老瘋子一副撒潑的混賬語氣。

霜翎因他聒噪而煩悶時,突然又聽老瘋子聲音一肅,沉聲喝道:“你,別他媽亂碰!”

她愣然四處觀望,師尊與大師兄都在與老瘋子對峙,只有純鹿人走去了一旁,正伸手觸摸萬枯叢中的一片新葉。

聽到老瘋子的呵斥,他眼睫微動,懸空的手停滞了片刻,安靜落了下去。

獵寶人突然幹涉純鹿人的舉動,在三人眼裏,都屬異常之事。

而那愛好尥蹶子翻白眼的純鹿人聽到訓斥,居然安靜如雞,連個眼神都沒給,這便更加反常。

霜翎撫着下巴滿臉困惑。

真是怪了哉了。

“去往山谷處,在那兒開展祭祀,聽我的指示。”

老瘋子沒好氣道,一聽便是怒氣未消。

“事成之後,老夫會告訴爾等藏品所在。”

不過是字面上的拈花惹草,老瘋子都要沖着純鹿人發那麽大的脾氣,霜翎将其歸因為瘋病又犯了。

畢竟瘋子,總是沒理沒邏輯的。

一行人繼續朝前行走,長久在這死寂之地漫步,霜翎感覺有些不适,忍不住掩住口鼻,捏起腦部穴位。

“翎兒。”

霜翎擡頭撞見遙寄雪略顯憂心的眼神,她舒展了眉頭,道:“這山裏的氣息有些怪異……許是我修為尚淺,所以有些排斥,不打緊。”

老瘋子冷不丁插嘴道:“妖離山會變成如此,源于一場災難。那時生靈皆被腐蝕,即便過去這麽久,那罪惡之氣依舊未能消散。你這弱不禁風的小丫頭,也是遭了罪咯。”

不及在你手下遭的罪多。

霜翎在心中怨道。

她出聲發問:“你說的災難,是指數千年前的仙魔大戰麽。”

老瘋子冷嗤:“戰火縱然可惡,可朝氣蓬勃的妖族,若只是因他人戰火牽連,而萬代絕滅,也未免沒骨氣了些。”

說罷,他又語氣悵惘,如在喃喃自語。

“縱使傷殘,也總有休養生息再起之時,但趁着妖族萎靡,将這一切盡數斷絕的那場災難……”

老瘋子說着,聲音黯下,真相為何,霜翎一字也沒能聽見。

她垂眉思索,若老瘋子所言為實,妖族滅亡,仙魔戰火只是起因,壓垮那根稻草的是不知名的災難。

世人從未提起過那場災難,或許是因為,災難并未蔓延,世人無從知曉。

僅僅針對妖離山的災難……

霜翎雙睫輕顫,悟到了什麽。

“你對妖離山,了解得過于深刻了。”她低聲對老瘋子說道。

老瘋子沉默着沒有回應,好似陷入了一段難以自拔的往事。

攀過重山,竟有一抹淺薄綠意躍動于眼前。

霜翎看着那好似沙漠綠洲的山谷中心,壓抑的心情不知為何,也有些許舒緩。

難怪老瘋子要來山谷開展祭祀,在整片妖離山領域,也唯有那小小方寸之地還有絲縷活氣。

幾人來到谷中,霜翎左右一望,那些樹下坐落着許多形狀各異的石塊,每塊石頭上都刻印着圖案。

動物、花草、日月雲朵,仿佛小兒稚嫩的簡筆畫。

鹿人腳步緩慢,在石塊旁停留,低眸望着那石頭上的小畫,剛伸出手還未碰上,怔愣片刻後,他又将手縮回了懷中。

霜翎凝視着舉止反常的純鹿人,片刻後收回目光。

“需要我們怎麽做?”

老瘋子沉默了片刻,不善道:“讓他來。”

霜翎微愣,側頭看向純鹿人。

老瘋子沒有肢體,但她能夠感知,他指的是他。

純鹿人始終凝着眉頭,卻無有異議。

他端着手走到霜翎身邊,側目睨向她。

“你,和我一起。”

“??”

霜翎頓時虎軀一震。

“你會說話?!”

那他之前裝什麽啞巴啊草!

純鹿人仍舊以看渣滓的目光瞟了她一眼,坦然自若地自她面前穿過。

霜翎觑了觑眼,誰讓純鹿人名義上也是她的契約獸,打狗還要看主人,人家驅使她的靈獸,她分出一雙手也理所應當……她默默自我洗腦。

一人一鹿按照老瘋子的指示,在平坦的土地上畫起祭祀陣圖。

而後,将那些刻着畫的石頭平均擺放在線條交彙點上,一邊擺放,一邊延展陣法寬度,直到所有石塊均含裹在了祭祀陣中。

看着那些緊密連接的畫石們,霜翎忽然有些恍惚。

這感覺難以言喻,好似冥冥之中,有某種生靈躍然眼前。

成百上千,它們曾在此處鮮活地存在着,如今卻只有他們寥寥幾人見證這數千年來殘碎的痕跡。

惝恍中,她聽到老瘋子的語氣愈發悠遠蒼涼。

三人一鹿分立四方,朝陣法灌輸靈力,而後随着那蒼老的聲音一同呼喚——

“煌煌天威,佑我之土。

遼遼坤輿,慰我之軀。

俗世多磋磨,苦厄終可盡。

祈天道悲憫,聽吾言三聲,渡魂歸清淨。”

雙手合十念完,霜翎愣然睜開了眼。

這好似不是什麽邪門的法門咒語,聽上去,只是單純的安魂往生之咒。

修真界人不得往生,故求魂歸清淨。

可在這冥府缺失的世界,生靈既死,魂魄盡散,妖離山的魂魄散去了幾千年,如今擺陣祭祀、禱告清淨,又有何意義呢。

霜翎看向那白衣勝雪的仙尊,他靜谧伫立,長睫輕垂,眉眼間籠罩着一層淡弱雲霧的悲憫。

他想必也是知曉了祭祀之用,與她一般,一面悵然,一面不明其義吧。

祭祀完成,老瘋子也應當履行諾言,離開她的神識了。

正要開口,祭祀陣上幽幽泛出的光澤奪走了霜翎的視線。

她轉頭看去,光芒愈來愈盛,自陣中蔓延至整道山谷,柔光掠過面龐時,只覺清風吹拂、如有麥浪之聲。

一簇簇星光自山谷之中冒起,霜翎環顧四周,望着這仿若進入另一空間的朦胧世界,茫然自語。

“……這是什麽?”

那些懸于林木間的柔軟星光緩慢落地,又漸漸凝聚成一道道模糊的虛影,發出微弱之聲。

“是誰?”

“是誰?”

“什麽人?”

細小好似孩童呓語。

“我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氣息,我一定是在做夢吧!”

“真巧呀,那我一定也在做夢!”

“可是妖怪死掉以後,也會做夢嗎?”

“咦,我們死掉了嗎?哦——我好像想起來啦。”

霜翎愕然聽着那些孩童之音來回交錯,而後便見幾只小巧的虛影鑽出草叢,昂着腦袋迷茫地望着他們。

盡管那些影子模糊好似流淌的煙霧,但輪廓尚在。

松鼠,草兔,鳥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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