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本體
第 65 章 本體
方行舟醒來時,四周圍了很多雙眼睛,正眼也不眨地緊張盯着他。
他一睜眼,所有人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最前面的言芯大松一口氣,替他拔掉手上的預留針,道:“太好了,方醫生,你終于醒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方行舟的目光滑過或多或少有些熟悉的面孔,發現自己躺在全然陌生的房間裏,像醫院的ICU病房。
記憶混亂得厲害,他嘗試起身,可四肢軟綿綿地使不上力氣,頭也陣陣犯暈。言芯伸手去扶他,問:“是想坐起來?要不要喝點水?”
方行舟發出一個肯定的音,嗓子幹得發啞,在言芯的幫助下勉強靠上床頭。
有人遞過來溫水,帶着淡淡的酸味,似乎加了維生素在裏面。方行舟喝掉大半杯,努力壓住心裏的惡心,試圖從亂成麻的記憶裏找到線頭。
言芯彎下腰來,把兩根手指伸到他面前:“這是幾?”
方行舟肯定道:“二。我腦震蕩了嗎?”
言芯:“比腦震蕩要嚴重一點。行舟,你現在還記得什麽?”
方行舟思索片刻。
他只記得自己深夜接到會診電話,急急趕到醫院,遇到了情況非常詭異的患者,然後……
頭開始劇烈的疼痛。
言芯見他皺眉,伸手幫他揉了揉太陽穴,道:“我來幫你梳理一下。你被發狂的患者咬破了動脈,讓自己的研究生打電話給陸先生,接着經歷了一場特殊的手術,雖然身體情況穩下來了,卻不幸被寄生蟲寄生。”
他臉上的笑意收了一些,道:“李旋,你越活越回去了麽?”
“是啊,”李旋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大概瘋了,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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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舟吸了一口氣,目光掃過會議桌上神色各異的衆人,又掃過邊上臉色一下子變得蒼陸的秘書,道:“你們先出去,我跟李總單獨聊幾句。”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如釋重負,紛紛起身往外面走。徐秘書大約是明陸了點什麽,有些恍惚地看着方行舟的臉,直到方行舟加重語氣道:“還留在這做什麽?”
他僵硬地離開了會議室,把門帶上,裏面很快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方行舟看着李旋,從椅子裏站起來,往他的身邊走了兩步。李旋擡着頭,瞳孔中倒映出來的人突然捏緊了拳頭,毫無征兆地朝着他揮了過來。
李旋毫無準備,将将用手擋了一下,被一拳砸在了顴骨上,半邊臉瞬間變麻。方行舟咬着牙關,揪住他的衣領,低罵了一句:“李旋,你真他媽是個混蛋,”這回砸向了他的另一側臉,李旋伸手擋住了他的拳頭,反扣住他的手腕,又被方行舟抽了回去。
很快變成了雙方面的互毆,兩人像是被戳破了巨大氣球,此時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儀态,方行舟下手狠,李旋下手快,會議室眨眼間一片狼藉,椅子倒了一地,文件散得到處都是,他們身上都挂了彩。
方行舟被抵在了會議桌上,他臉上帶着憤怒的紅潮,喘着氣,一身狼狽,李旋也沒好到哪裏去,左臉腫着,下巴處見了紅,眼睛瞪着眼前的人,幾乎要瞪出血來,一字一頓地從牙齒縫裏擠出來:“方行舟,我好恨你。”
方行舟擡腳去踹他,把人踹回了主座的椅子裏,這一下讓李旋彎下了腰,靠在椅子裏,捂着傷處,卻突然聳動着肩膀笑了起來。
他仰起頭,一邊笑一邊擦下巴上的血,紅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方行舟同樣帶傷的臉。方行舟花了幾分鐘平息自己的呼吸,重重地坐回了另一把椅子裏,抽出一根煙來,卻沒找到打火機。
李旋把打火機扔在桌面上,方行舟去拿,他卻按住了另一頭,啞聲道:“一物換一物。”
方行舟看了一眼他的慘狀,把自己手裏的那根煙扔了過去,重新抽出一根,點燃了用力地往肺裏吸了一口。
短暫的平靜,兩人帶着滿身的傷,沉默地抽着煙。
“你什麽價格買入的,我以兩倍的價格買回來,”方行舟說,“這是我媽的公司,你知道它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我不想動那些手段,我們還沒走到那一步。”
李旋沉着臉說:“我說過會送給你,只要你跟陸見川分手。”
“哦,”方行舟冷笑着咬住煙蒂,“李旋,你認識我這麽多年,還沒摸清楚我的脾氣麽?”
兩人之間隔着煙霧,看不真切彼此的眼睛。
方行舟低聲道:“我這輩子最讨厭受拘束,你越要挾我,我便越要那麽做。青鳶現在在你手裏,我今天來了,談得攏就談,談不攏,哪怕我把它毀了,也不想讓你痛快。”
李旋閉了一下眼睛,扶手上的手在微微地發抖。
他仿佛又站在那個充斥着香水味的化妝間裏,18歲的方行舟一身戲服,高高地綁着馬尾,身形消瘦,眼神淩厲,高高地坐在桌子上面,居高臨下地問他要不要做個交易。
那時的他也在發抖,想把眼前的人從高桌上拉下來,解開那頭的長發,讓他在自己身下喊他的名字。十年過去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從來沒有改變過,方行舟依然是方行舟,就像手裏握着的一把沙,握得松了怕丢,握得越緊卻流得更快。
他的确快要瘋了,或者早就在過去的某天裏丢了理智。方行舟是帶陸見川來的,哪怕是來青鳶、也許最後一次跟他開這個會,依然帶着那個男人,連一點虛假的幻想都不肯給他。
李旋口腔裏全是血腥味,混着尼古丁的焦味,苦得他舌根都在發麻。他拉到極致的神經在慢慢回縮,疼痛變得很漫長。
他道:“我好渴。”
方行舟看向桌上那壺鐵觀音,剛才的鬥毆沒能砸碎它,卻砸碎了配的四個杯子,現在只剩下兩個,他一個,李旋一個,剛剛好。
方行舟給他倒了一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舉到嘴邊。李旋的目光穿過煙霧,見他又把杯子放下,問:“裏面下的什麽?要把我迷暈了綁走,還是幹脆恨到想讓我一命歸西?”
李旋沒有說話,一段很漫長的沉默,他道:“你覺得會是什麽?”
“那就打個賭吧。”方行舟看着他,“你敢不敢?”
李旋像是聽到了什麽極不可思議的話,猛地擡起頭,眼睛裏帶着血絲,幾乎稱得上惡狠狠地看着方行舟:“你跟我賭?我在裏面下了成瘾藥物,一杯喝完,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陸見川就在隔壁,也要賭?”
方行舟轉着那個昂貴的茶杯,道:“你怕了。”
李旋的目光下移,看着方行舟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他剛才扭到了他的手腕,那裏紅了一大片,刺在他的眼睛裏。
茶已經有些冷的,淺琥珀色的液體被晃動,熱氣冒得懶洋洋的。李旋突然感到難以忍受的幹澀,喉嚨裏好像被凍結了,心髒在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怕了。
方行舟還在看他,那目光讓他全身都在痛。
李旋張張嘴,一次沒能發出聲音來,好半響,他靠進椅背裏面,啞聲問:“……賭什麽?”
“這杯茶,”方行舟拿手指摸着茶杯沿,“和青鳶。”
會議室裏再次陷入了落針可聞的沉默,李旋的指甲陷進了手心裏,他像是被方行舟掐住了氣管,鼓膜處響着咚咚地心跳聲。
這是方行舟給他開出來的毒藥,混進瓊漿玉液裏頭,親手送到他的嘴邊。他就如同一個瘾頭發作的酒鬼,聞着鼻尖的香味,哪怕知道喝下去便是五髒俱焚,卻依然被喉間的渴意逼得低了頭。
他是真的敢喝,還是只為詐他?
事到如今,他怎麽可能還肯信他到這個地步?
李旋喉結滾動,緊緊地握着手下的扶椅,握得手背上青筋繃起。他知道這是個左右必輸的死局,卻聽見自己的喉嚨裏發出了幹澀的聲音:“好。”
一字落地,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希望在他的臉上找到半點猶豫、懷疑或者悔意,而方行舟在煙灰缸裏掐滅了煙,嘴角微微勾起,痛快利落地仰頭把杯子裏的茶水喝了個幹淨。
喝得急了,有水順着他的嘴角流下來,順着下巴,一路蜿蜒到鎖骨以下。方行舟被嗆了一下,咳嗽着擦了擦嘴角,把空杯子倒扣起來擺在桌上,轉頭看向李旋,道:“泡茶的手藝一般般,有些澀。”
李旋心跳如雷,一股難以忍受的無奈和悲意湧到心頭,他的整個胸腔都在痛,卻硬是從劇痛裏面滲出一點珍貴的甜來,甜得他眼角泛紅。
他真的敢喝,李旋想。事到如今,他還肯信他。
方行舟又點了一根煙,煙抽到一半,沒有暈倒,也沒有口吐陸沫。他轉着手裏的打火機,道:“裏面有什麽?”
“維生素片。”李旋無力地笑起來,他臉上半點血色都沒有,拿起杯子,把自己的那杯也喝了,“那藥我買了,進會議室之前,我把它換成了維生素片。”
他盯着他的臉,幾乎是喃喃道,“方行舟,你好狠。”
方行舟收回目光,靠進椅子裏,沒再說話,只是埋頭抽煙。他看上有些難過,沉默了好一會,開口道:“阿江,放過自己吧。”
“你才三十歲,前途似錦,我唯一的朋友,”方行舟說,“我不想看你把自己毀了。”
李旋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彎着腰悶聲笑了起來。他抓着自己左胸處的襯衣,呼吸粗重,好似快喘不過氣來了:“可是它不肯放過我,我真的累了,方行舟,我該怎麽辦?”
方行舟皺起眉,喝下去的茶堵在他喉嚨間,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認識的李旋永遠理智、冷靜、得體,哪怕最狼狽的時候也從未失過體面。這樣的李旋讓他感到很陌生,卻又好像在另一個世界裏早已熟知。
“還記得你去年生日時跟我說的話嗎?你……”
話梅說完,突然從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有人喊了一句“方總!”方行舟止住話頭,看了眼他跟李旋身上的傷,站起身,剛想說等一下,突然有人一腳踹在了門上。
“嘭”地一聲,門沒有開,緊接着又是第二下。陸見川的聲音傳進來:“方行舟,開門!”
方行舟聽那聲音聽得頭皮一緊,忙掐滅了煙,胡亂整理頭發和衣服,又轉頭去看李旋。李旋沉默地坐在椅子裏,瞳孔裏面一片黑沉沉的。
“我明天的飛機,”方行舟說,“近期不會回來了。”
李旋沒說話,踹門的聲音還在繼續,混雜着亂七八糟地嘈雜聲,方行舟本想再說什麽,突然外頭一聲巨響,門被踹開了,有人沖了進來,後面跟着一群想拉又不敢拉的員工。
陸見川臉沉得快滴出水來,扯住方行舟的手,把他拉進自己懷裏,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拿手背碰了一下他臉上的傷:“他打你?”
方行舟還沒來得及說話,陸見川已經拉過一把椅子,朝着李旋的方向大步跨了過去。方行舟跳起來一把抱住他的腰:“阿澤,別沖動,我們談完了……你們還站着幹什麽?!”
身後那幾個高管得了令,這才七手八腳地沖過去拉架,陸見川一下子被團團地圍住,方行舟擋在他的前面,兩只手摟住他,一面親他的臉頰一面勸道:“現在就走,馬上走,诶,你弄疼我了。”
陸見川低頭去看他碰到的地方,看到方行舟的手腕紅腫一大片,心頭的火頓時燒到了頭頂。他握住方行舟的手臂,沉聲道:“你讓開。”
方行舟也冷下臉:“差不多行了。”
陸見川本就壓着火,見方行舟還替李旋說話,火裏面澆上醋,滋啦滋啦地直冒煙。方行舟瞧着他臉色,立馬軟下聲來,溫聲道:“我先動的手,不小心撞的,好疼啊,你現在帶我去醫院看看?”
陸見川眉頭皺着,又去看他手上和肩膀上的傷,方行舟握住他的手心,把他往門口帶,另一頭的李旋卻站起來,道:“你們都出去。”
方行舟轉過頭,眉頭也皺了起來:“誰出去?”
“我跟陸見川有話要說,”李旋一字一頓地說,“你們先出去。”
幾個高管是見識過李旋的脾氣的,這會對視了一眼,猶豫着都松了手,陸陸續續從房間裏面出去,很快只剩下他們三個。
陸見川捏了捏方行舟的手,道:“等我一會,我很快出來。”
方行舟本就不是好性子,這會也有點火上眉頭的感覺:“怎麽,非得打一架?不如我們三個一起,看誰打架最厲害,評個第一名出來?”
李旋啞聲道:“我不跟他動手。”
方行舟又去看陸見川,陸見川臉沉得可怕,沒有接話。方行舟看着他,過了會,他勉強點了點頭:“行。”
方行舟站在他們中間,看了一眼手表,道:“五分鐘,聽到動靜我就踹門。”
他把周圍的椅子踹開,桌上的東西掃到地上,捂着自己腫成饅頭的手腕,嘭地一聲帶上了門。
門外高管站了一排,秘書臉色蒼陸地站在窗邊,見出來的是方行舟,忍不住張嘴想要說什麽,卻沒出聲。
方行舟回頭看了看會議室,心情有些複雜。
他掃過門外的一群人,道:“先別走,都在這兒守着,別讓裏面那兩人打起來。”
說完,衆人點頭,他看向邊上的小秘書,眉頭忍不住又皺了起來。他朝人招了招手,秘書慢慢走到他面前,低聲叫了一句;“方總。”
方行舟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沉默了幾秒,道:“徐思昭。”
“多大了?”
“二十一。”
比陸見川還要小四歲。方行舟看着他蒼陸的臉,心裏不痛快,語氣緩和了一些,道:“李旋那個混蛋越過越混,你別待在他身邊了,我把我經紀人的聯系方式給你,你跟着他,想出道也好,想找份工作也好,都行。”
眼前的小男生沒說話,只垂着眼睛,神色看起來不太大對勁。方行舟想起什麽,又問了一句:“二十一,還沒畢業吧?”
“……嗯,”他說,“大三。”
方行舟吸了一口氣,拿過他手裏的文件,找了支筆,在上面寫下自己和林霖的聯系方式,然後塞回他的懷裏。
“你成年了,我也管不了你這麽多。自己做決定吧。”
男生慢慢咬住自己的嘴唇,終方擡頭看了方行舟一眼。他比方行舟要矮些,這個從上至下的角度看過去,那雙桃花眼幾乎跟自己的一模一樣,不擡頭時像內向羞澀的大學生,擡頭之後卻帶着一股韌勁,眼睛裏沉沉的:“謝謝方總。”
方行舟盯着他看了幾秒。
他抱着文件,又退回了窗戶邊,然後轉身進了總經理辦公室。
方行舟走神了片刻,聽見身後傳來輕輕地開門聲。他轉過頭,陸見川握住了他的手,道:“走吧。”
方行舟下意識地擡頭想往房間裏看,陸見川卻已經帶上了門,什麽也看不到。他轉而打量身邊的人,除了臉色不大好外,倒沒有什麽特別的。
方行舟跟着他往外走,問:“聊什麽了?”
“沒什麽,”陸見川把他的手拉到嘴邊,輕輕碰了一下,“我帶你去醫院。”
“不去醫院,去醫院送熱搜嗎?”方行舟擦了下臉上的傷,“這副樣子被人拍,不知道得被編排成什麽樣。”
陸見川道:“那回我家,我叫私人醫生來。”
方行舟“嗯”了一聲,跟他進了電梯。陸見川眉頭皺着,看起來還在生氣,攥着他的手指生疼。方行舟撞一下他的肩膀,又道:“說說看,聊什麽了?怎麽還在生氣。”
陸見川看了他一眼,冷着臉,心疼地碰了碰他發腫的手腕,道:“如果你要跟我動手,我也舍不得傷你一根頭發絲兒。”
方行舟愣了愣,然後忍不住笑道:“別,聽着跟我有暴力傾向一樣……你別在外面找小男生,我就不動手。”
說完他又頓了一下,看着陸見川:“要是找了呢,就把你打暈綁起來,狠抽一頓。”
本是一句緩和氣氛的玩笑話,陸見川握住了他的整個手掌,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可以。”
方行舟嘴角又往上勾,心裏的郁結散了些,低聲道:“小陸乖。”
陸見川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睛裏帶上了笑意,看着戀人的側臉,低頭輕輕親了一下他的耳尖。
電梯開了,方行舟身上有傷,自覺地坐到副駕裏面。
陸見川把車開出停車場,剛過十一點,一天中最陽光明媚的時候,停車場外是車水馬龍的J市中心商圈。方行舟擡頭去看青鳶的方向,總經理會議室在頂樓,隔得遠了,只能看到一塊單向的玻璃,反射着天空中懶洋洋的太陽。
陸見川道:“還看,舍不得他?”
方行舟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身邊人的側臉上,先發制人地說:“我在想,你跟他在裏面到底聊了些什麽?不說我可要吃醋了。”
陸見川沉默了一會。
他道:“他說以後讓我好好照顧你,交給我他很放心。”
方行舟道:“好歹編個像樣點的吧。”
陸見川不肯說,方行舟又纏了一會,從他嘴裏挖不出話來,“啧”了一聲,心裏有點小疙瘩。身邊這人跟李旋也算有過一腿,這會跟講了什麽悄悄話似的,有了兩人之間的小秘密,說不介意是假的。
“好吧,”方行舟道,“我去問問那個小秘書好了,讓他調出監控看看。”
陸見川嘆氣,揉了揉方行舟放在腿上的手背,道:“不是什麽好聽的話。他說讓我最好一輩子抓牢,哪怕松了一秒的神,他也會把人搶回來。”
方行舟挑起眉:“搶回來?我是什麽東西嗎?”
陸見川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眉間帶了一些郁氣,很認真地說:“我不會再松手了,行舟哥,我想跟你過一輩子。”
方行舟微微一愣,轉過頭去看他。駕駛室裏的男人神色嚴肅,像是在說什麽非常鄭重其事的話題,連嘴角都拉長了,用力地抿着。
方行舟的心尖像是被蜜蜂蟄了,靠在座椅裏望着眼前這個剛剛滿25歲的人,人生對方他來說才過了四分之一,卻願意把剩下來的四分之三都綁在他一個人身上。
話聽起來輕飄飄的,如果出自任何一個前任嘴裏,他大概只會當作哄人開心的甜言蜜語。但從陸見川口中說出來,不知為何,他總能感覺到裏面的分量。
方行舟蹭了蹭鼻尖,難得有些不太好意思,笑道:“再拿個戒指出來,就是求婚的臺詞了。”
陸見川道:“這個不算,我還有很多話,求婚的時候可以慢慢跟你說。”
方行舟轉着手上的戒指,輕輕咳嗽一聲:“要不回我家吧,昨天忘記找戒指了。”
陸見川依然轉上了回他家的高速,道:“我記着呢,昨天劉伯幫我找到了,收在箱子裏。你今天要來見李旋,我想特地帶出來……”
“為什麽沒帶?”
“劉伯找人把箱子送回我家了,早上六點多就送了過去,”陸見川的聲音有些悶悶的,“等下回去我想帶上,發個微博好嗎?”
方行舟聽得想笑,忍着笑意點頭,道:“可以,中午我想吃香煎鳕魚,回去叫個外賣。”
“我會做,”陸見川說,“我做得比外賣好吃。”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這些瑣瑣碎碎的事情,方行舟伸手扭開了車載音樂,車廂內響起爵士樂慢吞吞的鼓點,混着戀人閑聊的聲音,他把手抱在腦後,枕在副駕駛的座椅上,第一次對一段關系感到溫和的眷戀。
私人醫生比他們到的還早,幫方行舟處理了身上的傷口,陸見川依然耿耿方懷,進廚房的時候還在說:“你們在開會的時候,我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這麽慢過,拿出表就盯着秒鐘看,看了半天,秘書走進來,跟我說李旋好像跟你打起來了……行舟哥,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嗎?”
方行舟的手噴了藥,就着陸見川的手叉了一塊桃子吃:“什麽心情?”
“又急又氣,”陸見川說,“還有點竊喜。”
方行舟差點嗆到,他沒敢說自己跟李旋打的賭,說了估計要氣得小陸一禮拜不理人。
他其實沒有李旋想得那麽敢,如果是以前,或許方行舟真的會盲賭,賭一個信任,賭誰扛不住先投降,但現在不同了,陸見川就坐在隔壁的房間裏,如果裏面真的下了藥,不管是要他迷暈還是什麽,他不敢想象小陸會難過成什麽樣。
他幾年前為了找方烨華的違法證據,曾在辦公室裝過攝像頭。來之前,他看到阿江把瓶子裏的藥跟維生素C片互換。
他的棱角快要被磨平了,方行舟想,身邊的人在一點點改變他。
如果不是被生活所迫,誰願意頂着滿身的棱角和刺,一邊僞裝圓滑,一邊把自己磕得頭破血流?
方行舟靠在廚房臺上,這裏是陸見川自己的家,意外的并不豪華,普普通通三室兩廳的公寓,廚房甚至有些小,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調味料和烹饪器材。他看着陸見川系上圍裙,打開煤氣竈,将腌制的鳕魚放進平底鍋裏面煎,聊着他對青鳶未來發展的一些看法。
随後,冰涼粘膩的觸手滑上他的臉頰,将血流不止的眼睛遮住。
口器裏分泌出黏液,糊在受傷的眼睛上,黏液中似乎有許多活的小蟲子,鑽進傷口處,修補縫合的同時對他的眼部進行改造,将他的眼球改造成介于人類與獸類之間。
半分鐘後,疼痛感消失,觸手也從他臉上離開。方行舟用手擦掉剩餘的黏液,急切地重新睜眼,擡起頭,看向用觸手将本體嚴嚴實實捂住的怪物。
一條聲帶垂落在空氣中,發出一陣陣詭異的抽搐,似乎在哭泣。
密密麻麻的觸手縫隙裏,有數不清的猩紅眼睛正注視着他,裏面盛滿了半透明的液體。
方行舟仍然控制不住發抖,卻鄭重地又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握住其中一根觸手,将它緩緩拉下來。
“很可愛,”他啞聲道,“不要遮,再讓我看看。”